黄衣侍女一拍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你傻啊,能被饕餮选中的会是什么好人?依我说,没准就是他勾结魔物,自导自演这出戏。”
话头一转,她又哼着道:“再说,就算如此也是他活该。灾星的命,就活该偿债!”
“要我说,”黄衣侍女眉宇间怒恼更甚,揪人胳膊的力度不自觉加大,愤恨道,“他干脆早些去死……”
话音未落,黄衣侍女只觉着背脊攀起一股寒意,肩膀搭上只手。她绷着身体,徐徐转首,突然看见一张披头散发的骷髅脸。
它咧嘴一笑,也不说话,就伸手往她的脸探来。
薛家内的侍从大多都是普通人,她们二位也如此。
黄衣侍女尖叫一声,踉跄后退,双眼一翻差点就栽倒过去,好在另人扯了她一把。
“快走快走。”粉衣侍女差点哭出声,“你还记得这里以前发生过什么吗?我们不该来这的。”
她们搀扶着仓皇跑远,在出门时,一根细长的青绿藤蔓在底下轻轻一勾,绊倒了那位黄衣的侍女。
她麻溜起身,更快往外冲。
昭瓷收了术法,鬼和藤蔓都很快散作云烟。她看着两人跑远,知道不应该,还是弯了眉眼,悄悄笑出声。
就是不太想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薛忱坏话。
突然,周遭空气似乎凝滞刹那。然后是“啪嗒”一声,似是玻璃碎裂般。树叶无风而动,愈发急促,像在发出挣扎的怒嚎。
画面飞转,昭瓷只觉着眼前一花,刚离开不久的侍女突然间回到原位,又凑在一处,叽叽喳喳。
怎么回事?
这样快的身法,她们原来是修士么?
昭瓷还没完全回神,脑袋一阵发晕,蹙着眉,心里迅速闪过些难以捉住的想法。
耳边又传来侍女的窃窃私语。
“薛家快完蛋了,我打算今天找个理由回乡,你呢?”
与之前听见的话语无一不同。
头痛欲裂,大脑被搅成乱七八糟的一团,失去基本的思考能力。
昭瓷紧拧眉头,只知道她们接下来要说什么,实在不愿意又听一遍。
她抬起手,刚要像方才那样施展术法,却浑身一抖,脑袋像被大锤子凿过似的,难以忍受的痛意辐射状蔓延。
昭瓷几乎控制不住地佝偻腰,不经意地打翻手边的花盆。
“啪”一声。
花盆倒栽在地,推开了窗户,私语声骤止,两人同时往半敞的窗望来。
“你是谁?”黄衣侍女惊道。
她打量着昭瓷,给身旁人使了个眼色,神情愈发警惕:“你为什么会待在这处屋子里?”
粉衣侍女点点头,无声息往院外跑去喊人。
问话的那位,明明中午才见过她。
昭瓷想出声解释,可头痛得厉害,一开口就咳嗽不止,直咳得弯了腰。她连连挥手,说不出一个字。
脑袋里很快转过无数画面,最后停留在瓮城附近的那座山上。
那座据说布着阵法、能让时光回溯的山。
腰间突然被人一揽,勾着她远离窗边。紧接着,背部贴上只大掌,凉意过后,是如涓流般温和的灵气。
侍女慌乱行礼。
少年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薛家的贵客,我请来的。”
“下去吧。”他淡道,“知道哪些事不该议论吧?”
目光随意一扫,侍女便浑身抖如筛,颤声应好后,便忙不迭地搀扶着远走,全然不敢回头。
薛忱伸手合了窗,顺带记着将那株差点压萎的花拾起来放好。将人抱到床榻上放下,垂睫道:“你出去了。”
他握着她的手,灵气仍源源不断往里输入。
昭瓷觉着好受多了,大口大口喘着气,缓过来后,轻轻点头:“出去逛了下。”
“怎么出去的?”
这话问得昭瓷一愣一愣,她迟疑道:“用走的?”
薛忱:“……”
他扶额,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什么。屋内外落了阵法,按理说,除给她送午膳的那次,别人不当进来,她也不当出去。
陡然间想起很久前,她也是这样如无遮挡般穿过他的阵法。
“先喝了。”薛忱叹口气,给她递碗漆黑的药,配方和之前略有不同。
昭瓷鼻翼翕动,很快一饮而尽。这回汤药入口,她立刻觉着浑身舒服不少。
四角的青瓷大花瓶底,骤然闪过缕银光,快得难以捉摸。
薛忱探了下她的额头,温度正常,他稍稍松口气,接过碗,把人塞到被子里紧紧捂住,只露出双眼睛。
“睡会儿?”他轻声问,掖好被角。
她要赶紧挽救下那株药草。
昭瓷摇摇头,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很快却又给摁回去。
薛忱垂眸望来,正正好与她不谋而合:“我去给你弄那株药草。你先歇着。”
问题千千万,刚才的事、之前的事都还没问。
但昭瓷现在最想知道的只有一个。
“薛忱。”她将手从锦被下伸出,悄悄拽住他的袖子,抿着唇问,“你是不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第099章
薛忱身体一僵, 半晌没应声。
余光里,不晓得什么品种的花插在土壤里,半耷拉着脑袋他抿唇, 轻轻拽出自己的袖子:“我去把你的花重新种了。”
昭瓷松了手,掀开被子,趁他没注意,从床榻上赤着脚跑下来,很快将那花重新栽进盆里:“我自己来。”
“说说吧。”她铲着土,头也不抬,语气挺像他之前的。
在薛忱应声前,昭瓷又道:“说话前, 先把神魂探过来。”
这是非要弄明白了。
脑海里飞速闪过无数个念头,合理的借口都到嘴边。对视间, 薛忱轻压眼皮, 又全部咽回去。
“是。”他极轻地应道。
“真、真的吗?”昭瓷最先反应是愣住。
问归问, 但他承认的时候,这事还显得过于离谱。
尤其她原以为薛忱怎么都得扯点理由糊弄, 或者岔开话题, 实在没想到就这么承认了。
薛忱走到她身边, 试探着、小心地勾了下她的手指:“嗯。”
“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听见。”他解释, “十米内, 然后你和我没有肢体接触的时候才能听见。”
昭瓷没说话, 良久,突然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板着脸道:“神魂探过来, 再说一遍。”
【薛忱!听得见吗?你完蛋了。】
薛忱怔愣,眼都不眨地依言照做。
昭瓷这才基本确认他说的是真的, 面色稍霁。
“你在生气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在。”昭瓷冷着脸。
念及他方才说过的话,昭瓷伸手,非常迅速地攥紧他的指尖,仍蹲着,低头看褐色的土壤,一言不发。
天气正好,窗外连风都没有,听不得半点虫鸣鸟叫。万事万物蛰伏在平淡的宁静间。
少女侧着脸,神情分外松弛,铲土的动作丁点不停歇。薛忱看她动作利落地清理瓷片,施肥浇水,起了身将那花盆放到阳光底。
他屈指,一勾她的指节,谨慎地开口:“昭瓷?”
昭瓷回头看他眼,没应声,松开手不轻不重拍了拍他的手背。
薛忱没猜出她的心思,斟酌着语句,半晌没再出声。
良久沉默,昭瓷却突然开口:“薛忱。”
薛忱立刻望过去,就听她很诚恳地说道:“我想揍你。”
“啊?”他愣了下。
尾音刚划过个弧度,青衣的少女便已经张牙舞爪扑来,双腿环在他腰侧,手扯了下他的头发。
这扑得猝不及防,薛忱没站稳,被她推着倒在新铺上的绵软地毯。
头发被扯得生疼,他轻“嘶”一声,将人抵着没叫她跟着一道摔倒,低声道:“揍吧揍吧,对不起。”
脑袋果然挨了记捶。
确保自己的手碰触他耳尖,昭瓷一把扯了他的发带,凶巴巴道:“反省一下,这事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想着这段时间来,她那热闹、一阵吵过一阵的心声总叫他听去,指不定闹多少笑话,昭瓷就手痒,很想把他扯秃。
但他扯秃后变成,眼睛挨罪的又是她自己。
昭瓷稍一犹豫,还是只扯掉他的发带。
“对不起啊。”薛忱管都没管披散的乌发,微直起身,一眨不眨地同她对视,“我有想告诉你,但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开口。”
难道一上来就说:“昭瓷,告诉你件事,我有读心术。”
那可太奇怪了。
其实他们刚——用昭瓷的话来说,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想和她坦白。但越看书越觉着她知道后得生气,加之没找到好的时机,拖着拖着,到现在都没说。
“这事实在我不对。”薛忱由她扯着头发,除了最开始那下,现在连眼都不眨,放轻嗓音,“对不起。你揍几顿都成,揍到你消气为止,可以么?或者你有其他想我做的事吗?都可以的。”
想起最近看得些要命文学,薛忱稍许犯难:“要命的话,可能没办法。”
昭瓷扒拉着他的后脑勺,拿头用力地撞上去:“谁要你的命啊?你不是会活到我不在的一岁吗?我要长命百岁,你不要咒我。”
“我没……”薛忱瞪大眼,想解释,刚开了口,额前又被她再用力地撞一次。
哐哐哐。
连着好几声,都是她将自己的脑袋当锤子使。
“行了,差不多了。”薛忱抵住她的前额,轻轻揉着,银光一闪,那片红痕又荡然无存。他无奈叹气:“不疼吗?你换个别的东西砸吧。”
“不想砸了。”
还是气恼,但可比方才好得多。
“你不是故意的吧?”昭瓷眯着眼审视,神魂探进他的识海,想以此判断他有没在说谎。
薛忱身体一僵,抿抿唇,还是由她动作:“不是。”
“我是很久以前突然有读心术的,没法控制,绝对没有半点存心窥探你心声的想法。”他认真解释,又在后边补充,“碰到你能暂时停了读心术,也是后来知道的。”
是真话。
昭瓷总算消气不少,转着手腕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能听到。”薛忱如实答,又补充。
第一次见面……
昭瓷怔愣片刻,突然间,整张脸爆红,跟煮熟的虾子似的。她手忙脚乱地从薛忱身上下来,全靠腿在地面撑着,手压根不敢碰触他任何一处。
从没哪刻如此羡慕金鱼的七秒记忆。
她视线乱飘,怎么都不再同他对视。退得太快,一个不查,腰腹正好叩在附近的桌面,痛得呲牙咧嘴。
就算如此,动作依旧不见放缓。
“你慢点……”薛忱看得直皱眉头,上前想拉她,刚伸手,就被她猛然躲开。
昭瓷捂着脸,看也不看他,抬手指着角落,颤声道:“你找个十米外的地方站着。”
薛忱不动,望眼房间对着的两个角落,稍沉默,试探着问:“你要把我赶出去吗?”
正常人的房间对角线都不会超过十米。
“没有。”昭瓷小声道。
指缝微张开,她从里露出只眼睛,做贼似的偷偷抬起。一望,薛忱果然一眨不眨地同她对视,甚至还冲她微弯眉眼。
昭瓷立刻合紧指缝,面颊温度更烫。
【我如果早知道他有读心术,我见到他的时候,绝不会想把他摁在床上。】
薛忱神情微滞,想起方才,又想起之前,不自在地别过脑袋,乌睫一下颤得胜过一下。面颊晕开层绯红,丝毫不逊色于昭瓷的。
窗外艳阳转了个向,无声地拉长少年落在地面的身影。四下愈发寂然,连呼吸声,好似都变得明显不少。
昭瓷陡然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在想什么,放下手,面如死灰:“要、要不你还是先出去吧?”
她已经克制着在薛忱面前放空脑袋,但,刚才当真没收住。
“啊啊?哦。”薛忱很快回过神,垂睫,“不要。”
披散的乌发正正好遮住鲜红欲滴的耳尖。
“那你就站那别动。”昭瓷让步。
“也不要。”薛忱得寸进尺。
不单没听她的,他还往这儿走来,定定站在她面前,伸手,分外迅速地勾住她垂着的尾指,小声道:“你不想让我听见心声,又不一定非得赶我走嘛。”
他动作太快,勾得又很紧。昭瓷反应过来时,想将手抽出来,根本没法子。
“你在耍赖。”
“嗯,抱歉。”
他这模样看着可一点没有悔改的意思。
昭瓷又挣扎一回,实在抽不出来,只得由着他。另只手上还攥着他的发带,材质柔软,不知怎的正好在她腕骨处围过一圈。
脑海里又涌现好多的片段。
昭瓷目移,开始思考起换个星球生活的可能性。余光里似乎闪着阵银光,在青瓷大花瓶底。
她视线稍稍下移,看见一小片的阵法始终不灭。很快,青瓷花瓶被少年有意无意地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