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贺郗礼以嫌疑人身份逮捕时,他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像是开玩笑道:“如果有一个女生来警局说她来自首,请不要相信她,因为她在说谎。”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才会为对方顶罪坐牢。
或许是高山移平,也或许是海枯石烂,湖泊干涸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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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郗礼这件事很轰动,整个南潭都关注着动向。
嫌疑人无法进行探视,温黎跑了几趟仍见不到贺郗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不敢再赌,温黎再次从医院逃走,拿了银行卡坐火车去京北。
到京北火车站,靳司屿和绫苏冉已经提前抵达,温黎上了车,两人指责,恼怒的话在看到她这一刻,熄了半分。
车内异常安静。
温黎将所有事情告诉他们,靳司屿看着她:“所以,你来京北做什么。”
“我要找贺家。”
靳司屿嘴角扯了道讽刺的弧度:“贺家?巴不得他死。”
温黎指尖泛白,她撑着身子,被谭清砸的脑袋还是懵的:“可贺郗礼毕竟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怎么可能会放弃他。”
“像我们这种家庭。”靳司屿淡道,“是不只有一个孩子的,死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
温黎怔在原地,她咬着唇:“我要试试,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要救他出来,他是无辜的。”
“你也知道他是无辜的。”半晌,靳司屿没忍住,他道,“你知道贺郗礼以前经历过什么,你是该救他,或者,他就不该来南潭,他不该遇到你,不该对你上心,没有你,他未来的路一定是一帆风顺的。”
“行了,你别说了。”绫苏冉看着温黎低着头,整个人佝偻着,抬不起头,更抬不起身子,她拽了拽靳司屿,“别说了。”
贺郗礼现在这样,痛苦的不仅仅是他们,温黎比他们更痛苦。
温黎打了车去贺家别墅。
她坐在车上浑浑噩噩,车窗外是京北的繁华昌盛。
是她和贺郗礼的未来。
可现在,他们的未来是光是暗,她看不真切。
温黎无力地垂眸,脑海里浮现着靳司屿之后说的话。
贺郗礼从一开始便是不被人喜欢的存在。
也是靳司屿的话,让温黎明白贺郗礼的家世,她与他之间的距离比银河还要远。
第41章 等风
贺郗礼的母亲郗嘉颜所在的郗家, 几十年前在京北有权有势,而郗嘉颜是荧屏美人,是电影圈, 电视圈知名演员,长得绝美, 郗家各种资源也舍得往她身上砸。
当时风头正盛的郗嘉颜对一穷二白的贺岭一见钟情,为了贺家,为了荣华富贵,贺岭抛弃他喜欢的女人赵青音,选择和郗嘉颜在一起。
郗嘉颜父母看不上贺家,更看不上贺岭。
郗嘉颜为了能和贺岭结婚生子推掉一切工作,甚至绝食闹到住院, 郗家只有她一个千金自是宠爱,最后不得已只能同意他们的婚事。
郗嘉颜下嫁一事被京北圈内的豪门背后笑话,她丝毫不在意, 挽着贺岭的胳膊带他结识人脉,为他铺路。婚后,郗家更是帮衬贺家,贺氏集团逐渐走入正轨, 郗家甚至将自家公司与贺家合并。
很快,郗嘉颜有孕,之后每次孕检贺岭都以工作繁忙拒绝,而彼时以工作为由的贺岭又和赵青音勾搭在一起,在郊区买了套别墅金屋藏娇。
等郗嘉颜肚子八个月大时,赵青音已经有了身孕。
郗嘉颜去医院做产检时看到贺岭对一个女人悉心照顾, 他小心翼翼地搂着她的腰,一边摸着她还未凸起的小腹, 两人说着笑着走进妇产科。
而郗嘉颜,从未收到过贺岭这样细心的对待,自她怀孕,贺岭甚至再没有与她同床共眠过。
郗嘉颜大脑一片空白,不顾保镖阻拦,上去拽赵清音的头发:“插足别人的感情,你有没有脸皮,你怀孕了是不是?孩子立刻给我打掉!”
赵清音转身去找贺岭,哭得梨花带雨。
贺岭一巴掌扇在郗嘉颜脸上,力度极大:“郗嘉颜,你别给脸不要脸,这是医院,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郗嘉颜被甩到地上,她捂着脸,面色苍白,周围尖叫声一片,等她反应过来,才发觉下面疼得厉害,有温热往地板流。
贺岭和赵青音也被这副场面吓了一跳。
在郗嘉颜怀孕八个月时,被贺岭一巴掌扇得差点流产,她被推入手术室,生了两天两夜,婴儿细小的啼哭声回响在医院。
贺郗礼早产两个月,刚出生全身泛着青紫,离死亡只余一口气。
贺老爷子得知贺岭与赵青音有染,拿着家法伺候,停下贺岭在公司的权利,并停了他的卡。
贺岭没了钱没了势,得罪了郗家,贺老爷子不帮衬,身边有头有脸的人也拒绝给他任何帮助,不到半个月,贺岭和赵青音已经接受不了贫苦的生活,决定服软。
贺岭保证他不会再与赵青音在一起,赵青音也会打胎,郗家想要郗嘉颜和贺岭离婚,可郗嘉颜怎么可能愿意,她生活在童话世界里,以为给贺岭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她还会和以前那般幸福。
没有任何人记得贺郗礼,他被丢在医院婴儿舱养了半年,才被郗家接回去。
贺岭和郗嘉颜没抱过贺郗礼,到了该起名字上户口时,贺岭才抱了下他,说:“那就叫做贺郗离。”
直至贺郗离五岁时,郗嘉颜带着贺郗离去公司找贺岭,才发现贺岭在办公室里与一个女人苟且。
而那个女人仍然是多年前的赵青音。
郗嘉颜砸了办公室,没过多久,贺岭的助理带着个小男孩儿走进来,这才知道赵青音根本没有打胎,她将孩子生了出来,只比贺郗离小不到一岁。
贺岭也不愿再这样下去:“离婚!孩子你带,公司从我们贺家掌权也为你们家带来不少效益,股份我们贺家八你们二。”
郗嘉颜不离婚,她死死盯着他们:“我熬也要熬死你们这对狗男女!想离婚?门都没有!”
后来,京北圈隐隐传出来条传闻。
贺郗离的名字是贺岭借古人王献之“不觉有余事,唯忆与郗离”这句诗句,暗喻他和赵青音的故事,即便他和郗嘉颜结婚,他也会永远想着,爱着赵青音,暗喻贺郗离是个没有爱情结晶的孩子,没有人喜欢他。
传言愈来愈多,贺郗离被所有人嘲笑他是没人要的孩子,郗家最终还是将贺郗离的名字改为贺郗礼。
比起贺岭,赵青音,郗嘉颜更恨贺郗礼,恨他让她生了两天两夜差点没命,恨他的出生也挽回不了贺岭,恨他根本不会争宠,恨他不会扮可怜让贺岭回家。
“从那之后,贺郗礼便成为郗嘉颜要贺岭回家的工具,他不会争宠不会扮可怜,她就拿棍子打他,拿鞭子抽他,浑身是血被送到医院的消息传到贺家,贺岭才不得不回来住几天。”
“郗嘉颜精神出了温黎,状态不好就拉着贺郗礼一顿毒打,他没有反抗,时间久了,贺岭也就烦了,即便贺郗礼被打进医院,他也不再回来看他们。”
“郗嘉颜把他关进地下室,不给他吃的,偶尔想起来给他吃过期的食物,贺郗礼就是在那个时候才怕黑的。”
“知道贺郗礼胳膊的刀伤怎么来的吗?”
“郗嘉颜砍的,他亲生母亲砍的,贺郗礼只是想让郗嘉颜离婚,摆脱痛苦,可贺郗礼的亲生母亲却是想要他死。”
“如果贺郗礼没躲,他人已经不再这个世上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贺家老爷子终于明白过来郗嘉颜心理出现了问题,为了保护贺郗礼,将他送到南潭。
......
温黎坐在车里,现在六月天,太阳高挂,毒辣的阳光笼罩大地,可她却冷得发抖。
她喉咙发涩,脑海里还播放着靳司屿的话。
“贺郗礼因为这样的家庭,从不相信爱情,他一个人在黑暗里闯荡十八年,但只要熬过这一年,考上清大,回到京北,靠着他的本事,他一定会站在顶峰。”
“可是。”靳司屿顿了良久,他轻嘲,“因为你,一切都毁了。”
“就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给你奶奶赚医药费,挨打打拳,被打得浑身是伤,这就算了,是他愿意,是他恋爱脑,可他到底是无辜的,凭什么因为保护你,他要沦落到坐牢的地步。”
“谁都知道,一旦坐牢,他的人生,他的前途,一切都付之东流。”
靳司屿眼睛通红地看着她:“你知道贺郗礼的梦想吗。”
“他从小喜欢做机器人,每回参加机器人比赛次次拿金奖,可现在呢,他的手废了,废了!因为救你,他的手废了!”靳司屿哑声道,“我知道你没错,你也是受害者,可我宁愿。”
他沉声,咬着字,不再看她:“宁愿贺郗礼从来不认识你。”
温黎回想着贺郗礼手臂上触目惊人的刀疤,一中的论坛里到处说他是打架被砍的,真实情况却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砍的。
他那么骄傲,那么意气风发,是一个做什么事情都轻狂肆意又游刃有余的人,站在那儿就是一束光,照亮陷入深渊旋涡迷途的人。
他拯救世人,可谁能带给他光。
“姑娘,你没事吧?”司机师傅看她在后座发抖,又看了眼,发现她眼眶红肿,满脸的泪水,他急忙问,“怎么哭了啊。”
温黎抵在车窗,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颤音:“我没事,就是太冷了,明明这么热,为什么我这么冷啊......”
“我这就把冷风关了。”司机师傅把车内空调关了,“姑娘,副驾驶搭的是我防晒衣,你要不嫌弃的话就披上。”
温黎被他温柔的话刺激到,眼泪更加不受控地往下落,她哽咽着:“谢谢师傅。”
到了贺家别墅,司机师傅犹豫着问:“需要我在这儿等你吗?”
温黎在车里已经平息好情绪,她说:“不用了,谢谢叔叔。”
司机师傅没再说什么,开车走了。
温黎走进别墅,正巧遇到出院子浇花的阿姨,得知她要找贺岭和赵青音,疑惑地看着她,但见她满脸焦急,还是带着她走进别墅。
贺家别墅富丽堂皇,客厅比温黎整个家都要大。贺岭正坐在沙发上,和贺郗礼长得不太像,但仍能看出来年轻时的俊朗,在贺岭旁边坐着一个女人,赵青音。
即便温黎十足地厌恶他们对贺郗礼的所作所为,可如今能救他的也只有贺家。
“贺郗礼就是因为你杀了人?”贺岭看着她,上下打量,眼神轻蔑。
被他这种目光刺到,温黎抿唇:“贺郗礼是您的儿子,他是什么样的人,作为他的父亲,难道你不知道吗,他不会杀人也不可能杀人。”
“他是一个重义气的人,朋友受欺负他会帮,路上遇到流浪猫,他会收留领养,碰到流浪汉在街上,他会将手里所有的钱给他,这样的人,这样的贺郗礼,他会去伤人吗?”
贺岭还是第一次被十多岁的丫头片子说教,他笑道:“那你来找我做什么,想让我救贺郗礼?虽然他是我儿子,但不代表我会去救他。”
他“砰”拍桌子:“老子恨不得他死在监狱里,贺郗礼是贺家这件事谁都不允许透露出去,贺氏是我们一手打造到如今地步,若是被所有人知道贺郗礼因杀人坐牢,贺家怎么办?我们贺家不会承认贺郗礼的,我也不可能去捞他,你回去吧。”
温黎从未想过贺家的人是这样狠心,绝情,因利益于亲生儿子不顾,她跑过去拉着贺岭,红着眼:“叔叔,求求你救救贺郗礼吧,他才十八岁,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他是无辜的,如果坐牢,他这辈子就毁了。”
“我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贺岭皱眉,厌恶地将她甩出去,“我和青音的儿子才是贺家的人,是未来贺家的继承人。”
“郗嘉颜生的,跟他妈一样是个暴力狂,神经病,就该住牢里好好被管教!”
“还看着干什么,还不把她弄出去,晦气!”
温黎被保安拖出去,她跌倒在地上,又爬起来拍贺家的门,佣人阿姨看着她忍不住劝道:“放弃吧。”
“我不放弃,只要有一丝希望,我是不会放弃的。”
贺家人把温黎赶出门外,她就站在门外,哪里也不去。
她打开手机,搜索了南潭关于那件事的后续。
舆论愈发严峻,南潭百姓都想要杀人凶手绳之以法,每天都有老百姓,记者站在警局面前讨个说法,要结果。
温黎查过资料,如若没人证明贺郗礼无罪,没人证明谭清是自杀,贺郗礼被认为杀人凶手,至少判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他才十八岁,他有大好青春,他不能被诬陷坐牢。
温黎在贺家站了三天,白天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汗水从额头流下,被谭清砸过的伤口发疼又痒,她仍旧没有离开。
晚上,她就靠在贺家门口睡觉,见到贺岭,她求他救贺郗礼,可他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佣人阿姨看不过去,时不时给她点水,甜点吃。
到了第四天,京北下暴雨,温黎站在雨幕中,她抬头,看着天,明明是那么晴朗,可雨又是那么地大,雨水砸在她脸上,她绝望地看着天,几天下来的无助与无措,再也控制不住,崩溃地哭出声。
“凭什么,凭什么世间这样不公。”
温黎无力地跌在地上,身上的衣服瞬间被雨水浸透,声音沙哑:“凭什么,他要遭受这些。”
额头上的伤口被太阳,被汗水,被雨水浇淋,温黎意识逐渐被抽离,眼前一黑,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