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应。
五点五分,贺郗礼给她打了几通电话,没有人接。
时延见他满脸不对:“怎么了贺哥。”
贺郗礼心底隐隐不安:“温黎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消息,算下时间,她早该过来的。”
时延觉得他大题小做:“这大白天的,南潭治安也——”
想到什么,时延脸色大变。
贺郗礼发现他的不对,眼风扫过去,时延抿着唇,纠结着要说还是不说。
“发生什么事了。”贺郗礼攥着时延的手腕,沉着脸,“温黎怎么了。”
时延第一次发觉贺郗礼力气极大,仿佛要将他手腕折断,他也害怕,最终开口:“贺哥,你别生气,之前……之前你让我送温黎回家,那天放学晚了几分钟,去找温黎时,我发现,发现一个男的把她拖到巷子里……”
后面的话时延停住:“还好我及时赶到,可是温黎求我不让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我想着那以后你都接送温黎,想着没事,我也就没提。”
贺郗礼双眼通红,压着暴戾,死死地盯着他:“温黎要出一点事,这兄弟没法做了!”
“也许路上耽搁了,大白天的,那人应该不会吧。”
贺郗礼第一次知道害怕的感觉,他浑身发抖,朝着温黎家方向跑去。
……
找到温黎时,谭清压在她身上,手里还握着把刀子,刀子散发着尖锐冷厉的光。
温黎的衣领被扯开,白皙的肌肤暴露在外,额头满是血地躺在地上。
贺郗礼眼角发红,他大步上前抓着谭清,将他掼在墙上,双目淬着寒意,双臂青筋贲张,掐着他的脖子,狠狠往地上磕!
他胸口剧烈起伏,脑子里一片空白,将谭清单手拎起来抡墙上,扣着他脸硬生生往墙上砸,“砰!”“砰!”“砰!”一下又一下,鲜血顺着墙上划下一道。
贺郗礼双眼充血,额角,脖子,双臂布满青筋,他冷着眼,充斥着戾气,锋利的眉眼充斥着无尽戾气:“敢碰老子的人,你他妈想死!”
谭清垂着头,笑出声,愈笑愈来大,他抬起苍白到透明的脸,手握着刀子朝他挥过来。
刀子在巷子里散发着锋利冷冽的光。
温黎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大喊:“贺郗礼!”
贺郗礼抓住刺穿他左手的刀,一滴滴的鲜血从半空中滴落砸向地面。
贺郗礼夺走刀的那一刻,谭清扯着嘴角,黑黢黢的双眸注视着他们:“哪儿有那么容易。”
谭清猛地握着贺郗礼手里后面的刀把,狠狠刺向自己的心脏,阴冷地大笑:“我让你们生不如死!”
血肉陷入体内的声音……
温黎僵在原地,她几乎立刻跑过去,滚烫的眼泪落下来,她捂着贺郗礼的左手,血黏在她手心,温热又潮湿。
“怎么办……贺郗礼你手怎么办。”她浑身颤抖,她用上衣紧紧包裹着他的手捂着,鲜血瞬间浸透她的衣服。
谭清身体滑落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胸口的血顺着流向地面,脸上彻底无任何声息。
“别怕,我没事。”贺郗礼看着倒在地上的谭清,嗓音沙哑,“能走吗?”
温黎眼眶被雾气弥漫,她点了点头:“能。”
贺郗礼额头抵着她:“好,那就回家等着。”
温黎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眼睫微颤,声嘶力竭道:“我们一起走,贺郗礼,一起走,没人看到,是谭清自杀!他是自杀!他想要栽赃陷害你你知道吗!他要我们生不如死!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这种情况,万一警方没有查到他是自杀怎么办。”她忍着哭腔,“你会坐牢的。”
她扑在他怀里,眼泪一滴一滴顺着流下:“我们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生活,我们私奔好不好,我们——”
贺郗礼一掌拍在她脖颈,温黎倒在他怀里。
世界缓缓沉溺,漆黑逐渐侵袭。
她被人紧紧抱起,唇角被温热覆着,耳畔属于他的声音愈来愈远:“阿黎,我说过不会有任何人动你,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别怕,睡一觉一切都会变好,我会没事的。”
第40章 等风
温黎缓缓睁开眼, 眼前天花板是白色的,鼻尖是浓郁的消毒水的气味,她头疼得整个人快要裂成两半。
“黎黎, 你还好吗?”岑溪焦急担忧的声音落下来,握着她冰冷的手, 小心翼翼地问。
时延和李奕祠站在旁边,温黎眼睛还有些模糊,他们的神情她看不太真切。她想坐起来,刚起身,脖子和脑袋如刀劈般痛得像是被人砸了几下。
刀......
温黎想起谭清将她压在下面,是贺郗礼冲过来将他打倒在地,刀子刺向贺郗礼, 尖锐的刀刺穿他左手,鲜血顺着他的手往下流淌。
最后的画面,谭清握着刀把, 苍白阴冷的笑意浮现在他们面前,他自杀了。
巷子里被血染满,地狱里盛满妖冶的花。
温黎心口骤缩,她连忙从病床上起来, 起得猛,她整个人眩晕,在跌倒之际,岑溪抱着她,心疼地道:“黎黎,你还受着伤, 得躺着。”
“阿车呢。”温黎双眼通红着看着她,眼泪无声地顺着眼眶流淌, “贺郗礼他人呢,他在哪儿?”
时延和李奕祠没有说话,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病房外传来几道震惊又八卦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真死人了?”
“现场到处都是血,送到医院人就已经死透了,据说嫌疑人还是学生,刚高考完。”
“这种人就是心理有疾病,不会是考试没考好故意谋杀的吧?”
“谁知道那人怎么想的。”
“杀人犯呢。”
“还能怎么,被抓了。”
“别听了,黎黎,那都是假的。”岑溪抱着温黎,温热的眼泪砸在她手背上,她哽咽着,“黎黎,你别信那些人说的话。”
温黎猛地推开她,光脚下床,头痛欲裂,她双腿发软跌在地上,她爬起来冲到外面抓着还在八卦的人:“他没有,他没有杀人,你们不能胡说!”
中年女人被温黎吓了一跳,眼前的女生头发凌乱,额头被绷带包裹,眼睛红得惊人,抓她的力道大得她踉跄,像是个疯子。
“神经病吧你!”中年女人推开她,“杀人犯就该处死,就该判死刑,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现在的学生三观怎么这么不正,神经病,给我松开!”
温黎齿尖咬紧打着颤,她嘶哑地喊:“他不是杀人犯,他不是!我说了他不是!”
“来人啊来人啊,这姑娘疯了,快来人。”中年女人推开她,她就又粘过来,“大家快来给我评评理——”
李奕祠和时延拉着温黎的胳膊,将她拉回病房时,两人才发现温黎的胳膊细得可怜,也瘦得可怜。
她跌在病床上,眼角流着一行行的眼泪,无声地流泪,她睫毛颤了颤,声音很轻:“你们相信他吗,贺郗礼真的没有伤人,真的,他真的没有伤人。”
一直以来,温黎是所有人心目的乖乖女,但她不曾软弱,她从小失去父母,奶奶病重,为了生活为了给奶奶治病去打工去兼职,被记者,被吃人血馒头的人们造谣,诽谤,被孤立,被暴力,被这一切一切阴霾溃烂压着,她的背脊仍挺得很直,她没有哭,坚强地面对地眼前的狂风暴雨。
可现在,她就像是被撕碎的破布娃娃,眼里没有一丝希冀,绝望地仿佛风一吹,她人便刮得七零八落。
岑溪再也忍不住,眼眶微湿,她努力控制着情绪,语气平静道:“黎黎,睡一觉好吗,别想了,你的身体要紧。”
“再这样下去,你能撑得下来?我待会儿给你带点清淡的饭,你不能再瘦了。”岑溪说,“黎黎,如果被贺郗礼看到,他会心疼的。”
良久,温黎缓缓抬起脸,她张了张唇,没发出来声音,她垂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哑声说:“溪溪,贺郗礼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
贺郗礼的声音仿佛就在她耳边:“别怕,睡一觉一切都会变好,我会没事的。”
温黎埋在膝盖,她眼泪决堤,手背指间被温热浸湿:“我醒了,可一切都没有变好,贺郗礼不在,怎么会变好,怎么可能会变好。”
高考结束,一中漫天飞舞的试卷从天而降,地面上铺着一层又一层,所有人满面漾着笑容,欢呼着,雀跃着,庆祝着解放与自由。
唯有贺郗礼。
他活生生被掩埋在支离破碎的灿烂下。
下午,岑溪照常来医院,推开病房门,病床上空荡荡的。
温黎不见了。
......
警局里人往来匆匆。
记者扛着长.枪短炮站在门口,南潭群众拉着红色横幅抵制,嘴里喊着口哨,要将犯人绳之以法。
温黎跑过来时就看到眼前这一幕。
和当年温成,赵林晴被谭燕石害死,谭家将所有罪责嫁祸在他们温家,和温黎所遭遇的暴力一模一样。
如今,她所经历的全数加还在贺郗礼身上。
可他是无辜的,因为保护她,贺郗礼才遭受了这一切。
温黎脸色苍白,还穿着医院里的病人服,她跑进警局,之前报过案的男警和女警看到她:“你醒了?我们刚想找你了解情况。”
温黎被贺郗礼敲晕后,他打电话给时延,让时延带着她离开那个一片血泊又肮脏的巷子里。
尽管贺郗礼告诉他们在场的人只有他和谭清,可时延抱着满头血的温黎跑出巷子的身影被不少路人看到。
温黎无声地听着警方的话,她像是生了场重病,烧得她头重脚轻,四肢无力,倒在地上。
即便是这样,贺郗礼仍护着她,不愿流言沾染她分毫。
他清楚地知道在南潭这样小又贫穷的镇子,若是被他们知晓她被谭清猥亵,她会遭受怎样的恶意流言与蜚语。
温黎突然站起来,对警方道:“贺郗礼是无辜的,他没有杀人,谭清是自杀的,像他这样的恶人什么事干不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生不如死,他到底有什么事干不出来!他是自杀的,求求你们了,放贺郗礼出来好不好,他是要上清大的,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他不能因为谭清毁掉他的一辈子,他是无辜的。”
她哽咽着,抓着警察的手,一字一顿道:“他是无辜的,谭清是自杀的。”
“哪有人会自杀啊,你跟杀人犯什么关系,还想为他脱罪?”路人看着她,“警察同志你可不能听她的啊,杀人伏法,放了他,人就跑了!跑了我们南潭百姓怎么办,天天提心吊胆他什么时候跑出来也给我们一刀。”
“现在还在调查中,不信谣不传谣,大家都回去吧。”
等人散去,温黎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眼眶还泛着红:“人是我杀的,贺郗礼是替我顶罪,我现在来警局就是来自首的,你们把贺郗礼放了把我抓进去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警方说,“这可不能乱说。”
温黎抬头冷静道:“是真的,谭清之前骚扰我,偷拍我,在我家放死老鼠,放幼猫的死尸,谭燕石害死我的爸妈,他们一家人让我爸爸妈妈背了那么多年的黑锅,我和奶奶被造谣,过的日子完全不是人过的,我早就恨透了他,想让他死,刀子是我准备的,你们可以去查监控,有我买刀子的录像,至于六月八日,他把我拖进小巷子里是想要猥亵我,我就趁机把他杀了。”
“这一切都和贺郗礼没有关系,他那时候刚高考完,来找我是想要阻止我,他的手也是被我不小心砍的,直到我把刀子刺入谭清的心脏,贺郗礼才把我劈晕。”温黎笑着说,“所有的事情都和贺郗礼无关,他纯粹就是受害人,他喜欢我,所以要来替我顶罪,人是我杀的,你们把我抓了吧。”
她的话让在场的人沉默不已。
“这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这不是你们小打小闹,事情我们该调查清楚的一定会调查清楚,你要相信我们。”
“相信?”温黎声音破碎,她笑着,笑得很难看,轻嘲地问,“相信有用吗,贺郗礼能清白地走出来吗?”
她静静地看他们良久,转身离开,留给他们一道瘦弱纤细的身影。
病服穿着她身上像是大褂子,被风一刮,摇摇欲坠。
警局的人,对视一眼,不禁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