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启暄见几人都盯着苏墨,很是不自在,要知道以往慕容琅不在的时候,他才是最受姑娘们欢迎的那一个。他清了清嗓子,道:“我说,几位姐妹们,大家今日是来赏荷的。我瞧着这湖里的荷花开得比往年还要好,咱们可别辜负了才是。”说着便拽着苏墨的衣袖,往水榭内的围栏边走去。
苏墨被姑娘们你一眼我一眼的瞧得十分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见谢启暄拉着自己往窗边走,就顺势跟了上去,心里止不住的抱怨:“这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还真是让人难以招架。”
“诶,你们看,那不是慕容琅么?”谢启暄指着远处一道玉色身影,高声叫道。众人闻言,纷纷来到栏边,齐齐看向谢启暄所指的方向。谢启暄见此情景,不知是羡慕,是嫉妒,还是羡慕加嫉妒,心中叹道:哎,真不知这些姑娘们今日究竟是来赏花的,还是来赏人的。
清风不经意地掀起一角月白色的衣襟,青年负手,沿湖岸悠然而行。只见他一双剑眉斜飞入鬓,明亮的眼眸冷冽桀骜,高挺的鼻梁下,粉红色薄唇微微上扬,噙着一抹清浅的不羁。一身流云纹浮光锦衣袍衬得他身姿英伟,矜贵天成。正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翩然风姿娇羞了菡萏,惊艳了众人。
青年遥遥看向水榭内,见一众颜色间,有一道天青色甚是出挑。那是一位少年,他身形清瘦,楚腰蛴领,卓卓而立,气质清新。水波潋滟间,将他的锦衣映得流光耀目,犹如一茎凝着露珠的荷叶,澄澈秀雅,珠辉灿灿。因距离有些远,慕容琅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在他的印象中,玉京城的勋贵世家中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位神采出尘的公子。
正疑惑间,人已来至水榭。众位小姐见到慕容琅,各个粉面含羞,嫣然巧笑。虽都想主动上前攀谈,但又碍于闺阁女儿的教养,需稳重持礼,端庄贞静,因此只能借行礼时的机会,殷殷地看向他,将一缕情丝敛于眸中,只盼他能懂。
苏墨盯着慕容琅,却如坠冰窖,周身涌起彻骨寒意。尽管在来之前,他一遍遍的叮嘱自己,见到慕容琅一定要冷静克制,不可让他看出端倪,起了疑心。但此刻,当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就站在面前,他藏于袖内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眸中露出一抹杀意。
慕容琅面无表情,冷淡地回应着各位小姐的见礼,意兴阑珊间,他忽觉一道寒光射向自己,不禁向四周去寻,待目光落到苏墨身上时,苏墨早已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别处。
“也罢。”苏墨强压下满腔恨意,此刻不是报仇的时候,鲁莽行事不仅达不到目的,还会连累谢家。“为今之计,只有假意迎合,日后再寻良机。”他想。
“诶,逸之,好久没见你了,我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谢启暄带着苏墨,几步走到慕容琅跟前:“这位是苏墨,是我父亲好友的义子,如今就住在我家,跟着我一起上门看诊。”他兴冲冲的说道。
苏墨弯腰深施一礼,语气恭敬:“在下苏墨,见过慕容公子!”待起身时,他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慕容琅饶有兴味的打量着苏墨,正是刚才那位风姿卓绝的少年。他颔首,作为还礼。
“我说逸之,你就没发现苏贤弟很是面熟么?”谢启暄一脸狡黠。
“哦?”慕容琅闻言再次看向苏墨,少年眸光璀璨,像掬着碾过的琉璃,“竟然是你!”他道。
苏墨一惊,难道他认出了那夜在屋顶上偷窥他练剑的自己?!
第16章 闺秀争艳
苏墨背上细汗直冒,正盘算着该如何回应。就听谢启暄说道:“是的是的,那天在街上给那个说书的踢馆的少年,就是他。”他看着苏墨,面带得色。苏墨听了这话,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原来是这事。好险!不过,谢七得意个什么劲儿啊?踢馆的又不是他!”苏墨心想。
“原来那天慕容公子也在,让你见笑了。”苏墨有些尴尬。
“看不出苏贤弟竟对边关战事感兴趣?”慕容琅嘴角上扬,语气中露出一丝探究。
“没有没有。”苏墨解释道:“在下不过是跟随师父修习时,师父曾以霍州一战考校过我,因此略知一二。仅此而已。”
“不知你的师父是……”慕容琅进一步追问。
“我师父只是一个归隐乡间的举子,并非名士大儒。想必说出来,慕容公子也不会知道。”苏墨编了个谎。
慕容琅不再深究,用温和的口吻对他说:“以后叫我逸之就可。”
“啊?”苏墨一愣,没想到慕容琅会如此说,但他也不过多推辞,便道:“哦,好,逸……逸之兄。”。
谢启暄还是头一回见慕容琅这么清高孤傲的一个人,第一次见面就让人以字称呼自己。不免有些讶异!不过这人行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许是今天见了这么多姑娘,心情好吧。
正说着,只听有个丫鬟说道:“众位公子小姐,席面已经备好,请各位入座吧。” 众人闻声看向水榭内的青花石长案,案上已摆满各色精致茶点、菜肴和时令水果,用斗彩莲花和莲纹青花的瓷盘盛着。桌案上的几只汝窑美人觚内,斜插着刚从湖中采下的香荷碧叶,十分应景,又别致有趣。
不用说,主位当然是留给慕容琅的。众位小姐们分坐桌案两边,许是因为紧张,亦或是不想将对慕容琅的倾慕表现得太过明显,主位两边的位子竟被空了下来。谢启暄见状,主动走到左手边的位子坐下,让苏墨坐在自己身侧。慕容琅右下手的位置却始终空着。
慕容琅懒坐于椅中,眸底含着一缕漫不经心,全然不在意众人的心思。微风拂过,荷香阵阵,青年疏离闲散,似姣莲旁逸,自成一派风流态度,直教人无酒自醉。
此时,有下人通传,通政使程韬府上的四小姐程玉姝到了。话音未落,程玉姝款款而来,身后跟着她的丫鬟。只见她眉如翠羽,目似明珠,唇若含丹。三千青丝绾成一个堕马髻,仅插一只珍珠玲珑八宝白玉簪,清丽脱俗。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一袭缴玉色海棠纹薄水烟逶迤裙,衬得她肤白胜雪,身姿如柳,好似一株娇美的海棠,让人见之倾心。
刚刚还沉醉于慕容琅绝世风姿中的众小姐,此刻都死死盯着程玉姝,惊艳、自卑、不屑、气恼……神情各异,水榭内的气氛顿时有些诡异。
苏墨正喝着茶,当听到程玉姝的名字时,便抬头看向水榭外。此前,他随谢启暄去过几次程府诊病,但都未见到这位四小姐,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这位程姑娘果然好心机。”谢启暄以扇遮面,歪着头悄声对苏墨道。苏墨不明所以,疑惑地问:“什么心机?”
“你没看出来吗?她今日姗姗来迟一定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等众人落座后再出场,一展芳华,艳惊四座,让慕容琅对她过目不忘,留下深刻的印象。”谢启暄一副参透玄机的模样。
“不至于……这么夸张吧?”苏墨道:“我看这位程小姐很是娴静有礼。哪像你说的这样。”他不自觉地想为程玉姝辩解。
“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谢启暄一脸玩味地看着苏墨:“我跟你说啊,你可别打她的主意。她啊,喜欢的是慕容琅。”
此前谢启暄确实提过,程玉姝钟情慕容琅已久。一想到她对慕容家的过往一无所知,而且慕容琅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苏墨内心五味杂陈。
程玉姝向众人行礼后,莲步轻移,走到慕容琅右手边的位子,施施然坐下,毫无羞怯扭捏之态。“果然是言情书网出身的小姐,坦然自若,落落大方。”谢启暄小声赞叹道。苏墨闻言,斜觑了他一眼:“刚才你不还说人家有心计呢么?”谢启暄无言以对,只得闭嘴。
见众人都不好意思坐了的位置,偏偏让程玉姝沾了便宜,在坐的小姐们都有些后悔,又有些不忿。后悔的是自己没有胆量,顾虑太多,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位置拱手送了人,不忿的是程玉姝就这么大喇喇坐在慕容琅身边,毫无女儿家应有的矜持。“不知羞!”有人嘀咕道。
慕容琅丝毫不在意席面上的刀光剑影、剑拔弩张,他看了程玉姝一眼,随后继续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只听程玉姝说道:“慕容公子手中的这只盏,釉色深,胎体厚重,有幽玄静穆之美。《大观茶论》有云: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取其焕发茶采色也。如玉姝没有猜错,此盏应出自建窑,建窑正是以烧造黑釉瓷器而闻名于世。”
慕容琅听着程玉姝这番品论,渐渐将目光由茶盏移到她的身上:“看来程小姐对茶盏颇有研究。”他声音温润,眼角含笑,语气中带有赞赏之意。这笑似一道夏日艳阳,霎时照亮整座堂榭。程玉姝不禁莞尔:“只是平日闲来无事,看了几页书而已。刚刚不过是班门弄斧,让慕容公子见笑了。”
这下四周气氛又诡异了起来。各府小姐们此前听了谢启暄的主意,各自准备了诸如吟诗、书法、抚琴、作画的才艺,并在家中勤加练习。哪知还没得着机会在慕容琅面前展示,程玉姝竟先跟他论起了茶道!
姑娘们此时都怒视着谢启暄,眸似寒刀,刀刀劈向这个不靠谱的谢七!谢启暄面色惨白,后悔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慕容琅从来都是随性而为,谁知道他琴棋书画会选哪一个?当然了,全都不选也是有的。就比如现在,好死不死地品鉴上了茶盏。
谢启暄只觉得众位小姐的眼神简直比慕容琅的剑还要锋利,都能上阵杀敌了!为保命,他索性埋头吃点心,假装没看见!没看见!
定北侯戚大人家的三小姐戚芷澜有些坐不住了。她起身对慕容琅施了一礼,道:“慕容公子,今日芷澜有幸受邀过府赏荷,见湖中荷花开得甚是动人,便即兴作诗一首,请公子指点。”说罢,她身姿袅娜地走到窗边,背倚栏杆,面向慕容琅,音色婉转地念起诗来: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一首诗念毕,戚芷澜粉面含羞,以扇掩唇,一双含了春水的眸子脉脉看向慕容琅,等待他的回应。气氛瞬间有些凝固。这时,翰林院学士郑大人的二妹妹郑可儿突然“噗嗤”一笑,直言不讳地说道:“芷澜姐姐,你确定这诗是你做的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明明是唐代诗人李商隐所作呢。”
戚芷澜的脸登时红到了脖子,怒瞪向郑可儿。其实,戚芷澜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作诗的才情,不过是为了给慕容琅留下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印象。这几日她临时抱佛脚找了几首自以为冷僻的诗句背了一通,哪知竟被郑可儿当面戳破!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
她尴尬地解释道:“可儿姑娘好学问。此诗确非芷澜所做,我只是觉得其中的诗句十分应景,故而念出来与大家共赏。”说完埋着头,快步走回座位上,不敢再看慕容琅一眼。
只听慕容琅爽朗一笑,轻轻拍着手道:“果然是好诗!”戚芷澜以为慕容琅是在夸奖自己,正欲表示感激,哪知慕容琅接下来道:“这首诗让我想起了五岁时被师父督促背书时的情景,我着实要感谢芷澜小姐。”
戚芷澜闻言一愣,不知他这是在替自己解围,还是在骂自己不学无术,慕容琅五岁时背的诗自己竟然还拿出来在众人面前献丑。其他小姐有假装喝茶的,有用帕子捂嘴的,总之就是使劲憋着不笑出声来,水榭内顿时有些精彩!
苏墨知道,接下来无非就是其他姑娘找机会在慕容琅面前献艺。他对闺阁小姐们之间的斗法没有兴趣,趁着慕容琅被缠住,他该去做正经事了。想到此处,苏墨捂着肚子,对谢启暄支支吾吾地说:“谢兄,那个……我今早好像吃坏了肚子,现下有些腹痛。我去如个厕,片刻就回。你慢慢吃。”
谢启暄闻言道:“叫个小厮和你一起去吧,别迷路才好。”
“不…..不用了,我打听一下能找到的。”谢启暄点点头,便继续做他的缩头乌龟。
苏墨起身走出水榭。昨晚,他研究过从这里到慕容狄书房的路线。但此时是白天,路上难免会遇到府里的下人,他又不能施展轻功飞上屋顶,故而只能兜兜绕绕,走走停停,不如夜间行动方便。好在今日慕容夫人邀请的客人众多,又都是朝中权贵的家眷,府里下人和护卫大多集中在栖月湖那边,其他地方的守备反而比平日还要少。
他一路小跑,经过一排府内男仆住的屋子,见四下无人,进去快速找了一身小厮的衣衫换上,又抓了把土往脸上蹭了蹭,然后找了块包袱布将自己的衣服包好,斜系于背上。这样即便有人见了他,也只当是哪个院子里要出府办事的小厮,不会多想。
出了屋子,苏墨一路急行,途中几次闪避,躲开府内的下人,终于来到慕容狄的书房。
慕容狄的书房在一座独立的小院内。院外白墙环护,绿柳周垂,院内石子漫铺成甬路,翠竹掩映,山石点缀,极为幽静。
晚香曾告诉他,因为慕容大人已经去世的缘故,这间院子除了定期有人打扫,平时并无人下人值守。院门锁着,苏墨翻墙进入院中,几步走到房门前。见房门也落了锁,他便围着书房转了一圈,发现有扇窗户因年久失修,窗闩有些松脱,便用力一撬,窗户开了半扇,他一个闪身翻了进去,回身将窗扇合上。
书房不大,窗外四壁薜萝满墙,房间内置数盆剑兰和松桧盆景。墙上挂有几幅山水古画,应出自名家手笔。靠窗处有一盆池,内有红白锦鲤几尾。书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另有笔架、墨床、水丞、笔洗、书镇等,书案后一把禅椅。此外,房内还有一张罗汉榻、两张小几,以及几个檀香木箱笼,若干博古架,极为高雅洁净。
苏墨判断,父亲的案子事关重大,慕容狄一定不会将重要文书置于明面。听说权贵大臣们的书房内都会设有密室或暗格,用于安放秘辛之物。他此番前来,为的就是摸清密室或暗格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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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水榭内,慕容琅正兴味索然地听着工部侍郎林大人的六妹林惟意抚琴,一个红衣劲装侍卫疾歩走到慕容琅身边,俯身悄声道:“主子,刚收到暗卫回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悄悄进了慕容大人书房的院子。”
第17章 潜入书房
原来,自那日夜里见到屋顶上的黑影,慕容琅便在府内各处加强了戒备,命自己的暗卫严加值守。其实,他对母亲安排的赏荷宴根本毫无兴趣,之所以同意,是揣测那人若得到消息,或许会认为宴席当日府内贵客众多,府中守卫到时会集中一处,对其他各处疏于防范,因此,很可能再次出现。慕容琅则以逸待劳,借赏荷宴引蛇出洞,如果顺利,没准儿还能瓮中捉鳖!
听完御风所言,慕容琅眸色一亮,嘴角微翘,暗道:“果然来了。”他立即起身,向众位小姐拱手行礼,道:“忽有急事处理,请各位恕逸之离席片刻”,说完便匆匆往慕容狄的书房而去,一众小姐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林惟意的琴曲刚弹了一半,此时弹也不是,不弹也不是,气哼哼地嘟起了小嘴儿!
御风本欲跟上,但慕容琅却说:“不必!”那人究竟是谁?此迷如此有趣,他打算自己破!
不远处,饮绿榭内,慕容夫人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这边的动静。她见慕容琅突然离席,便遣了一个小厮让御风过来向自己回禀,又着一个大丫鬟过去安抚众小姐,恐怠慢了诸人,有失东道之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