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正在书房内小心翼翼地找着暗格的位置,忽听院门被人打开,还未等他走到窗边看清情况,书房门外便出现一个身影,接着就听到开锁的声音。“不好!有人来了!”苏墨一惊。书房内可供藏身的地方不多,留给他反应的时间也很少,情急之下,他紧走几步,跑到书房最里侧的一个博古架后,蜷身蹲下,屏住呼吸。博古架上摆满了书,将他的身形遮了个严实。
苏墨刚藏好,房门就被打开了。来人缓步走进,没有说话,一步一步在屋内慢慢走着。书册密密匝匝,苏墨透过其间的缝隙,艰难地辨识着来人。因他是蹲着,在这个高度,无法看到那人的脸,只能看到小腿以下的部分。只见那人行动间,露出一角月白色的衣袍,“慕容琅!”苏墨惊得差点叫出声来,立刻用手捂住了嘴:“他不是应该在水榭里么?怎会到这里来?”
“糟了!一定是他已得知慕容狄的书房有人闯入!”
苏墨脑中飞转:“如果是府上的其他主子或下人,来慕容狄的书房取物或打扫,都说得过去。但一个此刻本该在水榭内陪客的人,突然出现在水榭之外的地方,一定是出了重要的状况。而当下最重要的状况不就是这里么?不过,此时距自己进入书房也就一炷香的时间,这么快就被他发现,说明周围一定有暗卫!”
苏墨的头上渗出密密的细汗,后背微微汗湿,他责怪自己大意:“没想到慕容琅竟是只狐狸!自己被算计了!”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又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这是书房内的最后一屏书架,后面是一堵坚硬的白墙,无门无窗,他就躲在二者之间。慕容琅正向这边走来,袍脚一起一落,显得步态从容自若。苏墨甚至能想象得出,此刻慕容琅定是一脸讥嘲,等着看闯入之人被抓时的窘迫。而自己逃无可逃!
苏墨紧紧盯着慕容琅的皂靴一步一步靠近,心跳如鼓。眼见仅差一屏书架,他就要走到这里……
“二少爷,您在这里么?”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
慕容琅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来人。一个丫鬟快步走进房内,向慕容琅施礼后道:“二少爷,您果然在这里。夫人让您尽快回水榭,莫让众位小姐久候。”
慕容琅沉声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丫鬟闻言退了出去。
苏墨看见那双皂靴在原地停了停,随后便转头向屋外走去。待苏墨听到脚步声走远,书房门又落了锁,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好险!”他长出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发现刚才因为太过紧张,袖口都被攥出了褶。
他自觉自己离席的时间已经不短,再耽搁下去,只怕会引起怀疑。好在暗卫不会在慕容琅不在时入院搜捡,因此院子里暂时是安全的。但苏墨知道,此时暗卫正守在院外,只要他一出去,便会被逮个正着。怎么办?怎么办?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冷静!一定会有办法!”苏墨安慰着自己,整个人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猛然想到,那次夜探慕容府时,自己对慕容狄书房院子的四周刻意留了心。这个院子的后墙外有一条溪流,是栖月湖湖水的分支。而溪流对岸又是另一处院落的外墙,因此两墙中间没有可供人所立之处。如此一来,不论是慕容府的守备,还是慕容琅暗卫,都不可能布于后墙外。
这便是自己的一线生机!
想到此处,苏墨紧了紧背后的包袱,走到那扇窗闩坏了的窗户前,飞身跳了出去,又将窗户合上。他四下看了看,确定院中并无他人,便疾步跑到后墙墙根下,双腿蹬地,腾空而起,脚尖轻点了几次墙面,跟着一个利落的翻身,便轻松跃过院墙,稳稳地落于溪水中的一块石头上。
苏墨稳稳了身形,在此处快速将衣服换回,将头发束好,把脸上的土洗净,对着溪水检查了一下并无纰漏,又用包袱皮将小厮的衣服裹了,藏于树丛中,才匆匆回到了宴席。
慕容琅已经回来了,此刻正站在窗前,背对着众人,凭栏眺望着湖面,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各府上的小姐们三两个一群,或嬉闹说笑,或闲坐赏荷。她们已没了一争高下的心思,只是像商量好了似的,故意冷落程玉姝。程玉姝倒也不恼,正在和谢启暄闲聊。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谢启暄见苏墨才回来,忍不住抱怨。
“额……果如谢兄所言,慕容府太大,我回来的时候迷路了,耽搁了些时辰。”苏墨喘着气道。
谢启暄正要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就听程玉姝对苏墨说道:“这位公子看着面善,不知该如何称呼?”苏墨觉得这声音他听起来很是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便拱手道:“在下苏墨,见过程小姐。”
“你是苏墨?真的是你!”程玉姝难掩语气中的兴奋:“你不记得我了?”她问道。
苏墨一怔,谢启暄也愣住了:“你们……以前认识?”他呆呆地看着二人,有些不可思议。
“城外的那个客栈,你还记得么?当时我带着丫鬟和护卫……”程玉姝道,刻意避开了那晚的细节。苏墨闻言,上下打量着她。是她?那晚在客栈,自己救的姑娘竟然是她?他只记得那姑娘一直带着帷帽,未露真容,夜里去她房内救人时,也没有点灯,因而自始至终,苏墨都不知道那位姑娘长什么样。不过,看她的身量和这通身的气度,应该就是她没错了!
苏墨深感意外:“真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处见到姑娘!”程玉姝亦是惊喜,正要再说些什么,慕容琅走了过来,对着苏墨语带关切地问:“苏公子出去了许久,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苏墨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尽管他语气和煦如春风,但眸色却染了一层寒凉。
“他这是怀疑自己了?”苏墨心想。
他在回来的路上仔细回想过今日的行动。自己离席不久便很快到下人房里换了衣服。这一段的路程很短,且四周开阔,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因此不可能有暗卫埋伏。那么自己进入慕容狄书房被暗卫发现时,当是穿着小厮的衣服。而自己从慕容狄书房逃出后,立刻在溪水中的石头上换装。也就是说,暗卫没有见过做公子打扮的自己。何况自己的脸上一直覆着一层土,看不清面容。慕容琅这么问,不过是在试探,并没有什么确定的证据。
想到这里,苏墨眼含笑意,略作尴尬地回道:“多谢逸之兄关心。我第一来贵府不太认路,因为找路耽搁了时辰。”
“这样就好。”说罢,慕容琅深深地看了一眼苏墨,转头不再理会。
众人又玩笑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便纷纷告辞,各自回府。
……
入夜。月色如水,静静流泻于院中,满地清辉。清风徐徐,拂过一袭玉色衣袍,松香冽冽。青年负手立于窗边,面色幽凉,眼含清霜。他比夜更沉,比月更冷。
慕容琅的直觉告诉他,当时那人就躲藏在博古架后,自己只差一步就能抓住。不过他亦有他的顾虑:“今日府上贵客众多,而自己尚不知来者何人,又抱着什么目的。一旦有失,恐此人在奔逃途中,会伤及来宾性命。流传出去,对慕容家不利。或许此人也算到了这一点,才会有恃无恐。而自己终是投鼠忌器!”
想到此处,他不由皱了皱眉:“只是待自己离开后,曾命暗卫在周围严加防范,想将此人困在书房内。然而等他送走宾客,再次入内搜捡,却发现书房里已空无一人,暗卫也未见到有人从院中出来。他……是怎么逃出去的呢?”慕容琅不解。
正想着,就听有人轻轻叩门:“主子,属下有要事禀报。”御风在门外说道。
“进!”慕容琅道。
御风开门快步进来,躬身抱拳向慕容琅道:“主子,属下按照您的命令,仔细搜捡了书房院子的四周,发现院内后墙上有几个脚印,而后属下又在后墙外的树丛里发现了这只包袱。”他抬手将包袱向慕容琅呈上:“包袱内有一身府中小厮的衣服。属下判断,应是来人换下的。”
慕容琅接过包袱,打开看了看,面无表情地说道:“看来此人是假扮小厮进入书房,待我离开后,从院子的后墙翻出,落入溪中石上,并在此做了易装。”
御风点点头:“属下也是如此认为,否则以暗卫的警觉,不会发现不了此人。”他顿了顿,接着道:“属下已命人在全府搜寻,未见生人踪迹,想必已不在府内了。”
“此人进出慕容府如入无人之境,当我慕容琅的暗卫都是废物吗!所幸书房并未有物品遗失,想来此人尚未得手。传令下去,府内各处严加防范,如有异动,立刻回禀。” 慕容琅并未有一分畅然,反而杀气更胜。
“是!”御风抱拳领命,正要退下,只听慕容琅问道:“今日夫人问你我为何离席,你是怎么回的?”
“属下只说您有件重要的东西落在了老爷的书房,过去取来便回。”御风道
慕容琅点点头:“好,你下去吧。”
御风忽又想到一事,脚步一顿,继续对慕容琅说道:“主子,属下还有一事回禀。刚刚我在溪中搜捡时,发现了这个。”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递给慕容琅:“这个香囊恰好被水里的一块石头挡住,属下见到就捡了回来。不知是府上哪位公子不小心掉落的?”
慕容琅接过香囊,拿在手里端详。只见香囊的云山蓝色织锦缎面上,绣着几株花草,下面坠着的穗子顶端串有一颗珍珠。香囊里面填了些药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然而,它并非府中之物!
慕容府有自己的绣娘,府上主子们的衣衫鞋袜、扇带香囊均出自她们之手。这个香囊的针脚绣工与府中绣娘的手艺十分不同,一看就是外来之物。御风不清楚这点,但慕容琅是知道的。
“这不是府里的东西。”慕容琅道,随即他眉毛一挑,笑中带着一抹邪魅:“不过,巧的是我恰好见过这个香囊,就在今日,就在那位苏贤弟身上!”
“给我查!”他冷冷地道。
“是!”御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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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意外暴露
谢府,冬青院。
茯苓噘着嘴,将“不高兴”全都“写”在了脸上,她向苏墨埋怨道:“公子,那枚香囊可是奴婢足足用了两天,一针一线好不容易绣完的。您瞅瞅,就为了绣它,我这手上不知扎了多少个针眼儿!”说着,她就将十根手指直楞楞地捅到苏墨眼前,委屈得简直都要掉下泪来:“您可倒好,去了一趟慕容府,就给弄丢了。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爱惜。”
苏墨自幼在山里长大,平日里不是上山采药,就是跟着师父练功,一年四季都是粗布衣衫,香囊这种富贵人家公子哥的玩意儿,他从没戴过,也就没放在心上。哪知今日刚一回来,茯苓一眼就发觉他身上少了什么,随即就问他香囊去哪了?他这才注意到早上系在腰间的那只香囊不见了!
苏墨仔细回想,隐约记得他从慕容狄书房出来,在溪中的石头上换完衣服,拿了扇子,就没见包袱中还有其他什么东西。一定是忙乱之中,将它不小心掉进了水里。自己因为没有系挂配饰的习惯,当时就忽略了。
然而,丢了东西事小,苏墨担心的是,今日慕容狄的书房遭外人闯入,慕容琅一定会下令全府搜捡,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被放过,所以这只香囊迟早会被人发现,送到他手中。而他很有可能会将今日擅闯书房的人和自己联系起来!
不!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苏墨向慕容琅见面行礼的时候,慕容琅是见过这枚香囊的。香囊虽不贵重,但却是贴身之物,也就是说香囊出现在溪水中,只能说明佩戴它的人曾去过那里,而那里正是慕容狄书房的后墙外!赏荷宴中,曾经离席且有这枚香囊的人,只有苏墨!想到慕容琅问他的那句“苏公子出去了许久,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苏墨不由一震,莫不是自己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暴露了?
此刻他心里已乱作一团,可面对茯苓的不依不饶,苏墨只得佯装淡定:“好了,好了,茯苓姑娘不要生气了,是我对不起你还不成么?”他好言好语地哄着茯苓:“等下次出门,我给你带吉庆斋的糕点回来,算是赔罪。好不好?”
“真的?”茯苓闻言眼睛一亮,吉庆斋的糕点又软又糯,她都想了大半年了。
“当然是真的。”苏墨一脸认真:“我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如意糕,怎么样?”
茯苓点点头,又在苏墨面前晃了晃自己的手指:“我还想吃梅花香饼和吉祥酥。”她撒娇道。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理直气壮地张口向公子要东西,她可不能亏待了自己。
“行行行,都买给你。”苏墨无奈。茯苓惯会见好就收,不再继续为难苏墨,一蹦一跳地就出去准备晚膳了。
房内终于安静了下来,苏墨坐在桌前,陷入了沉思。遗失香囊就等于承认了今日擅闯慕容狄书房的人就是自己。他从不抱什么侥幸心理,在他看来,面对慕容琅这只狐狸,任何侥幸都是自欺欺人,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危机。
他虽气恼自己的不小心,但事情已然如此,与其在后悔、抱怨上浪费时间,不如用心想想对策。慕容琅接下来一定会探查自己的底细,那他会怎么做呢?
找谢启暄打听?有可能。但谢七知道的无非就是自己告诉他的那些。以谢七那个好打听又藏不住事儿的性子,如果对自己的身世有所疑问,早就刨根问底了,可他压根儿就没提过,就连净慈师太的名字还是自己告诉他的。所以,慕容琅在谢七这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此路显然不通。
向谢老爷询问?没可能。虽说慕容家和谢家是世交,但向一个长辈了解寄居在其家中的外人的消息,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这不就是长舌妇常干的事么?慕容琅应该不至于。
何况净慈师太在那封信的最后,让谢鸿看完信后务必烧毁,谢鸿应该明白,净慈师太并不想让太多人知晓自己和她的这段关系。谢鸿官居太医院院使那么多年,行医数十载,保守秘密已然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所以,即便慕容琅真的向谢鸿问起自己的底细,谢鸿也不太可能会告诉他。此路依然不通。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就是通过官府的户籍黄册调查。想到此处,苏墨不禁讥笑一声,转而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少女独有的狡黠,明媚又可爱:“慕容琅,你可一定要好好查!千万别让我失望!”
……
这一日,慕容家的老仆秦伯来到谢府求见谢鸿。谢鸿正在书房看书,听下人回禀后,让人将秦伯带至外院堂中等候。秦伯见到谢鸿,俯身行礼,恭敬地道:“谢大人,我家夫人这两日身体不适,恐是中了暑气,吩咐老奴前来请您过府看诊。不知您今日可否得空?”谢鸿听完,心下会意,让秦伯先行回府,自己稍后便去。
秦伯走后,谢鸿命下人去整理诊箱,自己则回到书房,从暗格中取出慕容狄的脉案,若有所思。以往慕容家需要看诊,都是打发一个小厮过来,告知府内下人即可。而今日秦伯亲自前来请他过府,他就知道慕容夫人并非当真患病,而是另有原因。
慕容夫人对慕容狄的去世心中一直存疑,请求谢鸿详加细查。只因这个病来得很是奇怪。慕容狄十分注重养生,身体保养得一向很好,虽平日偶有小疾,但并不致命。约莫两年多前,他的手部开始出现间歇性的疼痛。不痛的时候,与常人无异,严重的时候,双手会不受控制地抖动,以致无法握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