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他爹有一次卖肉的时候和人起了争执,冲动之下一刀将人砍死,被官府判了斩刑。他家没了顶梁柱,一下就散了。苏五斤的两个姐姐早已嫁人,他娘带着最小的两个孩子改嫁到了别的地方,从此之后音讯全无。”
慕容琅一边听着御风的讲述,一边用手指无声地敲着桌面,眸色深沉,像在思索着什么。
御风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属下后来又去叠翠庵查过。这地方在距京城二百多里的乐清山中,庵里的住持净慈师太几月前已经圆寂。庵中的不少女尼都被遣散了,余下女尼所知甚少。不过,她们确认庵中确实曾有一名叫苏墨的少年,是净慈师太的义子,在净慈师太离世不久就下山了,去向不明。至于这个苏墨是否就是改名后的苏五斤,尚不能确定。”
慕容琅闻言手指一顿,面色寒凉,沉声道:“这么说,线索就这么断了?叠翠庵如今的住持是谁?你可曾找她问过。”
“叠翠庵新任住持是浸惠师尼,如今正在闭关,因此当日属下并未见到她。”御风如是说道。
慕容琅凝神了半晌,冷声道:“当下有两点需要确认:一,谢府上的苏墨是否就是那位净慈住持的义子苏墨?二、净慈住持的义子苏墨是否就是当年的苏五斤?这两点目前都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
“可……属下有一事不解?”御风问道:“我瞧着谢公子和苏墨关系甚好,主子为何不问问谢公子?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他?”慕容琅哂笑出声:“如果苏墨有心隐瞒,你觉得谢七能知道多少?恐怕他还不如你我知道的多。”他旋即正色道:“我揣测,叠翠庵的这位新任住持那里恐怕会有一些线索。事不宜迟,明早你同我一道再去一趟。”
慕容琅担心的是,如果苏墨的背后确实有着不可言说的阴谋,那么御风前往叠翠庵的举动恐怕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夜长梦多,他必须要尽快弄清真相。
“是!”御风拱手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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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叠翠寻迷
第二日,慕容琅和御风主仆二人骑马向乐清山疾驰而去。平日要行三天的路程,因他二人日夜兼程,两日后的下午就到了山中。
夏日的乐清山,绵长的峰峦下林木葱茏,古树参天。头顶上,枝梢交错,绿叶繁盛,接连成片,宛如蓝天下的一片碧云,摇曳万里。耀目的阳光透过层叠的枝丫落于地上,斑斑点点。林中日影细碎,明暗交错,山间溪瀑纵横,流水潺潺,意境幽深空寂。有那么几个时刻,慕容琅不禁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在卧云谷春猎时的情景。
山路蜿蜒盘绕,间或苍苔石径。两人骑马缓行,大约半个时辰后来到叠翠庵门前。二人下马,御风轻轻叩门,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粗布僧袍的小尼姑开了门。
“这位小师父,我和我家主子是前来拜访浸惠住持的。请问她可在庵中?”御风恭敬地说道。
“阿弥陀佛,住持正在闭关,不见外客。”小尼姑双手合十道,说罢她上下打量了御风一眼,继而又道:“诶……这位施主,你……你是不是几日前来过?”
“小师父好眼力。前几日我确实来过,这次是陪我家主子一起来的。我家主子姓……姓张,是在京城做买卖的。”说罢,他看了眼慕容琅。慕容琅点了点头。
小尼姑又问:“不知两位施主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是有关我家主子的一个远方亲戚,名叫苏五斤。十几年前,他被送到了叠翠庵,后来就没了音讯。上一次我来便是为了此事,但我回去禀明后,我家主子想再求见住持一面,故而不得已又来叨扰了。” 御风拱手道。
小尼姑有些为难:“可浸惠住持闭关时是不能打扰的,二位还是请回吧。”
御风一滞,正思忖着该如何回应。这时,慕容琅款款走了过来。小尼姑见此人金冠束发,玉面剑眉,星眸鼻挺,姿容气度不似凡人,身上还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松香,就像山中的清风一样醉人,不由看呆了。
只听慕容琅声如玉石,向她言道:“这位小师父,在下要寻的苏五斤乃我家一位重要亲眷,因失踪多年,家中甚为忧虑。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还请小师父帮忙向住持通传一声,在下感激不尽。”说罢,便拱手躬身施礼。
小尼姑听面前这位公子自称“在下”,又向她欣然施礼,十分谦和,不禁面上一红,羞怯地说道:“那……那请二位稍后,容我去试试。”
小尼姑走后,御风偷偷看了慕容琅一眼,心想:“主子这张脸好使自己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连出家人也吃这张颜。哎……主子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那出家人还应该六根清净呢……”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庵门终于开了。小尼姑向着二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让两位施主久等了。住持命我带两位进去。”
慕容琅道了声谢,便跟在小尼姑身后,迈步进入庵中,御风跟在后面。叠翠庵不大,坐西朝东,依山势而建。有殿三进,分为前、后两院。前院有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大悲坛、放生池、钟楼和鼓楼,南北两侧建有配殿。后院建有主殿及南北配殿。
庵中建筑因年久失修,朱漆褪色,壁画剥落,但并没有破败颓然之态,反而更添了古朴清幽。庵内未见香客,只有寥寥女尼静默穿行。放生池中一波碧水倒映蓝天,几尾锦鲤悠游其中,有种超然离世的意境。
慕容琅来到客堂坐等。片刻后,一位三十多岁的师尼缓步而来,身后跟着刚才引路的小尼姑。师尼身着黄色海青,头戴僧帽,手握一串檀香佛珠,神色安谧。她见到慕容琅,微微颔首,端然坐下。小尼姑为二人奉上茶水,随后便退了出去。御风则守在门外。
慕容琅猜到此人正是住持浸惠,便起身拱手行礼道:“在下张逸之,见过住持。”
浸惠住持双手合十回礼:“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礼。”言毕,示意慕容琅入座便可。
“听闻张公子是来打问本庵曾经收留的一位孩童,名叫苏五斤的消息?”浸惠住持问。
“正是。他是我家的一位远方亲戚。”慕容琅回答,随后欠身道:“听闻住持正在闭关,然此事对在下甚为重要,冒然前来,打扰住持修行实属无奈,还请您见谅”。
浸惠住持语气和缓:“事关张公子家人,贫尼自然理解。只是贫尼来到叠翠庵不过短短数年,关于这个孩子的事,贫尼虽知道一些,但更多是从前任住持净慈师太那里听来的。”
慕容琅闻言,眸中一亮:“这么说,住持是知道苏五斤的?”
浸惠住持慢捻佛珠,平静地说道:“听净慈师太说,十几年前苏五斤的父亲抱着他来到叠翠庵,请求净慈师太医治这个孩子,并希望留他在庵中修行一段时日。那时苏五斤还不到两岁。净慈师太听着这个名字实在不像话,便想为他改一改。因他父亲希望孩子长大后,不要学自己是个杀猪的,而是做个读书人光耀门楣,净慈师太便为他改名‘苏墨’。”
她喝了一口茶,继而又道:“当时,苏墨应是从娘胎里带了一股恶症,骨瘦如柴,身子极为虚弱。虽说能够医治,但需花费很长时日,汤药也不能断。他父亲便恳求净慈师太无论如何将孩子治好,并放下五十文钱,说好以后每月都会过来送药资。”
“然而大约过了半年,渐渐的他父亲来的就少了,一年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净慈师太心慈好善,便将这个孩子收留了下来,经过几年的悉心调养,终于治好了他的病。此后,苏墨就跟着净慈师太在庵中修行。”
慕容琅认真听着浸惠住持的讲述,随即问道:“那这位苏墨如今可还在庵中?”
浸惠住持摇摇头,语带苦涩:“想必施主也看到了,叠翠庵平素香客甚少,香火寡薄,生活极为清苦。几年前,净慈师太向周边村中的农户募集了一些银钱,分发给年老体弱的女尼,让她们下山各自返家。如今庵中只有十来个女尼,每日需靠耕种劳作养活自己。净慈师太圆寂后,苏墨就下山了,一则他已经长大,身为男子留在庵中多有不便,二来他也该出去闯一闯,不能在叠翠庵荒度一生。”
“那您可知他去了哪里?”慕容琅又追问道。
“他临行前,说是会去京城。余下的,贫尼就不清楚了。”浸惠住持捻着佛珠,眸色安宁。
慕容琅不语,思忖了片刻,随后从袖中掏出一张画像,起身送至她面前,道:“请住持看看,可否见过此人?”
浸惠住持接过画像,展开一看:“这不是苏墨么?”
“哦?您确定他就是苏墨?”慕容琅确认道。
“确定!这么清秀出尘的少年除了他,我还没见过第二个。”浸惠住持答道,看向慕容琅。
慕容琅心下了然。
浸惠住持见二人已叙话多时,便起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尼已将自己所知都告知与施主。如施主没有其他想问的,恕贫尼就不久留了。”
慕容琅闻言心知这是送客的意思,便躬身深施一礼,道:“多谢住持为逸之解惑。今日在下多有打扰,望您海涵。”
浸惠住持又念了一句佛号,便唤来刚才的小尼姑,让她将慕容琅主仆二人送出庵中。
慕容琅离开前,让御风捐了一百两银票的香火给叠翠庵。小尼姑接过银票,恭谨道谢。二人旋即策马消失于山林间。
叠翠庵正门旁的一条石径小路上,露出一角灰色僧袍,一位带发修行的师尼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默默不语……
日暮西垂,晚霞艳丽,为乐清山平添了一抹绚烂。林中光线渐暗,鸟兽归巢,比来时多了几分神秘。慕容琅和御风打马在山道上前行,待转过几个弯,再回首时,只见叠翠庵已没入了密林,仅留一角屋檐。
“果然是个避世的好去处。”慕容琅暗道。他一边行路,一边将浸惠住持的话给御风讲了一遍。御风听完,拍了下大腿,爽朗地道:“这么看来,那位苏公子应该就是沣水县的苏五斤了。”
慕容琅闻言,嘴角上扬,嗤笑一声道:“御风啊御风,没想到这些话连你也给骗了去!”
御风一愣,不解地看着慕容琅:“骗?主子何处此言?”
慕容琅目视前方,眸色深沉:“谢府上的苏墨就是净慈师太的义子,这一点通过浸惠住持对画像的指认已毋庸置疑。至于苏墨就是苏五斤,哼!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御风皱起了眉头,有些纳闷:“可我觉得那位住持说的没什么问题啊。”
“没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慕容琅的语气不容置疑:“你想想,一个屠户的儿子,在叠翠庵生活了十几年,与京城没有半点干系。如果说,他下山后,寄居谢府是凭着净慈师太与谢鸿的关系还情有可原,但他闯进我父亲的书房,这又是为何?”
“也是。”御风挠挠头,困惑地道:“这么说的话,确实讲不通。”
“据我揣测,当年叠翠庵中除了苏五斤,应该还有另一个孩子。真正的苏五斤已经死了。他死后,这个孩子顶替了他的身份,变成了如今的苏墨。所谓的遣散众尼,恐怕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掩盖当年的秘密。”慕容琅冷冷地道:“净慈师太要么没对浸惠说实话,要么,就是浸惠在刻意隐瞒!”
御风恍然大悟:“那是否需要属下将浸惠住持抓来审问?”
“不必!”慕容琅眼中生出一丝狠厉,声音中似含了寒冰:“此事不知是否还有他人牵涉其中,这么做只会让他们有所警觉。命暗卫严密布防叠翠庵,如有异动,速速回禀!”
“是!”御风抱拳回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致命砒/霜
谢启暄已接连休息好几日,仍没有复诊的打算。苏墨因在慕容狄书房险些被慕容琅逮个正着,觉得有个趁手的兵器做防身之用很是必要,便根据自己手掌的大小和习惯,画了个匕首的图样,来到坊市上的王记铁匠铺。
王铁匠见苏墨所画的匕首大约七寸长,首中有脊,两侧皆开有刃,一侧于寻常匕首无异,而另一侧则为锯齿状。这把匕首头尖而薄,很是小巧。他估算了一下工期,对苏墨道:“小公子,这个匕首的样式有些复杂,需要多费些时日。不知你是否急用?”
“倒也不急,但你可要做好才是。”苏墨回道。
“我的手艺公子你大可放心。这个铁匠铺从我曾祖那辈就有了,在玉京谁人不知?公子你五日后来取便可。”王铁匠憨憨地说。
苏墨付了定钱,便离开铁匠铺,来到杏林医馆,帮着姜掌柜理账。他心里明白,自己只是在谢府寄居,并非正经主子,不能跟着谢启暄一直胡闹下去,让人觉得他是来吃白饭的。虽然谢鸿不会说什么,但那些下人的脸色,啧啧,可不是那么好看的。
苏墨正在后院看着账本,就听医馆正堂那边传来一阵喧闹,嘈杂的人声夹杂着哭声都传到了他这儿。
“.…..真是太可怜了……”
“唉,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啊……”
“……呜呜呜……呜呜呜……”
苏墨心下好奇,便放下笔,三步并两步走到堂内。只见正堂里密密匝匝地挤满了人,有来医馆看病抓药的,也有从街上进来看热闹的。大堂中间,一位二十来岁的妇人正抱着一个小孩儿双膝跪地,不停地给姜掌柜磕头。医馆里的几位大夫则立在一旁不住地叹气。
这位妇人打扮十分简素,布衣布鞋,一身麦秆黄色的粗布衣衫上落了几处补丁,头上绾着一个寻常发髻,横插一根银簪。她怀中的孩子大约三岁左右,脸色煞白如纸,昏迷不醒,嘴角边溢出了一些白色污物。
妇人面色悲苦,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只听她对姜掌柜哀求着说道:“姜掌柜,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您了。我已经去了好几家医馆,都说治不了,让我到杏林医馆来,说您这里可能会有办法……”
姜掌柜手足无措地看向几位大夫,大夫们纷纷摇头,一筹莫展。有个大夫无奈地说:“这位娘子,不是我们不救,只是这孩子吃的是砒/霜。莫说是我们,你就是把神仙请来,也无法可解啊!”
苏墨拉着旁边一个小贩打扮的人问道:“大哥,这位娘子究竟怎么了?”
那人语带同情地叹道:“唉,她是在坊市卖菜的韩娘子。她男人两年前病死了,她一个人带着个孩子过活,挺不容易的。这几日,她家里闹耗子,她就买了点砒/霜洒在墙角,为的是药耗子。哪知他家小子看见了,还以为是吃的,就给吃了,结果就……唉……孩子也是饿得啊……太惨了……”
韩娘子涕泪横流,接着对姜掌柜说道:“我相公已经没了,孩子要是再死了,我也不活了……”说罢,她抬起头,看向大堂墙角的柱子,随即站直身子,抱着孩子就要往上撞。众人见状,赶快上前阻拦,你一言我一语,好心相劝,一时间大堂里又乱了起来。
“这位娘子,你别急,可否让我看看?”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少年音。
众人立刻僵住,寻声看去,目光最后都落到了苏墨身上。韩娘子闻言一怔,停止了和身边人的拉扯,呆呆地看着苏墨。只见这位少年年纪不大,眉清目秀,身着一件空黛色竹叶纹绸缎衣袍,并不像是医馆里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