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抱着孩子紧走几步,“噗通”一声跪倒在苏墨面前,一边磕头一边说:“这位公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苏墨立刻将韩娘子搀扶起来,把她的孩子揽入怀中,道:“救人要紧,这位娘子,你跟我来。”说罢,就抱着孩子向后院跑去,韩娘子紧紧跟在后面。
众人十分好奇这位小公子怎么救这个孩子,便一拥而上,也要跟着进去。姜掌柜听到苏墨的话,早就一脸错愕,见一群人都要涌入后院,便向堂内的几个小伙计使了个眼色。
小伙计们会意,忙张开胳膊拦住众人的去路,嘴里不停说道:“别看了,都别看了。”“后院是看病的,闲人勿进,闲人勿进。”“看病有什么好瞧的,赶快回家吧。”大伙儿见进也进不去,看又看不到,留在大堂也没什么意思,没一会儿就散了。
姜掌柜眉头紧皱,见围观的人群已走,让小伙计在正堂值守,自己带着几位大夫匆匆进了后院。他让大夫们回诊室如常诊病,自己则去找苏墨。
苏墨将孩子抱进一间空着的房内,将他平放在诊床上。右手搭脉,思索了片刻,随即点了孩子的几处穴道。他向韩娘子问道:“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吃的砒/霜?”
“大约一炷香之前。”韩娘子已止住了哭声,但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当时在院子里洗衣裳,他在屋里玩,突然就听见他喊肚子疼。我进屋一瞧,见他的嘴边沾着些砒/霜,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赶紧抱起他往医馆跑,但问了三家都说治不了,这才来了这里。”
苏墨听罢,语气平和地道:“所幸他吃的不多,你又抱着他到处跑,孩子身体受到颠簸,将胃里的食物呕出了一些,所以中毒不太深。我刚刚已经封了他的穴道,毒性不会再蔓延。接下来,我就为你孩子解毒。”
韩娘子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她不能完全听懂苏墨在说什么,但面前这位少年,神色没有一丝慌乱,语气淡定从容,让她的心莫名安定了下来。她接着问道:“既然他中毒不深,为何一直不省人事?”
“他这是被剧烈的腹痛吓着了,只是晕厥了过去。”苏墨耐心地解释:“不过没关系,他一会儿就能醒过来”。说罢,他起身对韩娘子道:“你在这里稍坐,我去去就回。”
姜掌柜此刻正守在门外,焦急地向里面张望。他见苏墨出来,赶忙将他拉到一旁,低声责备道:“我说苏墨,你要给这个孩子治病,为何事先不和我商量一下?”苏墨见他面含怒意,有些纳闷。
姜掌柜继续道:“这孩子吃了砒/霜,谁都知道无药可治,别的医馆都把人往外赶,你可倒好,偏偏把人往屋里带。你万一要是治不好,孩子死在这里,且不说这个娘子会不依不饶,重要的是,咱们医馆的名声可就毁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啊!”姜掌柜越说越生气,话语中含着强烈的斥责。
苏墨这才明白姜掌柜的意思,他拍了拍胸脯道:“姜掌柜,您放心,我一定能把这个孩子治好。现下时间紧迫,我先不和您多说了。”说完,他不等姜掌柜回答,径自就去配药。
姜掌柜从不知苏墨的医术如何,以为他刚在医馆里当了几天差,就想着给人看病了。“平时看着是个谨慎寡言的,可没想到这么爱出风头!做事没轻没重,早晚得出事!”
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唉,可偏偏这人是谢老爷的客,也不敢说得太重!这可如何是好?”他心里嘀咕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随即想了想,招手喊来一个伙计,让他赶快去谢府禀告谢大公子,让主子过来一趟。小伙计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
姜掌柜本想回书房等着谢启晗,但哪里坐得住,没一会儿就又走了出来,他又想去看看苏墨诊病,但觉得自己在旁边只会碍眼,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干脆走到正堂,两只眼睛盯着大门口,巴巴儿地盼着主子赶快来。
苏墨配完药就回了诊室。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有一盘切好的白色方丁,像是某种植物,还有一碟枯矾药粉。此时,小男孩已略微醒转,但因腹痛未消,脸上的五官都挤到了一起,头上的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韩娘子一边为孩子擦着汗,一边柔声安慰着他。
苏墨将托盘放到桌上,对韩娘子道:“韩娘子,你让孩子先将这盘白色药果吃下,然后用冷水送服这碟药粉。”韩娘子点点头,一一照做。哪知小男孩刚吃完药粉,便剧烈呕吐不止,韩娘子忙用苏墨准备好的木盆接着,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待小男孩全部吐净,腹痛已稍有缓解,他靠在韩娘子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苏墨见状,对韩娘子道:“现在他胃里的东西已经全部吐出来了。你可以让他躺下休息一会儿,我稍后再过来”。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韩娘子正守着迷迷糊糊的孩子发愣,苏墨又端来一碗药,对她说道:“这碗药需分七次服下,约莫一个半时辰服完。你慢慢喂给他,我出去配下一副药。”韩娘子再次依言照做。
小男孩这次吃完药后,原先苍白的脸色却转而如灼烧般通红,心中也发热不止,嘴里不住地喊着:“娘,我好热!好热!”手里不住地扯着衣裳。韩娘子见他全身汗湿不止,身上烫得吓人,原本稍微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心急如焚,几步跑出门外,不停向四周张望,不知苏墨去了何处。
此时正值晌午,树上蝉鸣阵阵,韩娘子的心更加烦躁不安。她来回踱着步,手中的帕子攥了又攥。那帕子已被她手心的汗打湿,都能拧出水来。过了好一阵子,苏墨才出现。他手里捧着一个瓷罐,罐中盛满了汤药。看到焦急的韩娘子,他微微笑道:“让你久等了。这药需要放凉再喝,但眼下天气炎热,药凉得慢,我用井水镇了一会儿,所以来晚了。”
韩娘子见到苏墨来了,才稍稍松了口气。她用手摸了摸瓷罐,果然冰凉透心。苏墨让她将药持续不停地喂给孩子,要等到他的热退了才能停药。小男孩几乎喝光了整罐汤药,身上的温度才降了下来,脸色也没那么红了。苏墨再次搭脉,孩子的脉象节律已趋于均匀,虽仍有些虚浮,但已无性命之危。他随即解了穴道。
小男孩此时有了尿意,苏墨让韩娘子带他去小解,待二人回来后,苏墨已经开好了药方。他拿给韩娘子,对她道:“孩子的毒已基本解了,但身体依然虚弱。你照着方子去正堂拿药,每日一剂,分两次服用,连服三日。三日后,你带着孩子再来杏林医馆找我,我叫苏墨,你到正堂一问便知。”
韩娘子闻言,简直不敢相信孩子竟然真的被救回来了。“……我……我的孩子真的没事了?”她半信半疑地看着苏墨,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眸子。苏墨神色平静,笑着说道:“嗯,是的,已经无大碍了。”
苏墨这句话对韩娘子而言犹如天宫神音,她喜极而泣,立刻跪下就要磕头,苏墨赶快将她扶起,道:“韩娘子莫要多礼,我只是尽力而为。但你以后一定要看好小孩,千万不要再出事了。”
韩娘子百感交集,忍不住又落下泪来。丈夫去世两年,她一直与孩子相依为命。原本她已做好与孩子共赴黄泉的准备,但此刻,孩子被救活,她竟也有种死而后生的感觉。
她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感激地对苏墨说:“谢谢公子!您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以后我和孩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苏墨摆摆手,道:“不必!”他让韩娘子赶快去抓药,早些带着孩子回去休息。韩娘子临走前,苏墨又塞给她二两银子,让她回去给孩子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韩娘子怔怔地接过钱,硬是跪下给苏墨磕了三个头才肯抱着孩子离开。苏墨看着她带着孩子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只在梦里谋面的娘亲,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红了。
“苏公子!”苏墨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备注:砒/霜中毒的解法参考了一些资料,但无实证,请切勿效仿。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如何解毒
苏墨闻言一愣,旋即面色恢复如常。他转过身,见谢启晗、谢启暄和姜掌柜正站在他身后。
“谢大公子,谢兄。”苏墨道:“你们怎么来了?”他又看向姜掌柜,见姜掌柜神情复杂,便猜到估计是他害怕弄出人命,着人去将谢大公子请了来。至于谢启暄,八成是来看热闹的。
只听谢启晗说道:“我恰好今日无事,就过来医馆瞧瞧。听闻贤弟你在诊治一个中毒的孩子,便想留下来看看情况。”他面带微笑,语气和煦,有种成熟男子的沉稳不躁,说话间算是替姜掌柜解了围。
“诶,我说贤弟,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给人看病呢?”还不等苏墨回话,谢启暄就跟着一通抢白:“而且一出手就是神仙也救不了的砒/霜之毒,你藏得可够深的啊?”
苏墨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尴尬,谢七这话明明就是在责怪自己有事瞒着他们,没向他们透露实情。谢启晗看出了苏墨的窘迫,便说道:“估计苏贤弟这会儿也累了,不如咱们进屋再叙。”
姜掌柜闻言,带着三人来到后院花厅。此时已过正午,但几人都无心用饭,姜掌柜便命下人送来些茶水点心。谢家两兄弟在等待苏墨诊病的时候,已经大致听姜掌柜讲了韩娘子的事,二人都有些愕然。谢启晗惊讶的是,世上竟有人可解无解之毒!谢启晗惊讶的是,苏墨有这么高的医术,而自己竟然不知!
苏墨大致能猜出谢启暄的心思,但对谢启晗是怎么想的,有些拿捏不稳,不知他是否也像姜掌柜那样觉得自己让医馆担了风险。想到此处,他起身走到谢启晗面前,深深一拜,道:“苏墨今日鲁莽行事,给医馆添了麻烦,恳请大公子原谅!”
“诶,这是哪里的话。”谢启晗上前,扶住苏墨手臂道,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医乃仁术,唐代名医孙思邈有云:‘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医家十要》中说:一存人心,二通儒道,其后才是精脉理,识病原,知运气,明经络,识药性,莫嫉妒,勿重利。人命之重,有贵千金,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起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谢启晗一边不疾不徐地说着,一边看向立在一旁的姜掌柜。
姜掌柜此时像只鹌鹑,低着头,红着脸。谢大公子虽是在对苏墨说话,话中不带一句申斥,但他总觉得是在说自己,头上冒出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他也不敢擦,就那么直挺挺地听着,一动也不敢动。
只听谢启晗接着道:“传闻三国时期,江西名医董奉隐居庐山,居山不种田,日为人治病,亦不取钱,重病愈者,使栽杏五株,轻者一株,如此数载,得十万余株,郁然成林,并以每年所收之杏,资助求医的穷人。至今医界仍流传着‘杏林春暖’的佳话。我们‘杏林医馆’的名字亦是源自这一典故。所以,贤弟,你刚才说给医馆添了麻烦,实在不该。”
苏墨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让这位谢大公子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他一下就明白为何谢启暄不愿意和他这位大哥一起玩儿了,这简直就是另一个爹啊!
“谢大公子教训得是,是苏墨失言了。”苏墨恭谨地答道。
“贤弟,你赶快说说,那孩子的毒究竟是怎么解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能解砒/霜之毒呢。”谢启暄听了他大哥这一通说教,早就安耐不住性子,插嘴说道。
苏墨看谢启暄的样子一脸急切,又看向谢启晗和姜掌柜,他二人也是在等他细说,便道:“其实这个孩子能被救回,有几点缘故。第一,他只舔食了一点砒/霜粉末,加之年纪幼小,胃肠尚未发育完全,因此中毒不深;第二,韩娘子抱着他求医时,在跑动中将他腹中的食物颠簸出来一些,对排毒有所助力;第三,从他中毒之时至来到医馆,时间不长,我搭脉之后发现毒性尚未入心。基于这三点,我判断此毒可解。”
花厅内三人闻言,若有所思,只听谢启暄又问道:“那你是用的什么药?”
“这个嘛……”苏墨挠挠头,有些犹豫。
谢启晗见状,问道:“难道是苏贤弟的家传秘方?不便透露?”
“那倒也不是,”苏墨支支吾吾地说:“我只是担心说出来,会吓到你们。”
“什么药方还能吓到我们?贤弟,你越这么说,我可就越想听了。”谢启暄一脸好奇。苏墨瞧他那样子,感觉自己要是不说,今日就出不去这个门了。
“那我说了,你们可不能笑。”苏墨提前给几人做了个预防。
那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苏墨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嗯嗯,不笑不笑,你就赶快说吧。”谢启暄急得抓耳挠腮。
“我先封了他的几处穴道,防止毒性随血液游走全身。此后,便是解毒。由于病患是个孩童,如药性过猛恐伤及他的脾胃,我思虑了一下,共用了三副药。第一副,萝卜和枯矾。将萝卜洗净切成小块,让孩子吃下,随后将枯矾用冷水送服。这副药服下后,孩子必呕吐不止。这是为了让他将胃里的食物排空排净,清除毒源。约一个时辰后,再服第二副药。”
“第二副,白矾和蛋清。将白矾研末后,与蛋清搅匀,分七次服下,约一个半时辰服完。白矾与蛋清融合,可让病患充分吸收,通过白矾与砒/霜的作用,中和毒性。此过程病患会觉得身体灼烧,发汗不止,这正是毒性在消解的正常反应。随后再吃第三副药。”
“第三副,茄子。将茄子上锅熬煮,待水凉透时,让病患频频饮下,直至心里不热为止。此举是为了消热止汗。由于喝水过多,病患必会排溺,体内之毒便会随之排出。如此,砒/霜之毒便解了。”
苏墨一口气说完,随后小心翼翼地看向厅内三人。这三人此时的表情那可真是五彩斑斓。
“萝卜?蛋清?茄子?这是啥药方啊?!”谢启暄想:“这要是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这小子莫不是在开玩笑吧?要想唬人,也好歹编个像样的,这简直就是拿我们当傻子耍!”姜掌柜琢磨着。
苏墨早知道就会是如此的情形,因此刚才特意事先言明,但没想到结果还是这样。
好在谢启晗很快缓过神来,一脸赞赏地看着苏墨,道:“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一直以为家父在医馆正堂高悬的匾额‘学精灵素’是在赞誉谢家医术超群、心胸广博。如今看来,这哪里是夸赞,分明是在提醒谢家后辈,学无止境,应虚心求教才是。”
“谢大公子过奖了。幸好现在是夏季,这些菜蔬在各家后厨都有,并不难找。而且病患是个孩童,如果是寻常汤药,入口极苦,难以下咽,恐小孩难以配合。因此,这次的解毒过程便顺利了些。”苏墨谦虚地答道。
话音刚落,只听厅内传来一阵“咕咕……”的肠鸣,几人看向谢启暄,他不住地揉着肚子,不好意思地说道:“都怪贤弟一直说什么萝卜茄子的,把我都听饿了!”
苏墨一听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心想这人还真是矫情,肚子饿就肚子饿,扯上他做什么?
谢启晗一看确实过了用饭的时辰,便叫姜掌柜着下人快去准备。姜掌柜可算得了个机会离开此处,赶忙一溜烟儿出去,到后厨吩咐饭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