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快擦黑的时候,他们正巧路过一个客栈。两人已经睡了两晚车斗,浑身酸疼,估摸着明天就能到京城了,于是决定今晚就在这里落脚,好好睡上一觉。王大哥招呼小二把牛车赶到牲口棚,两人便走进了客堂。
客栈不大,客堂内规整的摆着几张桌椅,供客人歇脚用饭。客房分上下两层,一层是穷人住的大通铺,二层则是单间。
苏墨跟着王大哥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将包袱放在一边,打量着客栈里的情况。堂里人不多,只有两三桌客人,大都低头吃着饭,偶尔聊上几句闲话。只是有一桌看着有点不对劲儿,他们一共三个人,看打扮像是走商的贩子,但脸上却没有那种生意人的精明,反而有股子盗匪贼寇的煞气。
苏墨不由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这几个人的太阳穴都是突出来的,撸起袖子端碗的时候,还能看到手臂上的刀疤。
“……这怕不是山匪吧?”他揣度着。
“连着赶了几天路,身上哪里都不得劲儿,”王大哥抬起胳膊抻了抻腰,冲着柜上喊道:“掌柜的,来五个馒头,一盘咸菜!”
“好嘞,爷稍等,这就给您上。”掌柜兼跑堂的回应。
不一会儿,五个热腾腾的大馒头就上了桌,掌柜又给他们上了一壶热水,拿了两个空碗。“我们今晚就歇你这店里,”王大哥指了指客房一层,对掌柜说道:“给我们收拾出两张床铺。”
“得嘞!”掌柜回道。
两人这几天都没正经吃饭,眼瞧着终于有了口热乎的,也顾不得许多,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就抓着馒头吃了起来。苏墨看王大哥吃得狼吞虎咽,担心他被噎着,便给他倒了碗水。自己则掰着馒头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车马响,接着就从外面进来一队主仆。走在前面的是个女子,她上身着一件苏绣月华锦衫,下着一条流彩海棠纹云锦裙,身姿婀娜,举止端庄。后面跟着一个贴身丫鬟和一个黑衣护卫。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是头上带着帷帽,看不到面容。
只听那丫鬟对柜上说道:“掌柜的,可还有上好的客房?”
“有有有,”掌柜忙不迭地走到那丫鬟跟前,殷勤地说道:“今日客人不多,什么样的客房都有。我带姑娘到楼上瞧瞧。你们觉得哪间好,住下便是。”
丫鬟点点头:“有劳掌柜的头前带路。”说着便扶着她家小姐,随着掌柜的往楼上去。黑衣护卫扫了一圈客堂内的情况,也跟了上去。
“我们家小姐喜静,给我们找间清净不吵人的。”丫鬟摇着手里的帕子扇着风,边走边说。
“好。几位随我来便是。”掌柜殷勤的说。
不一会儿,掌柜就独自下来了。苏墨抬眼看向楼上,那个黑衣护卫守在一间屋门外,想是那位小姐已经安置了下来。
王大哥大口嚼完馒头,困意上头,他打了个哈欠,看苏墨还在一口一口的咽着馒头,便道:“你继续吃,我先进屋睡了。”苏墨点点头:“王大哥你早点歇息,我吃完就去睡。”
这时二楼又传来丫鬟的声音:“掌柜的,给我们送些洗漱的热水,再上些热茶饭食,要好的。”她扶着二楼的栏杆朝楼下喊。
“好嘞!姑娘请稍等,我叫伙计一会儿就送过去。”掌柜应道。
“让小二把我们马车上的行李给抬进屋里。”丫鬟又道。
“行行行,这就安排。” 掌柜道。
苏墨吃完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馒头渣,瞥了眼那三个汉子。就见他们的眼神正朝着那丫鬟瞟去,时不时还交换着眼色。苏墨撇了撇嘴,拎起包袱向屋里走去。
入夜,通铺里鼾声四起,犹如雷鸣。苏墨被吵得头疼,便起身去外面静静。走到堂内,只见那三个汉子中的两个,正和那位黑衣护卫喝着酒聊着天。他赶快蹲下身,以凳子挡住身形,悄悄看向那边。桌子上只点着一根蜡烛,烛火幽暗,能照亮的也就是那一小片,四周反而全部隐入了黑暗。苏墨稍稍送了口气,他应该没被发现。
只见那护卫面色发红,似是已经醉了。他频频摆手,嘴里含混地说道:“说好了只喝……一口,嗝,却一下…..喝了这多,可不能再喝了,嗝,要不……容易误事。”他嘴里说着不喝,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酒壶:“不过,兄弟,你…你这酒…确实不错,嗝。”
“既然觉得好喝,那你就多喝点,”旁边的一个汉子又给他满上了一杯:“如今天下太平,能出啥事。出了事,包在兄弟身上。”
一股清淡的花香顺风飘过,虽然幽微,但还是被苏墨捕捉到了:“蒙汗药!”他暗道。这香味是曼陀罗花的味道。此花含有剧毒,服用达到一定量后会致人昏睡。他不屑地“嗤”了一下,竟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还真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他心里正想着,就听楼梯上的木板发出了“吱呀”一声。苏墨抬头寻声望去,只见三人中的另一个正蹑手蹑脚地沿着楼梯往上走。四下漆黑,那大个子走得极慢,生怕弄出动静。
“看来今晚那位小姐凶多吉少!”想到这,苏墨以蹲行的姿势快速回到屋内,从屋里的后窗翻了出去。屋后就是客栈的后院,有几间土坯房,是掌柜和伙计睡觉的地方,还有灶间、仓库、牲口棚,等等。他借着院子里堆砌的杂物,飞身攀上二楼后墙,摸到那位小姐住的墙外,撬开窗户,利落地翻了进去。
“是谁?”屋内女子一声惊呼,苏墨赶快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我是楼下住店的,有人要害你们。”那女子身体一震,喉咙里因害怕发出的叫声被苏墨的手挡了个严实:“你家护卫已经被灌醉了,我是来救你们的。”苏墨小声说道:“你答应不出声,我就放开你。”那女子点点头,苏墨随即将手放开,女子赶忙躲他远远的。
苏墨这才看清,这人是那个丫鬟:“你家小姐呢?”他问。丫鬟审视着苏墨,眼前这位小哥看上去秀秀气气的,不像是坏人。她指了指里间,苏墨会意。他让丫鬟进去唤醒小姐。小姐闻言也是一阵心惊,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苏墨看了看里间的陈设,最后将她俩藏到了壁柜里。他叮嘱二人无论外面出了什么响动,都不要出来,随后关上了柜门。
苏墨回到外间,以耳贴门,听着外面的动静,那大个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从腰间掏出一捆麻绳,这是王大哥捆山货用的。刚才他路过牲口棚的时候,顺手从车上拿了几捆。他将麻绳的一头栓在屋门一侧房柱的脚上,另一头握在手中,蹲在屋门的另一侧,静静等着。
门“吱呀”一声开了,只听那大个子色眯眯说道:“小美人,我……”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啪叽”一声,他被脚下的绳子一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马趴,疼得嗷了一声,但他立刻捂住了嘴,想是怕惊动隔壁的客人,只能骂骂咧咧的小声嘀咕:“他娘的,什么破门槛修这么高?摔死老子了。”
苏墨掩着嘴,憋着笑,看见大个子摸索着要从地上起身,他立刻关上屋门,回身紧走几步,一屁股就坐在了大个子的背上。
刚要爬起来的大个子一下又被坐趴在地上,隐约觉得背上坐了个人。他正想翻身,用手推开,就听脑袋上方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哎呦,可吓死奴家了。大爷,您进来怎么也不敲门啊?”
第3章 如此春宵
大个子听着这一句麻酥酥、软绵绵的声音,身子都要瘫了,也顾不得琢磨这位小姐是从哪里出来的,为何坐到自己背上,就保持着趴着的姿势,扭着头说道:“我……这不是怕吵你睡觉么?小美人你快起来,点上灯,让爷好好瞅瞅。”
“不要嘛,人家害羞。”背上人儿的声音娇得能滴出水来,苏墨把自己恶心的够呛:“大爷,你让人家等的好苦啊。”
大个子心里暗爽:白日里看着这位小姐很是端庄,没想到都是装的,一到晚上竟比怜香楼的姐儿还要风骚,自己今夜定要好好快活快活。想到此处,他急不可耐地就要爬起来,哪知苏墨又一屁股将他按趴:“大爷,你怕不是想和奴家快活完就走吧,奴家可是不依的。”他娇嗔着,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委屈。
大个子被撩得心里痒痒,急忙说道:“哪能呢,小美人如此可人,大爷我定要日日和你度春宵。”
“奴家不信,你得让奴家栓上你一只脚,这样你就跑不了了。”苏墨俏皮地撒着娇,声音魅惑至极。
大个子想了想,纵然自己被栓一只脚,也不妨碍行那事,说不定还有想不到的乐趣。大不了等完了事,自己再解开便是。于是他连声哄道:“行行行,都依你,你要栓就栓吧,我的小娇娇。”
苏墨强忍着没吐出来。他用握在手中的绳头,紧紧地将大个子的一只脚栓牢。随后就从他身上跳了起来,瞬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大个子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迫不及待就要扑向面前的苏墨,扯下他的衣襟。哪知被绳子系着的脚怎么也往前挪不动歩,就好像后面有人在使劲拽着。大个子哪里知道,绳子的那一头在他进门前就被苏墨拴在柱子上了,他扯得动才怪。
大个子踉跄着站定,看向苏墨。月光幽暗,苏墨背对着窗,面容揉进夜色。大个子发现眼前这人竟是个小子,着实被吓了一跳:“你是谁?”
“怎么刚爬起来就不认人了?我是你的小娇娇啊。”苏墨语带讥诮。
大个子立刻懵了。这人看打扮明明是个男的,怎么说起话来却是个女的?他暗暗纳闷。他的一只脚还被扯着,动也动不了,后面拽绳子这“人”看样子有把子力气。“不行,自己一个人肯定对付不了他俩。”大个子心里想。
他正欲喊楼下的人上来帮忙,但又一转念,自己若一叫,估计还没等楼下的人上来,说不定他就被屋里这“两个人”弄死了。即便弄不死,也会惊动客栈里的其他人,到时候他连同楼下的两个可能一个都跑不了。
想到这,他把心一横,从腰间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转身就要去割绳子。苏墨见状,一脚将匕首踢飞。大个子没了家伙儿,心里一慌,急忙蹲下,用手解绳。哪知这个结也不知道是怎么打的,越扯越紧,死活解不开,大个子急出一头汗。苏墨从地上捡起他的匕首,将旁边一把椅子拉到大个子面前,好逸恶劳地坐下,用冰凉的刀背一下一下地蹭着他的脸逗弄。
大个子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登时目露凶光。他停下解绳子的动作,趁苏墨不注意,双手突然死死抓住他的双臂,想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按在地上痛打。没想到苏墨借力顺势往地上一躺,两只胳膊紧紧搂着大个子的脖子,将他箍的动弹不得,口中却娇滴滴地说道:“大爷,你轻点嘛,把人家都弄疼了。”说话间,匕首就挨上了他的脖颈。
大个子脖子一凉,身体立刻僵住,不敢再动弹,心里想着,今晚真他娘的邪门儿,住进来的明明是个姑娘,晚上却变成了个小子,可说话竟比女子还女子。看身量,这小子绝不是自己的对手。可自打一进门,自己的功夫就完全使不出来,匕首还被夺了去。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啊!
还有后面这“人”,从头到尾连个声儿都没出,鬼森森的,让人心里发毛。自己打劫这么多年,还头一回遇到这么怪的事。别劫色不成,再把命搭进去。
想到这,大个子不再挣扎,连连求饶道:“这位姑….少侠,小的再也不敢了,请您大人大量……放过小的吧。”
哪知苏墨却来了兴致,也不松手,而是摇着身子,假装哭唧唧地说:“不要嘛!大爷才说了要和奴家日日度春宵,怎的刚这么会儿就不算数了?奴家好伤心哪…….”
大个子早已满头是汗,身子止不住地乱颤:“少侠快莫要取笑了,今日小的认栽,还请少侠饶小的一命。”
苏墨也不恋战,他翻身压住大个子,将他的腰带一撤,捆住他的双手,打了个死结,随后又从他衣服上撕下块布,将他的嘴堵住,一系列动作下来干脆利落。他对着目瞪口呆的大个子道:“小爷我还没玩儿够呢,哪能说停就停”。说完,就将他拖到门边藏了起来。
楼下的两人正听着楼上的动静,不时还对视一眼,满脸坏笑。黑衣护卫已经醉死了过去,趴在桌上睡得正酣。苏墨走到屋外,扶着栏杆,模仿着大个子的声音,冲楼下两人悄悄喊道:“你们,一个一个上来。”黑漆漆的堂内辨不清他的身形。
那两人听了这话,美滋滋地想:“老大够仗义!有美事还不忘了咱兄弟。嘿嘿!”说着,其中一个就轻手轻脚的上了楼。
苏墨故技重施,将三人都捆在了屋里。
等解决完这三个人,天已有些蒙蒙亮。苏墨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打着哈欠,进到内室,将柜门打开,里面躲着的主仆二人竟然都睡着了!“心可真大啊!”苏墨叹道:“不过也好,他们应该没听到自己刚才的声音。”他将嗓音恢复为男声,将二人唤醒,带出房内。出门的时候,两人见到被捆着的三个汉子都吓了一跳。
几个人一起下了楼,丫鬟唤醒护卫。苏墨来到后院,把掌柜喊起来,将事情简短说明。掌柜闻言也是一惊,答应等天亮了就让伙计去报官,随后又安排了另一间房给姑娘歇息。黑衣护卫则上楼将三个山匪看管了起来。这才彻底消停了下来。
苏墨回到大通铺,看王大哥正张着大嘴呼呼睡着,自己折腾了一宿,也着实累了,倒头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苏墨是被王大哥推醒的。“苏墨,醒醒,醒醒。时辰不早了。”苏墨睁开眼,就见王大哥一张黝黑的大脸怼在眼前:“赶快起来,咱们还要赶路呢。”
苏墨点点头,起身穿鞋下地,简单洗漱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背上包袱就和王大哥出了屋。一入堂内,就见昨日的主仆三人正在等他。那位姑娘今日穿了件金丝白纹海棠花雨丝锦裙,整个人就像一朵娇柔的海棠花,明媚可人。只是头上依然带着帷帽。
见苏墨出来,姑娘连忙起身,柔声道,“这位公子,承蒙你昨晚不顾安危,搭救我们主仆三人性命,小女很是感激。请受小女一拜。” 说罢便行了个福礼,她身边的丫鬟和黑衣护卫也跟着行了礼。
姑娘继续道,“大恩无以为报,小女准备了五十两银票和一些吃食,区区薄礼难成敬意,还请公子一定收下。”说着,便转头看向身边的丫鬟。小丫鬟也机灵,赶忙捧着一个小包裹递到苏墨眼前。
苏墨摆了摆手:“这位姑娘不用客气,昨晚我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只是你们以后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别再这么大意了。”说罢,看了一眼那位黑衣护卫。护卫脸一红,低下头去。
“我们家小姐每个月都去舞柳河采风作画,往常都是走这条路,从未出过事。这次不知怎么,竟遇到了歹人。”小丫鬟似是在为护卫辩解。苏墨想了想,道:“这就是了。你们每个月都走这条路,很容易被山匪盯上。待摸清楚你们的情况,下手只是早晚的事。”
姑娘点点头,又轻声问道:“敢问少侠名姓,以后也许还有机会再见。”
苏墨拱手回道:“姑娘说笑了。在下苏墨,就是一个乡野粗人,怎可能有机会再与姑娘见面。为了姑娘闺誉着想,我不会将此事说与旁人,请姑娘放心。”苏墨并不打算问她的名姓。他知道即使问了,这位小姐也不会告诉他。事关女子清白,对方只怕巴不得自己忘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