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飞鸽传书给暗卫,命他们将这位师尼,连同叠翠庵的浸惠师太严加盘问,务必确定她和苏墨的身份!”慕容琅收起笑容,严肃地下令道。
“是!”御风领命,慕容琅又补充道:“注意不要用刑!不要伤害她们!”
两人说得专注,全然没有发现门外立着一个人影。正是秦伯。
其实,秦伯并非有意偷听慕容琅和御风说话。按照慕容府的习惯,慕容夫人每晚都会让下人为慕容琅准备参汤。今日,他见这么晚了,慕容琅书房的灯还亮着,便依照旧例,也炖了碗汤为慕容琅送来。
然而,还未等走到门口,他便见御风敲门走了进去。他知道慕容琅在议事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便候在了门外。谁知,竟将屋内两人的谈话全都听了进去。
此刻,秦伯端着汤碗的手不住地发抖。碗上的盖子随着他的抖动与碗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极为清晰。
“谁在外面?”屋内突然传来御风的声音。
秦伯闻言一凛,赶忙强作镇定地回道:“是我,秦伯,我来给二公子送参汤。”
紧接着,屋内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房门朝内打开,御风走了出来。他接过秦伯手中的托盘,笑着道:“有劳秦伯!不过,主子在卫所没有用参汤的习惯,以后不用再送了。”
“是,老奴记下了!”秦伯低下头,对御风回道。漆黑的夜色掩盖了他面上的忐忑。
书房的门再次关上。秦伯不敢久留,他趔趔趄趄地回到房内,哆嗦着给自己倒了盏茶。茶水温热,却怎么也捂不暖他冰冷的手。他捧着茶盏,怔怔地出神。
看来,二公子早就对苏墨的身份有所怀疑,并在暗中调查。只是没想到,他已经查得这么深,竟然查到了当年的贪墨案。刚刚听御风说,苏墨和陈家二小姐的是同年生人,那么这个苏墨莫非真的就是……?一想到那张和陈夫人极为相似的脸,之前被压下的疑惑又翻涌了上来。
倘若苏墨就是陈墨语,那么他改名换姓、女扮男装,处心积虑地接近二公子……想到此处,秦伯不寒而栗。难道,他是为了复仇而来?
秦伯的手猛然一抖,盏中的茶水立刻泼洒出来,湿了他一身。然而他就像没看见一般,只是浑浊的眼底深深地露出一抹杀意……
……
乐清山,叠翠庵。
暗卫收到御风飞鸽传书的第二日,就将纪吴氏所居的偏院层层围拢。因他们动作极轻,又将身形掩藏得很好,所以,纪吴氏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此时正值夜半,纪吴氏依照惯常在床上盘腿打坐入定。这时,她的耳边忽然略过一阵风声,待她睁眼一看,只见不大的禅房内,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闯进了四个身着黑色劲装、腰带佩剑的少年。这几人都是十几岁上下,但身形精壮有力,一看就是习武出身。四个人神情严肃,目光炯炯,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你,你们……”纪吴氏被面前的情景吓坏了,她摘歪了一下身子,险些把手里的念珠掉在地上。
“师尼莫怕!我等深夜至此,乃是奉我家主子之命,有事相问。如有惊扰,还请师尼见谅!”为首的一名暗卫向纪吴氏抱拳行了一礼,道。
自从当年来到叠翠庵避世,纪吴氏没有一天不担心有朝一日,她们被官府发现,差人前来捉拿,甚至这样的噩梦都不知做过了多少回。
此刻,她手抚着心口,仔细打量着面前几人。这四人并不是官差打扮,刚刚这位少年又提到他家主子,恐怕他们是哪个高门贵户豢养的侍卫。既然不是官府来人,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纪吴氏稍稍松了些心,坦然地松开盘着的双腿,对暗卫道:“阿弥陀佛,我只是一介尼姑,多年不问俗世,几位施主怕是找错人了。”
“没有错,我们找的正是您!”暗卫回道。
“那么不知施主深夜前来所为何事?施主口中的主子又是谁呢?”纪吴氏轻捻念珠,向暗卫问道。
“我等也是奉命办事,事出紧急,还请师尼多多包涵。至于我家主子嘛……恕我不能相告。”暗卫对纪吴氏说道。随后,他向其余几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将门窗守好。跟着,他上前走了几步,高大的身形立在纪吴氏近前,顿时让她产生了极强的压迫感。
只听他问道:“敢问师尼,十几年前,您是否在户部右侍郎陈恪端陈大人府上做过乳娘?”
纪吴氏闻言,心里一揪,捻着念珠的手骤然停了下来。她满眼警觉地看着暗卫,否认道:“我再说一遍,施主认错人了!我一直在庵中修行,哪里知道什么陈大人!更没做过什么乳娘。”
“师尼莫急,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只要您说实话,我家主子保管不会将您和苏公子送交给官府。”暗卫继续耐着性子,好言劝道。
苏公子?莫非他说的是苏墨!难不成墨儿出事了?!纪吴氏心里慌乱地揣测着。
自从去年夏日,她在叠翠庵外,见到那位带着红衣侍卫、自称张姓的男子,看到他那张和慕容狄大人颇有几分相像的面容,本就未曾彻底放下的心就又悬了起来。后来,她在庵中见到浸惠住持,听说此人是来打听苏墨消息的,心中就更加惴惴。
那时,苏墨已下山月余。由于纪吴氏不会写字,再加上苏墨担心书信往来会有危险,因此纪吴氏始终不知道苏墨下山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苏墨走的时候,对她说一定会让慕容家偿命,为陈家报仇。此后,两人就断了联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日日诵经念佛,祈祷苏墨平安。
她怀疑,这位青年应该就是慕容狄大人的次子慕容琅。说起来,她还是在他小时候,跟着陈夫人参加京城官家夫人们的聚会时,见过他。没想到十几年过去,当年的那个满身稚气的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可是,他突然来到叠翠庵,问及苏墨……难道苏墨在玉京出了什么事?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好在关于她们二人的来历,净慈师太并未向浸惠住持透露过一丝一毫,叠翠庵中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女尼也无人知晓。因此,无论慕容琅怎么探问,都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后来,她偶尔和前来庵中进香的村民闲聊,没听说京城有什么大事发生,而慕容琅也再没来过。她本以为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哪知今夜却突然有人造访,而且上来就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曾是陈家的乳母!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2章 杀机骤起
纪吴氏紧攥着念珠,手指被坚硬的珠子咯得生疼,她的心跳得厉害,声音也有些变形:“阿弥陀佛,贫尼实在不知道施主在说什么。如若无事,还请几位速速离开。莫要扰了贫尼修行!”纪吴氏不想再与这些人纠缠,开始赶人。
暗卫已是忍着性子,抱着最大的耐心和她言说。若不是收到主子的命令,不让动刑,他早就将这位尼姑打得满地找牙,只怕这会已经哭爹喊娘,有什么说什么了。
“头儿,别跟她废话!我看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亮家伙吧!”站在门边的暗卫说道。
“御风大哥催得紧!明日一早咱们就得飞鸽回信,哪有时间跟她耗着!”另一个暗卫催促着道。
“呛啷”一声,纪吴氏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待她看清情况,一把利剑已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位师尼,没想到你还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暗卫一改刚才的语气,冷硬地道。
“你,你们要做什么?”冰冷的剑身抵着纪吴氏的脖子,让她全身一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再说一遍。我们今夜来此,无非就是为了两件事。第一,老实交代,你是否就是当年户部右侍郎陈恪端大人府上的乳娘纪吴氏?第二,那位曾在叠翠庵中生活的苏墨,是否就是陈大人的嫡次女陈墨语?”暗卫用剑刃慢悠悠地蹭着纪吴氏的皮肉,目光愈发寒凉狠厉。
“我不认识什么陈大人!”纪吴氏声音颤抖,她听着暗卫的问话,越来越担心苏墨的安危,不过她嘴上始终未松口:“至于苏墨,不错,叠翠庵是有这么一个孩子。但他爹是个屠户,他幼时被家人遗弃,是净慈师太收留了他,与什么陈大人的女儿没有半点干系!”
“师尼是不是觉得只要咬死不认,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暗卫见女尼的神色越来越慌乱,心里已有了几分计较。
“来人!”他头也不回地对其他几人道:“主子虽然不让咱们动她,但却没说不让动这庵里的人。命外头的兄弟,将叠翠庵一众女尼给我绑起来。若是这位师尼再不说实话,那我问一句,便杀一个,直到杀光为止!”
“是!”那几个暗卫说着便要出去。
“慢着!”纪吴氏突然发声。她其实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若是要这整座叠翠庵的人陪葬,她决计于心不忍。她盯着面前的暗卫一字一顿地道:“要我说实话也可以,但你们要保证不伤及无辜,更不能伤害墨儿!”
“这个嘛……师尼你恐怕还是没明白。现下不是你和我讲条件的时候!处不处置苏墨,那是我们主子说了算,但今夜要不要这叠翠庵中女尼的命,那可是师尼你说了算的!”说着,他冲立在门口的暗卫歪了下头,那暗卫会意,立刻开门,提刀就要出去。
“我说!”纪吴氏赶忙出声,一脚已经迈出门外的暗卫立刻停住了脚步。他退了回来,将门合上,重新站到了门口。
纪吴氏神色委顿,她默了片刻,缓缓地道:“不错,我就是陈墨语的乳母纪吴氏。而苏墨……”纪吴氏咬了咬唇,把心一横,继续道:“她的确是陈大人的爱女陈墨语。当年,我们被净慈师太收留,侥幸活了下来。从此隐姓埋名,一直生活在叠翠庵。”
“可还有谁知道此事?”暗卫继续问道。
“没有了。”纪吴氏摇摇头:“我和小姐乃是戴罪之身。为不牵连他人,即使是浸惠住持和其他女尼也不知道我们二人的身份。所以,还请你们行行好,不要伤害她们,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师尼放心!我刚才说了,叠翠庵众人的命,都掌握在师尼你的手里。既然你都说了,那我们也犯不着再为这世上多添几条冤魂。”说罢,暗卫利落地收起了刀。
“只是这几日还要委屈一下师尼,你暂时不能出这偏院。至于什么时候能出去,我们还要等主子的命令。”暗卫道。
“你们是不是慕容家派来的?”纪吴氏反问道。
“这个嘛……请师尼见谅,我不能透露。”
“那你们会怎么处置我和小姐?”纪吴氏又问。
“我们就是给主子办事的,主子没交代的事,我们也不清楚。”暗卫向纪吴氏行了一礼道:“今夜之事多有得罪。请师尼早些休息,我们就不在此叨扰了!”
说罢,几名暗卫闪身从屋里退了出去。
暗卫走后,纪吴氏感觉自己憋在胸口里十几年的气,瞬间就泻了,整个人似乎一下苍老了十岁。她趴在床上,泪水不自觉地从眼睛里滑落下来,开始只是低低的呜咽,而后就变成痛彻地哀嚎。她心中暗暗发狠:“墨儿若有不测,自己就是化作厉鬼,也饶不了害她之人!”
几日后。
天色微蒙,空气清鲜。朔州卫的练武场上,苏墨已骑着“追月”疾驰了好几圈,身上微微有了些汗意。自从除夕过后,为了避免与慕容琅见面尴尬,他就开始独自一人练习骑射。好在慕容琅此前教得认真,苏墨又聪明灵透,他现在的水平虽还比不上严恺、廖章等人,但也算得上中等了。
最近苏墨晚上总是梦魇,经常会梦见净慈师太临终时,含泪与他喃喃低语的样子。鬓发花白的乳母也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但她不再是昔日温柔慈爱的模样,而是形容枯槁,苦楚不堪,永远舒展不开的眉间似又添了新愁。乳母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在梦里总是抓着他的手,让他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每到此时,苏墨就会从梦中惊醒,而后就再也难以入睡。他离开叠翠庵的时日不短,期间从未回去看过。现在他身在与京城相隔万里的朔州,更是无从知晓乳母的境况。他总觉得连日的心神不宁不是个好预兆,但就不知道会在何时,应在什么事上。
醒得早,心里又存着事,苏墨只有到练武场打发时间。随着一支又一支的箭矢射向箭靶,他的胳膊已经有些酸胀。持续练习了两个时辰,就连“追月”都渐渐放缓了速度,但苏墨却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
一只白色的信鸽扑棱棱地落到窗外,“咕咕咕”地叫着。御风打开窗,一把抓起鸽子,从它脚上的环扣中,取出一张卷起的纸条。
他展开一看,面色骤变。
此刻已是卯时,御风盘算着主子应该已经起了。他攥着纸条,快步来到慕容琅的房门前敲门通报。听到里面的回应后,他立即走了进去。
秦伯正在院中打扫,他见御风形色匆匆,便知一定是有要事急着向二公子回禀。他轻轻放下扫帚,悄无声息地来到窗外。窗纸透光,为避免被屋里的人发现,他屈身蹲了下去。
屋中静了好一会儿,就在秦伯纳闷的时候,慕容琅突然开了口,语气十分笃定。
“这么说,这个苏墨果然就是陈墨语!而那个女尼就是她的乳母!”
“嗯,暗卫的回复不会有错!主子,既然如此,属下觉得,苏,陈小姐留在这里对您会是个危险,且她又是朝廷逃犯。您看是否将她关押到地牢,严加审讯?”御风担忧地问道。
屋内又是一阵寂静。
“暂时不必!”慕容琅皱了皱眉,“逃犯”这个字眼听上去实在别扭。虽然知道苏墨,也就是陈墨语,接近他的动机不善,而且在霍州的时候,陈墨语确实曾对他出刀行刺,但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他对这位少女的感情已不是简单地用“爱”或者“恨”能说清的了。
“容我想想。”慕容琅揉搓着纸条,沉声说道。随后他提醒御风:“切勿将此事泄露给他人,就连谢七也不能说!”
御风当然明白这里面的厉害。以陈墨语罪臣之女的身份,倘若被人发现,她必死无疑。不止是她,连带着她的乳母和整个叠翠庵都难逃一死!
但是……
“主子,属下实在担心您的安危。要不,我暂且将陈小姐紧闭在房中,避免与您接触,如何?”御风建议道。
这段时日,他将主子对陈墨语的感情看在眼里,明白这位从来清冷孤绝的主子其实已经陷得很深。他虽然没经历过情|事,但话本子还是看过不少的。深陷情|爱的男女往往不智,因此,御风很担心主子因为一时的心软伤了自己的性命。何况主子与程玉姝已有了肌肤之亲,往后应该离陈墨语越远越好。
“不必!”慕容琅解释道:“越是这样,越容易引起他人怀疑,也会让她生了警惕。”他将纸条用火烧了,又对御风道:“你见到她,一切如常便是,别让她看出什么异样。”
“是!”御风回道。看来,主子仍是放不下。既然如此,自己以后要时刻不离他的身边,千万护好他的周全。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御风从房里退了出来。他见秦伯仍在院子里一下一下地扫地,就和他刚进主子房里时一样,便没有多想,对着秦伯道:“秦伯,主子已经起来了。劳您去给他取早饭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