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生入死过许多次,她救过慕容琅,慕容琅也救过她。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早已交织成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男子已占据了她心中的一隅。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她一面回味着慕容琅滚烫的吻和与她身体不留一丝缝隙的交缠,一面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家的仇恨,简直都要崩溃了……
不,陈墨语晃了晃头,那些吻不属于她,那夜的欢爱都是药物使然,并不是出自慕容琅的真心,甚至慕容琅根本不知道是她!
他爱的不是她!
既然慕容琅已经知道了她是谁,那她如今就是朝廷通缉的要犯。等待她的要么是亡命天涯,要么就是被押入死牢。想到此处,少女的眸光不再是往日的明辉灿烂,而是覆了一层寒霜,清冷至极,没有一点温度。
就在她提起精神,握紧匕首,准备向慕容琅扎去的时候,慕容琅突然抬手轻握陈墨语的手腕,鬼使神差地将她的两只胳膊围拢在自己身后。或许是他看出了陈墨语内心的矛盾,亦或是也想安抚自己不平静的内心,他轻搂住陈墨语,对她道:“墨语,放下仇恨吧。我们和解好不好?”
陈墨语正陷在两种极端的情绪中,找不到出口。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由着慕容琅,和他抱在了一起。然而身上传来的暖意,却又让她无比贪恋。
但当听到慕容琅说和解,她心内刚有些松动的警觉线像被人扯动,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慕容琅在这个时候,还在对她用计。她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太可笑了。就在她几乎要被情爱与世仇折磨得体无完肤的时候,这人竟然还在想方设法让自己放过他。
她后退几步,挣脱出慕容琅的怀抱,笑中带泪道:“哈哈哈~慕容琅,你终于说真话了。原来从头到尾你对我的那些好,说的那些话,无非就是为了让我放过慕容家,放过你,是也不是?你其实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世,是不是?你假装被蒙在鼓里,静静地看着我拙劣的表演,很有趣,是不是?”
“不!”慕容琅摇着头:“不是这样的!墨语,你听我说。”他欲走几步上前,却被陈墨语挥着匕首挡下了。
陈墨语没有理会慕容琅的话,流着泪又道:“但是你知道吗?比起恨你,我更恨我自己。那些和你一起的过往,那么美,那么好,我知道我应该忘记,但却怎么都忘不掉。它们每晚都钻到我的心里、我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地煎熬着我。明明知道你喜欢的是程姑娘,可我却一步步陷入你的圈套中,不能自拔,甚至有那么一刻,我真的想放下一切,就这样待在你身边。”
慕容琅当即一怔,原来,原来陈墨语是喜欢他的!原来她对程玉姝说的什么与自己泾渭分明的话不是真的!这惊喜来得实在出乎意料,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刚想告诉她自己其实也早已对她动情,可一想到程玉姝为了他失去了贞洁,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对别的女子言爱了。慕容琅心里五味杂陈,不禁紧紧握住了拳头。
陈墨语深陷在自己的困顿里,心痛难当,滂沱的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让她看不清慕容琅的表情。
她继续道:“但我不可以,我身上背负的是陈家的血海深仇。陈家上下几十余口不能白死,乳母和义母的这么多年的悲苦不能说算就算了。我曾经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如今,言犹在耳,所以……”
她突然狠绝地瞪向慕容琅,双眼通红:“慕容琅,你我之间,只能是一辈子的仇人!”
第107章 雨夜复仇
“咔啦!”一道惊雷划过,犹如雷霆之音,天神威怒。陈墨语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叱责她,为了情爱而忘了家仇,不由被震得向后趔趄了几步。
慕容琅见状,以为程墨语要摔倒,赶忙上前想扶住她,然而陈墨语却以为慕容琅是要来夺她的匕首,将她擒拿。情急之下,她虚晃一招,跟着一个前刺,刀刃就那么直直地扎入了慕容琅的前心!
两人全部怔住!
“啊~”慕容琅一声惨叫,他看着插进前胸的刀刃,又看着陈墨语,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尽管刚才陈墨语亮出了匕首,但今时今日,他并不认为她会真的刺杀他。他希望的是两人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将两家的仇怨解开,这对于他们是最好的结果。因而他对陈墨语根本毫无防备。
陈墨语亦被吓呆了。以慕容琅的功夫,即使她手上有武器,也不一定能伤得了他分毫。她本来做好了今夜与慕容琅久战一番的准备,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慕容琅竟然没有任何抵挡,她的匕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刺了进去。
陈墨语极度慌乱,她松开握着手柄的手,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已经倒在地上的慕容琅,心口处正汩汩地向外冒着血。她的心像就被掏空了一样,已经没有了任何章法。
慕容琅忍着剧痛,看着陈墨语惶然无措的情状,满腔满腹的怒气化为一腔怜爱,竟无法调动起任何恨的情绪。
他对陈墨语喃喃道:“墨语,事情……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是刚刚……刚刚才知道你的身世。但,我很后悔……很后悔知道得太晚了。要不……要不,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墨语彻底乱了!手刃仇人难道不应该高兴么?大仇得报难道不应该感到痛快么?可她为什么却心如刀绞,痛得像要死了一样!看着慕容琅的心口不住地冒血,她慌得上前蹲下身,双手使劲地捂着他的伤处,想要让血停下来,不要再流了。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没一会儿,慕容琅胸前的衣裳就红成了一片。
“逸之兄!逸之兄!你……我……”陈墨语语无伦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落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没用,做什么也都没用。
慕容琅大口大口地捯着气,身上渐渐起了寒意。他对陈墨语接着道:“如果慕容家当真对不起陈家,那就用我一人的命抵吧。冤冤相报,没有尽头……”说罢,他缓缓地抬起手,想为陈墨语擦去泪。
“你,快走……”因为失血过多,慕容琅的唇上毫无血色,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他努力地最后吐出几个字,随即眼皮向上一翻,昏了过去。
“逸之兄!逸之兄!”陈墨语抱着慕容琅,疯狂地大叫。此时她终于明白自己心里的痛从何而来——她已经将慕容琅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她在这世上的亲人寥寥无几,如今要再次经历亲人离去的场景,这是她此生都无法承受之痛!
凌乱的雨声掩盖了屋内的对话,御风在檐下听得并不真切。他隐约感觉主子和苏墨在吵架,他几次想进去看看,但最后又都止住了脚步。直至屋内传来主子的一声惨叫,和随之而来的倒地的声音,紧跟着便是陈墨语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忽觉不好。
“主子?主子?”他在门外唤了两声,没有听到慕容琅的回应,只有陈墨语越来越失控的叫喊。
御风不再多等,他一脚将门踹开,提剑冲了进去。
只见慕容琅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胸前殷了一大滩血迹。而陈墨语则坐在地上,满手是血,呜呜地哭着。
御风一下什么都明白了,“你敢行刺主子!”他怒吼一声!
……
地牢内。
陈墨语已在这里呆了三日。这三日她滴水未进,每天就是抱膝靠着墙,静静地坐着,任凭那夜的情景不断地在她脑海中闪回。
那日,御风闯进来后,一脚将她踹翻,随即拔剑,将剑抵到了她的脖颈处。她没有任何反抗,任凭御风不断喝问,她只是一言不发地流泪。
没一会儿,便有几个小兵快步跑进来。小兵们见大将军被刺,个个大惊失色。他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按照御风的命令,将苏墨五花大绑。
就在陈墨语即将被带离房间、押至地牢的时候,她听见御风对另外几个小兵道:“快去叫谢医官马上到主子房内!快!快!”说罢,御风抱起慕容琅,急匆匆地冲进了雨中……
一个多月后。
将军遇刺,御风已将那晚的大致情况告诉了严恺。虽然具体过程他不甚清楚,但主子被苏墨用匕首刺杀是明摆着的事实,而苏墨对此也没有异议。
关于陈墨语的身份,因事关重大,没有主子的命令,御风不敢擅自做主。故而,对外他仍将陈墨语以苏墨相称,但这样一来,那晚发生的事就更加无法对他人解释原因。严恺见御风不愿多说,就知事情一定不简单,便不再深问。
慕容琅的情况不容乐观,匕首虽然已经取了出来,可人始终昏迷不醒。当下,外有因王子被抓而羞辱难平的鞑靼,内有始终在暗处尚未查明的“主子”,严恺和御风担心有人趁机来犯,便下令封锁消息。
因此,卫所内,除了几位重要将领和在慕容琅身边照顾他的人知道真实情况,其余人都以为将军和苏墨出城办事了。而那夜值守的几个小兵以及地牢中的士兵更被下了封口的死命令,若有人胆敢将将军和苏墨的实情泄露出去,立刻军法处置。
然而有一件事是瞒不住的。现下苏墨被看押了起来,女子与男子多有不同,御风担心看守的士兵因为不知情,做出什么有违男女大防的事。不得已,他只能将她是女子的事告知众人。这个消息一出,足足震惊了整个朔州卫!
苏墨竟然是个女子!
所有人无一例外地都惊掉了下巴!那个有勇有谋,和大将军出生入死的少年,竟然是个女的?我滴个乖乖!就是再野的话本子也不敢这么写啊!
军营里立即炸开了窝!一时间,关于苏墨为何女扮男装进入卫所的传言流传出无数个版本。有说她是男生女相,投错了胎,也有说她一定是看上了大将军,所以假扮男子方便跟在他身边,还有说她根本就是仙子下凡,你看他是男便是男,看他是女便是女……大家从没有这么急切地盼着苏墨回来,到时候,一定要拉着她好好问问。
这一个多月,苏墨一直被关押在地牢。她心如死灰,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一样。这期间,除了御风,严恺和章廖两位参将分别来过几次。大家虽然都很想知道她和慕容琅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她对将军挥刀相向,但心里也明白这件事恐怕不是他们可以打听的。因此,见了苏墨,除了叹气,就是叹气。而苏墨迎接几人的只有沉默。
地牢中的士兵都认识苏墨,她曾经为朔州卫立下过大功,是他们心中的小英雄,所以尽管她犯了大罪,但大家私心里都认为一定是因为什么误会,让她误伤了将军。再加上知道了她是个女子,生得清秀脱俗,瞬间触动了怜香惜玉的神经,故而,他们对苏墨格外照顾,一日三餐、被褥衣衫样样不落。
苏墨的眼睛里不见了往日的神采,像是什么指望都没有了。他本就瘦削,再加上现在吃得少,几乎脱了相,和原来那个生机勃勃的少年判若两人。士兵们每每看着原样送进去,又几乎原样端出来的饭食,愁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现下苏墨心里最记挂的便是慕容琅的伤势。有好几次,在士兵们进来送饭的时候,她很想问问他们慕容将军现在如何了?但她又觉得这种问题一说出口,定会让人误会她的目的。因此,仅仅张了张嘴,终是没有问出来。
不过,即便苏墨开口探问也是无用的,严恺的封口令不是一般的严格,即便在地牢内看守的士兵对将军的状况也丝毫不知,更不敢随意打听。
“他会死吗?”苏墨想着,她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一行清泪。
第108章 命悬一线
谢启暄自从那一晚被人叫起来,就再没出过慕容琅的卧房。慕容琅这次伤得不轻,苏墨的匕首从他的前胸刺入,直奔心脏而去。但不知是因为手抖,还是心志不坚定,刀尖偏离了半寸,插得也不算太深。所以,尽管看上去失血挺多,但尚不至于致命。否则,只怕慕容琅当晚就去阎王殿报道了。
谢启暄一边坐在炉边煎药,一边天马行空地想着:
好好的贤弟,咋就突然变成了个妹子?
逸之平日对苏墨格外厚待,连他看着都忍不住嫉妒,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以逸之的武功,放倒苏墨不是难事,为何生生被扎到了要害?感觉竟像是明摆着等人刺得样子。
还有苏墨,他不是手上这么没准头的人呐!他可是曾在达腊寝殿,与色鬼大战过三百回合的。可瞧瞧逸之身上这一刀,刺得歪歪斜斜的。啧啧,真不是他平日的水准!
谢启暄天一脚地一脚地想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头儿的,还是当真看热闹不嫌事大?关于此事,他这天生的八卦体质实在有太多问题了。不过,眼下救人要紧,他极力克制着去地牢找苏墨问个究竟的心思,踏下心来集中精神为慕容琅诊治。
为了救回这位大将军,他使出了看家的本领。他真要感谢自己在向父亲学艺时,没有偷懒,再加上有谢家的祖传秘方为慕容琅吊着,因此,他在给慕容琅取匕首时,没有大出血,这让身边人都松了一口气。
而后,谢启暄一日三次为慕容琅把脉、配药、煎药,不时还要根据他的病情调整药方。这才将慕容琅从黄泉路上拽了回来。只是,命虽然捡回来了,但人仍是不省人事,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谢启暄原本是个被人伺候惯了的,这么长时间下来,他不仅要照顾慕容琅,还要和御风、秦伯分担一些脏活累活,忙得连觉都不够睡。晚上实在熬不住的时候,他就在屋中临时支起来的榻上对付一宿。
现下,他胡子拉碴,衣裳不知道几天没换了。因为顾不上洗澡,他身上那味道……连他自己都闻不下去。哪里还有一点世家少爷的样子!
御风和秦伯本就是伺候人的人,倒也不觉得什么,但他们担心再这么下去,要是把谢启暄累病了,可就麻烦了。于是,御风和严恺商量,去知州府将慕容琅遇刺的事悄悄告诉程卿筠夫妇,想征得他们的同意,请程玉姝过来帮忙。
慕容琅被刺昏迷不醒,而刺客竟是平日里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兄弟,然后这个小兄弟还是女子假扮的……程卿筠夫妇二人恍恍惚惚地听着,感觉御风说的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彻底乱了。
御风也知道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而自己又不可能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们,尤其是苏墨的身份,这是绝对不能对外人透露的,更不要说身为知州的程卿筠了。因此,他只能拣能说的说,别说程卿筠夫妇听着费劲,他自己讲起来也费劲。
程卿筠靠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待神智恢复了些正常,才命人将程玉姝请来。程玉姝过来后,御风少不得又得复述一遍,并千叮咛万嘱咐,事关朔州边防,让二人一定不能将此事泄露出去。
程玉姝听说慕容琅被苏墨刺杀,生命垂危,哪里还坐得住。她让雪叶赶快收拾一些日常用的衣裳首饰,就要跟着御风回卫所。
程卿筠本觉得四妹和慕容琅尚未成婚,就这么大喇喇地过去,还要共处一室,不成体统,有失程家脸面。但他见程玉姝心急如焚、几乎都要哭出来的样子,就知道劝也无用。他让小程夫人叮嘱了程玉姝几句,又让雪叶照顾好小姐,这才点头同意。
马车上,程玉姝觉得今日的车走得尤其慢。她不停地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又命雪叶催促车夫再将车赶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