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车再快可就要飞起来了。”雪叶直言道。她将程玉姝撑着车帘的手放下,用帕子为程玉姝擦着额头急出的汗。
“小姐放心,大将军有谢公子医治,又有您照顾,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她安慰程玉姝道。
程玉姝点点头,但手里仍不住地绞着帕子。为了分散她的注意,雪叶转了个话题,道:“刚刚听御风大哥说苏公子竟是个女子,着实给奴婢吓了一跳。怪不得她假扮舞姬的时候,能以假乱真,倒是咱们后知后觉了。可是,小姐你说,她为什么要杀大将军呢?”
程玉姝心里正乱,听到雪叶说的,倒像是提醒了她什么。她忽然想起,之前她去卫所向苏墨探问她对慕容琅的心思时,苏墨回复得决绝。只是当时她只顾着高兴,没有深想。此时,她十分后悔,要是当时多问几句,没准能发现些什么,帮助慕容琅躲过这一劫。
“这下也好,就算大将军以前再怎么喜欢苏公,苏小姐,现在估计也只剩下恨了。”雪叶像是不经意地说道。
程玉姝闻言,心中一动。是呢,正所谓“祸兮,福之所伏”,看来古人说的是没错的。这下她终于可以彻底安心了。程玉姝淡然一笑,虽然慕容琅的情况仍然让她揪心,但想到他以后会一心一意待自己,心情终于好转了起来。
雪叶打量着小姐,见她面上有了些喜色,这才放下心来。
有了程玉姝的帮忙,谢启暄总算能抽空歇一歇。而程玉姝已将自己当成了慕容琅的正妻,也不顾忌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甚至为他擦身、换药。雪叶想帮忙却都被她拦下,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做一些打下手的事。御风看在眼里,再想起除夕夜当晚发生的事,便将程玉姝当成主子夫人对待了。
这段时间,最不太平的人其实是秦伯。每每入夜,他便在床上辗转反侧,往事不断涌入脑海。他后悔在发现陈墨语的身份和她接近二公子的意图后,没能早些将她除掉,害得二公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二公子是夫人的命根子,她要是知道了,还指不定该如何伤心呢。
秦伯最见不得的便是夫人难过。自从老爷故去,她的身子眼见着是不大好了,若不是因为放心不下这位尚未成家的儿子,只怕……如今她应该已经动身往朔州而来,原本是要来参加二公子和程家小姐的订婚礼的,她心里一定很高兴。但现在……
“哎!”秦伯低低叹了一声。好在他已将毒种在了陈墨语体内,只需静静待上一段时日,她就会必死无疑。
“再等等!再等等!”他对自己说道。
凡是伤害到夫人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无论他是谁!
秦伯眼中闪过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阴狠。
……
又过了半个月。
慕容琅总算醒转了过来,虽然身体依然虚弱,只能在床上躺着,但好在神思清醒。御风见主子终于活了过来,高兴得一连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
慕容琅看着忙进忙出的程玉姝和雪叶,便猜到一定是御风去知州府请她们过来照顾自己的。也是,朔州卫除了针线婆子,一个女子都没有,男子再如何,也到底不如女子心细。但转瞬间,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身影。谁说朔州卫没有女子,她……不就是个女子么?
慕容琅张了张嘴,想问问御风,苏墨现下人在哪里?但他见屋里始终有人进进出出的,便又将话咽了下去。
“逸之,你总算是醒了!”谢启暄在他床边说道,话音尽是疲惫,似乎还有些小抱怨。
慕容琅抬眼看了看他,脸没洗干净,胡子也没刮,眼袋几乎都要砸到脚面上了。看来,他这段时日也没怎么休息。
“我感觉自己好多了,你快点回房补个觉吧。”慕容琅道。
谢启暄确实是撑不住了。他为慕容琅把了回脉,见脉息正常,尽管依然无力,但只需调养一段时日便会好,重要的是没有性命之危了。他打了个哈欠,便抬脚回了房。他准备好好吃上几顿,再睡上几个好觉,不过最重要的是,先得好好洗个澡,将自己往日的风流倜傥找回来。
程玉姝仍是每日悉心照顾着慕容琅,只不过慕容琅醒来后,她将熬药、煮汤的事交给了雪叶,擦身的事她也不便再做,平日更多的是陪在慕容琅床前,要么和他聊天说话,要么喂水喂药,或者等他睡熟时,为他掖被角。
几日后,严恺见将军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便将他昏迷这段时日中发生的几件要事向他禀告。
第一件,鞑靼王庭的使者已到玉京觐见了皇上。景昭帝最终下旨,将达腊王子送归鞑靼王庭,但作为交换,鞑靼驻守在定昌的二十万大军需后退千里,此后定昌不可再派兵驻扎。同时,鞑靼与大周签署和约,两国止战五十年。鞑靼向大周俯首称臣,岁岁纳贡。同时,景昭帝下令,达腊不必上京,直接从朔州出发,押送回鞑靼。此间一切事宜由慕容琅全权负责。
第二件,苏墨被关押在地牢,暂未动刑,等候将军的处置。
第三件,慕容夫人已往朔州卫而来,约莫再有十几日便能到了。
第四件,未再有不明身份的死士擅闯地牢,达腊、文公公和梁义关押在密室中,一切如常。
“知道了。”慕容琅靠在迎枕上,哑声说。他揉了揉额角,让严恺退下。他的精神终是不济,在喝完程玉姝递来的药后,又渐渐睡了过去……
第109章 长梦缠缠
“对……对不起。”一个小少年对慕容琅愧疚地说道。慕容琅低头一看,见自己正躺在山间的一处茅舍内,眼前一片模糊。他用微弱的视力打量着眼前说话之人,依稀可见他巴掌大的脸上,肤若莹雪,双眸晶亮似含着星辰,十分清秀脱俗。
“若不是我在公子射那只鹿的时候,失声叫了出来,公子也不至于……我……我对不起你……”小少年羞愧难当,不敢直视慕容琅的眼睛。
慕容琅刚要出言劝慰,哪知周遭景致忽然一转,他已身处自家府中的凝翠榭内,面前一位少年身着天青色绣兰草纹素锦衣袍,手握折扇向他弯腰深施一礼,恭敬地道:“在下苏墨,见过慕容公子!”待起身时,他见少年眉如远山,唇似点绛,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叫我逸之便可。”他语气温和的回道。
一阵清风拂过,天色瞬间暗了下来。慕容琅坐在谢府的屋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立在冬青院中的苏墨,手中晃着一枚云山蓝色的织锦缎香囊。月光下,苏墨身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鬓边几缕秀发随风飘起,正目光含怒地回应着慕容琅挑衅的目光。
他的心漏了一拍!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漆黑密林中,慕容琅向着苏墨大声喝道。
“嘶~”一阵剧痛袭来,就在他的后肩被猛虎的利爪抓得血肉模糊时,苏墨突然从他的身后冲了出来。少年飞身跃上虎背,紧紧抓住虎皮,用匕首接连狠刺进虎背。
在苏墨从虎背跳下以后,慕容琅引着猛虎跃身前扑,苏墨则一个纵身钻到正腾在半空的虎身下方,刀刃向上,深深地插入了虎腹,一刀划破了它的肚皮。而慕容琅趁着那虎掉落的时机,将剑插进了它的眼睛!
只听一声巨响,猛虎狠狠摔在地上,四爪挣扎了片刻,便没了气息。虎口逃生的两人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相视一笑。
苏墨的双眸明辉熠熠,慕容琅有些入神。此时,少年正在霍州将军府中,向贺锋和两位李姓副将胸有成竹地说着对付阿鲁瓦的计策。几日后,鞑靼三万大军灰飞烟灭,一代名将单枪匹马被困城内,最后几乎被慕容琅射成了一个刺猬,跌落马下。
庆功宴上,慕容琅频频举杯,应付着前来敬酒的众人,他不时看向苏墨,却见原本笑意盎然的少年倏而面色一变,手握匕首,身体腾空,不由分说向他刺来,而两人不知为何竟来到了慕容琅的浴房内。
慕容琅见苏墨杀气腾腾,急忙一个侧踹,少年一下掉进了浴桶里,浑身湿透。紧接着,“呼~”地一下,苏墨被慕容琅抓着向上提起,后背重重地撞到墙上,两人之间只隔着不到三寸的距离。
少年白皙的面容和精致的五官落进慕容琅的视线。那琉璃般的双眸似藏了天上的星河,他不由沉迷深陷。面对眼下的美景,慕容琅强忍住低头浅吻的冲动。却在苏墨慌乱逃离时,扯下了他的外衫。
“你再动,伤口的血会流得更多!”慕容琅温柔地斥道。少年虚弱地躺在塔旗镇客栈的床上,胳膊和腿上都是被长刀划破的血口。那时,他刚将苏墨从飞花帮的手里救出来,白色的药膏被他轻柔地涂在少年的伤口上,修长的手指与冰清玉洁的肌肤相触,让他一时怔愣出神。
“乖,张嘴……”慕容琅耐心地哄道,再一次将勺子伸向苏墨。
“疼……”苏墨下意识地一把推开勺子,水全都洒了出来。
少年高热不退,皱着眉想要喝水。他独自从定昌策马逃出,在草原上一路狂奔。待慕容琅发现时,人已倒在马背上,深度昏厥。慕容琅将他抱到了一间毡房内。
水用木勺喂不进去,气急之下,慕容琅含了一口水,随后将嘴唇覆在苏墨的唇上。然而,一来二去,喂水却变成了缠吻。慕容琅放肆地在少年的唇上轻啄、舔|弄、揉碾,甚至啃咬,呼吸越来越急促,苏墨的嘤咛声不时传入耳中。两人唇舌交缠,将他仅剩的一点理智也彻底击垮。
一条披帛从他面前拂过,苏墨仿若月中仙子,时而清冷高洁,时而千娇百媚。只见长袖舒卷间,“芳菲”姑娘眉目含情、颦笑有态,她曼妙的身姿婉转开合,轻盈的裙裾如烟似梦,举手投足间尽显妖娆婀娜,直教人心旌摇曳。
“这么漂亮的姑娘都被你用来当兵使,你可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啊~”耳边突然传来达腊淫|邪地笑声。
慕容琅只觉得一道惊雷在头上炸响,再转头看向苏墨,只见少年刚才还含情脉脉的眼睛,突然露出一抹凌厉的杀意。
“陈二小姐,你还想装到几时!”他质问道。随即,他伸手一扯,苏墨的上衣霎时裂成碎片,掉落在地。少女的胸前裹着一道层层叠叠的束胸,打眼看去,就像一株香娇玉嫩的玉兰,刹那间绽放在慕容琅面前。
羞愤之下,苏墨一个前刺,将刀尖直直地插入了他的前心……
“墨语!”慕容琅突然心口一疼,失声叫了出来,紧跟着便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一场梦!”他长出一口气。
慕容琅四下打量,见程玉姝伏在他的床边睡着了。雪叶和秦伯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御风则站在门外。幸好大家都没有听见他刚才的叫声。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慕容琅心里想着。刚刚严恺告诉他,苏墨被关了起来,看来那晚她在刺伤自己之后并没有逃,否则以她的轻功,逃离朔州卫还是绰绰有余的。除此之外,严恺没再透露任何关于她的消息,而其他人也都像说好了一样,在他面前,只字不提苏墨。
“哎~”慕容琅微微一声低叹。率兵打仗这么多年,他一向说一不二,杀伐决断,但眼下对于这个少女,他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
一连睡了好几日,又猛吃了几顿好的,谢启暄终于恢复了往日神奇活现的模样。自从苏墨被抓后,他还没去看过。他心里堵了一堆问题,不弄清楚怎么都不得劲儿。现下慕容琅那边不需要他整日都在,他便请示了严恺,来了地牢。
“苏墨,是我,谢启暄。”谢启暄站在牢房外面,对着苏墨挥手道。
苏墨正背靠着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听到谢启暄的声音,转头看了过来。
许久未见,两人都瘦了好几圈,只不过一个是累的,一个是熬的。苏墨赶忙起身,几步走到牢门前,抓着栏杆看着谢启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墨,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逸之,实在没有时间过来看你。你可别生我的气啊。”谢启暄解释道。虽然他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现在还愿意当苏墨是朋友。
苏墨摇摇头:“我没有生气,你还愿意来看我,我已经很知足了。”她淡淡地道。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逸之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吵嘴,你一时冲动,才对逸之下手的?”谢启暄道,他一厢情愿地为苏墨开脱着:“你别担心,现下逸之已经醒了,回头你向他好好道个歉,我想他会原谅你的。”
苏墨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谢启暄的话,转而问道:“你说逸之兄已经醒了?”
“是啊。多亏了我医术高明,阎王爷都没敢和我抢人。但凡换了别的医官,只怕这会儿他坟头上的土都堆得老高了。”谢启暄一脸傲娇的表情,毫不吝啬地夸着自己的医术。
这是苏墨被关在牢里这么久,第一次听到关于慕容琅的消息。慕容琅没有死,而是被救了回来,她心里总算一块大石头落地。不过,她也知道,这次没有杀成慕容琅,只怕以后就再也杀不了他了。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更是不舍。
“逸之兄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她说道。
苏墨看着谢启暄,从心里到嘴里,都是苦涩的味道。她无比羡慕慕容琅的身边有这么多关心他、爱护他的人,而她,除了乳母,什么都没有了。
“对了,苏墨,我现在是该叫你贤弟,还是……姑娘?”谢启暄为难地说道,“可是你为何要女扮男装啊?”
“我……”苏墨一顿,看来她是女子的事情已经暴露了,只是谢启暄仍称她为苏墨,说明御风并没有将自己是陈墨语的事告知众人。也是,一旦他们知道她就是陈墨语,是潜逃的罪臣遗孤,只怕自己早已被交给官府了。
“我……穿男装行动比较方便,不……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她胡乱编了个理由。
他拍了下脑袋,恍然大悟道:“我可真笨!你是从叠翠庵来的,叠翠庵里住的都是姑子,怎么可能会有男子呢!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呀!”
怪不得那时候他们宿在野外,每到洗澡的时候,苏墨就要避开他们,原来她是个女子。自己也太后知后觉了些。谢启暄自顾自地想着。
苏墨脸上讪讪的,“对不起,瞒了你们这么久……”她向谢启暄道歉。
“没事,没事。”谢启暄安抚她道,看着苏墨瘦得不成人形的模样,他知道这段时间她一定过得不好,于是很多事先准备好的质问的话一下都抛到了脑后,反而只想着怎么安慰她才好。
“苏墨,要不我跟逸之兄说说。等他能下床了,就来见见你。你俩有什么话好好说,即便有什么误会,也是能解开的。他总不能一直将你关在这里吧。你们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他给苏墨出着主意。
“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苏墨暗自重复着谢启暄的话,握着栏杆的手微微一抖,慕容琅一定已是恨她入骨了!
第110章 母亲驾到
谢启暄仔细打量着牢房里的情景。其实这些牢房没有什么区别,非要说苏墨住的这间有什么不同,也就是木板床平整些,床上的被衾看上去新一些,还有就是地上铺的稻草多一些。然而,谢启暄仍觉得这里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换作是他,只怕一个时辰都待不下去。何况,苏墨还是个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