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谢启暄要让慕容琅过来,苏墨立即制止道:“不要!千万不要!”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慕容琅,何况只怕慕容琅现在也不想见她。
“你别急。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再说,就再说。”谢启暄妥协道。
他始终觉得慕容琅和苏墨之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苏墨虽然刺伤了慕容琅,但那刀口一看就是留了情的。如果她当真做了什么于法不容的事,慕容琅醒来这么多天,早就下令处置了。可那人每日就是吃饭、睡觉、养病,半个字都没提还在地牢里关着的这人,显然是还在赌气呢。这两人都属于没带嘴的,他想帮忙,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帮起。
“你知道么,听说慕容夫人就快到了。她是来参加逸之和程姑娘的订婚礼的。”谢启暄突然想起了一件八卦,兴冲冲地说道:“你可是不知道,逸之病了的这些日子,程姑娘照顾得可尽心了。而且呀,她已经带着雪叶住在卫所里了。你想想,一个大家闺秀,尚未成婚,就亲自给慕容琅擦身、喂药,这得有多大勇气啊!啧啧,要说逸之真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气,让程姑娘这么死心塌地!”
苏墨心中苦笑,慕容琅即将订婚她是知道的。那时她为了排遣内心的苦闷,发狠地操练,晚上回房洗漱后,倒头就睡,不给自己留任何胡思乱想的时间。
这样也好,她终于可以彻底放下了,或许,她早就应该放下了。苏墨想着。蓦地,一阵刺痛顺着脊骨自下而上地窜起,苏墨不禁皱眉低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谢启暄见她五官都拧到了一起,急忙地问道。
“没,没什么。”苏墨回道。这疼痛就像幽灵一样,来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走的时候也不打什么招呼。真是奇……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谢启暄八卦兴致正浓,出言打断了她的思绪:“那你有没有听见我刚才说的?”
“嗯,我在听。”苏墨回过神,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回应道:“你说逸之兄和程姑娘要订婚了,那应该恭喜他们二人了。”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还订什么婚这么费事,干脆直接成亲得了。不过,好像逸之还挺重视的,想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娶程姑娘,京城的那些达官显贵也都要请一请,所以他准备回玉京的时候,再举行正式的婚礼。不过,这样也好,咱们呀,可以吃上两顿好的了,哈哈~”谢启暄自顾自兴奋地说着。
“是啊,他们二人早就应该成亲了。家世相当,容貌相当,当真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苏墨怅然地说道。
谢启暄没注意苏墨的神色,继续说道:“对了,程姑娘本来也想来看你,但逸之那边需要人照顾,她一时抽不开身。她托我……托我……向你问好。”他有点心虚,最后一句其实是他自己编的。
他瞥了眼苏墨,又不忿地说道:“话说,要不是逸之伤得这么重,程姑娘也不会有机会来卫所与他待上这么些日子。这下可好,逸之不用处理公务,程姑娘就整日陪着他。那亲亲我我的劲儿,简直让人都没眼看。”
谢启暄说话的样子就像在吃醋一样,一下给苏墨逗笑了。想想也是,如今,苏墨被关在牢里,程玉姝霸占着慕容琅,御风除了睡觉,所有的时间都是在慕容琅的房前把守,秦伯和雪叶忙着送饭、煎药,严恺等那些将领则一心扑在军务上。谢启暄一下就成了孤家寡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把他郁闷坏了。
“咕~咕~”腹中传来一阵肠鸣,谢启暄揉了揉肚子,这是饿了。
苏墨看着他想走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便道:“你来了这么久,不知道逸之兄那边有没有事,你快过去看看吧。我这里你不用担心。”
谢启暄闻言,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几个士兵,道:“那你照顾好自己,要是有什么需要,你就让他们给我带个话。”
“嗯,好!”苏墨回应道。
谢启暄边走,边呵着被冻得冰凉的手,嘀咕道:“这地牢里也太冷了,也不知道苏墨怎么待得住?”
……
这一日,严恺和御风、程玉姝以及谢启暄、秦伯等人来到卫所门外。他们几日前收到消息,说慕容夫人今晨便会到朔州卫,因此便早早候在门外。
果不其然,约莫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不远处驶来一架宽大的马车,周围跟着十来个护卫。御风一眼就认出,这马车正是慕容府上的,护卫也都是府上人的打扮,车内之人定是慕容夫人无疑了。
马车驶到近前停稳,一位老仆模样打扮的人从车内掀起车帘,探出身来。御风一看,是跟在慕容夫人身边的何妈妈。他几步上前,扶着何妈妈下了车。待何妈妈站定后,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慕容夫人缓歩下了车。
多半年不见,慕容夫人瘦了许多,头上又添了不少银丝,眼尾处的皱纹也深了些。她身着檀褐色镂金丝钮牡丹纹蜀锦外裳,外披一件织锦镶毛斗篷,气质是一如既往的端庄典雅。
众人纷纷上前,向她见礼。慕容夫人一一回应,见程玉姝也在,便一把拉起她的手,亲切地问道:“好孩子,你怎么也过来了?”慕容夫人还不知道慕容琅受伤的事,因此见到程玉姝颇为意外,以为她是特意从城内赶过来的。
程玉姝看了眼御风的眼色,转而才对慕容夫人道:“夫人好。哥哥嫂嫂得知您要从玉京过来,早早便叮嘱玉姝,一定要前来迎接,才不致失了礼数。”
“好孩子,咱们很快便是一家人了,你真是有心了。”慕容夫人轻拍着她的手道。
程玉姝不禁莞尔一笑,害羞得低下了头。
谁知,谢启暄突然在一旁说了句:“夫人不知道,程姑娘是特意来照顾逸之的,多亏她衣不解带在身边侍候,逸之才恢复得这么好!”
“什么?”慕容夫人有点懵,什么叫照顾逸之?她瞬间脸色大变,这才发现她站这里半天了,却没有看到慕容琅。
“琅儿,琅儿他怎么了?”她急切地问道。
谢启暄只觉得周遭一阵寒气袭来,他看向其他几人,发觉人人都瞪着自己,个个恨不得用眼神杀了他。他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慕容琅被刺的事,大家一直瞒着慕容夫人,就是担心她年纪大了,一时接受不了,急火攻心。这下可倒好,全让谢启暄给搅合了!
“夫人,您别急!二公子现下已经大好了,一会儿您见到他就知道了。”秦伯上前劝道。
“是啊,将军已经没大碍了,夫人您且放宽心。”严恺附和着说。
慕容夫人本是满心欢喜地前来朔州,一想到能见到儿子,和程家的婚事也已落定,她心里说不出的快慰。谁知刚一下车,不仅没见到慕容琅,还得知了这么个噩耗,早就慌了神,哪儿还能听得进去他们说的,踉跄着就往卫所里走。何妈妈急忙扶着她,就怕她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上。
御风紧走几步,在前面带路。程玉姝、谢启暄和秦伯跟在后面。严恺则留下安置车夫和护卫。
慕容琅正靠在迎枕上看书,见慕容夫人行色匆匆地进来,唤了声“母亲”,立刻就要下床见礼。
“琅儿,你躺着别动!”慕容夫人说道。她紧走几步,来到慕容琅的床边。正在屋中伺候的雪叶赶忙给她搬了个杌子。慕容夫人坐下还不待说话,泪就已经掉了下来。
跟在后面的几人知道母子二人要说些体己话,便没再跟进去。雪叶也悄悄退了出来,将房门掩上。屋内只留下了御风和何妈妈。
其实慕容琅气色尚好,只是因为伤口还未痊愈,谢启暄担心他一动便会扯到伤口,便不让他下床走动。再加上他胸前缠着厚厚的纱布,所以看上去有些吓人。
“母亲莫要伤心,孩儿这不是好好的么。”慕容琅握着她的手说道。
“琅儿,你和母亲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地突然弄成了这样?”慕容夫人用帕子擦着泪,何妈妈轻轻揉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这……”慕容琅咬了咬唇,此事涉及到慕容家和陈家的仇怨,还会暴露苏墨的身份,他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告诉母亲。
“你不愿说,那就御风说!”慕容夫人见慕容琅支支吾吾的样子,感觉一定有事在瞒着自己。于是,她转头看向御风,以命令的口吻道。
“啊?”御风心里一抖,夫人虽然一贯温婉,待下人也好,但当真发起怒的时候,也是能吓死人的。尤其是这回的事又涉及到主子,看来他是躲不过了。
何妈妈见二公子和御风为难的样子,赶忙打着圆场,柔声劝道:“夫人不要动气!仔细气坏了身子!咱们大将军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您刚到卫所,不如先歇一会儿,等……”
“怎么?有什么事是不能讲给我听的?”慕容夫人打断了何妈妈的话,她的面上像染了一层寒霜,有种迫人的威仪。
第111章 可疑之人
“那个,就是,那个……”御风偷偷瞥着慕容琅,想让主子给点暗示,他究竟说到什么程度比较合适。但慕容夫人一下就看出他的心思,立刻给何妈妈使了个眼色,于是何妈妈便好巧不巧地将身子挡在了御风面前,阻止这主仆两人“串供”。
御风看不到主子的反馈,心知是逃不掉了,只得“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硬着头皮道:“主子……主子是被人刺伤的。匕首插进了……前心,险些扎到了心脏……”御风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什么!”慕容夫人一下从杌子上站了起来,哆哆嗦嗦着点指着御风,道:“你,你……”
何妈妈赶忙上前,一把扶住她道:“夫人别急,有话慢慢说。”
慕容夫人心里后怕得很,没想到差一点儿就见不到琅儿了。想到前年刚失了丈夫,若是再失去儿子……她不敢想下去了。
她又惊又气,浑身发抖,咬着牙一口气说道:“好你个御风,这么大的事都敢隐瞒不报!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你是琅儿的贴身护卫,他遇刺的时候,你在哪里?为何没挡住?既不如实禀告,又不能护主子周全,我要你何用?!”
说着,她四下打量着屋里的摆设,想找个东西砸向这个不知轻重的护卫出气。可慕容琅的屋里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她找了一会儿没找到什么趁手的,只得作罢。
何妈妈扶着慕容夫人慢慢坐回杌子上,不住地瞟着御风,示意他赶快向夫人赔罪认错。
“都是属下的错!属下没有看顾好主子,请夫人尽管责罚,属下绝不敢有任何怨言!”御风明白何妈妈的意思,赶忙说道。说话的时候,头几乎都要挨到地上,
“母亲,此事不怪御风。孩儿遇刺的时候,他并不在旁。”慕容琅插话道,说着,便要起身向慕容夫人解释。
慕容夫人立刻将他拦下,柔声道:“你别乱动,小心扯到伤口。”随后,她转头对御风正色道:“让主子只身涉险,也是护主不力。罚俸半年,其余责罚待回京后,你自己去找金统领去领!以后若再有此等事情发生,我们慕容家断不能容你,即便琅儿说情也没用!”
“是!属下谢过夫人!”御风向慕容夫人郑重地磕了个头。
慕容夫人继续问道:“刺客是谁?可抓到了?”
“刺客名叫苏墨,如今就关押在地牢。”御风老老实实地回道,再不敢有任何隐瞒。
“苏墨,苏墨?”慕容夫人慢慢品咂着这个名字:“可是那个寄居在谢鸿大人府上的小公子?”
慕容琅一愣,母亲怎么会知道苏墨?除了去年赏荷那日,苏墨曾在府上拜见过母亲一次,平时和慕容家没有任何往来。母亲的记性竟然这么好?
“嗯,正是。她和谢七公子一同陪主子去了霍州,后来又一道来了朔州卫。”御风回道:“不过,不过她是个女子,不是……不是什么小公子。”
“女子?”慕容夫人皱了皱眉,她回头看向慕容琅,等待着他的反馈。
“母亲,这里面的事情有点复杂,等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同您解释。”慕容琅对母亲说道。御风听到此话,便知和苏墨有关的其他事不能再说了。
“我来朔州前,谢鸿大人写了封信,特意托我转交给苏墨。为防止弄错,他还千叮万嘱跟我说,苏墨就是那个跟着谢启暄的小公子,让我一定亲手把信交给他。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了女子了?”慕容夫人不解地问道:“再说,她既是跟着启暄那孩子的,那你们应该也算得上是朋友,为何突然要刺杀你呢?”
见母亲不停地发问,大有不弄清原委不罢休的意思,慕容琅突然捂着胸口,面色痛苦地说道:“母亲,我心口有些疼,能否叫谢七进来给我看看?”
慕容夫人见慕容琅疼得五官都拧在了一处,立刻慌了,也顾不上“审案”了,立刻让御风起来,去把谢启暄叫过来。随后她抚着慕容琅内疚地道:“都怪母亲,让你一下说了这么多话,琅儿你现在怎么样?疼得厉害么?”
御风如闻大赦,赶忙飞奔了出去,没一会儿就带着谢启暄进来了。
谢启暄为慕容琅把了脉,“这也没什么事啊?”他心里嘀咕着,抬眼看了看慕容琅。只见慕容琅不住地冲他挤眼睛,他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一本正经地对慕容夫人道:“夫人,逸之这病最重要的就是静养,想是刚刚他费了太多精神,一时间气滞阻塞,血流不畅,故而出现了阵痛。夫人,您不如让他休息休息,有什么话,过几日再说也是好的。”
“是啊。夫人,您赶了这么久的路,一路上没睡过几个安稳觉。这一刚到卫所,又说了这会子话,也该歇歇了。反正咱们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日后有的是时间,等二公子好了,慢慢说与您便是。”何妈妈也在一旁劝道。
“都怪我,是我心急了,忘了琅儿的身子还没好全。”慕容夫人不住地责备着自己。她握着慕容琅的手,道:“那你好生歇着。母亲稍晚再来看你。”
“母亲放心,孩儿没有大碍,睡一会儿就好。”慕容琅捂着心口说道。
慕容夫人将他背靠的迎枕拿下,让他平躺在床上,掖好被子。随后,便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门。
她本想留在朔州卫,方便照看儿子,但一来,慕容琅的小院本就不大,程玉姝带着雪叶过来之后,这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二来住在卫所,饮食、起居就要服从营内要求,年轻人还好,慕容夫人上了年纪,定是受不了的。
于是,在众人的劝说下,慕容夫人便同意住到城内的将军府。将军府早已收拾了出来,条件比卫所好上许多,她去了便可住下。严恺派兵护送慕容夫人一行过去后,又在府外布了二十余名士兵值守,确保慕容夫人的安全。
程卿筠夫妇得知慕容夫人来了朔州,少不得到府上拜访。他们见偌大个将军府,服侍的下人却不多,便临时从知州府拨了些人手过来。没几日,秦伯也被慕容琅派了过来,成了将军府的管家,一时间采买丫鬟小厮、打理府上事务,忙得不亦乐乎。
……
地牢内。
谢启暄走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苏墨已从士兵们的闲聊中知道慕容夫人来了,将军府也开始为慕容琅和程玉姝的订婚礼做准备。士兵们每每闲聊到一些筹备的细节,苏墨听在耳中,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楚。
为了分散注意力,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苏墨开始用地牢中的稻草,编起了小动物。这是她儿时在叠翠庵中经常玩的游戏。那时的日子清寒,平日里只能用这些山野中最寻常不过的草木玩耍,但因为有师父和乳母在身边,她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