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大将军没有埋怨您,或是说什么责备的话?”雪叶继续问道。
程玉姝摇了摇头:“没有。想是当时太晚了,若是再说下去,只怕天都要亮了。何况……”她顿了顿,又道:“何况他在苏墨房里吼我那句,我现在想起来还怕怕的。慕容公子就好像真的被我搅了好事一样,话里面的火气简直都能将房顶掀翻!吓得我连心都不会跳了,差一点儿坐到地上!”程玉姝捂着胸口,心有余悸。
雪叶见小姐面带委屈,眼中含泪,应是又忆起了当晚的情景,赶忙上前用手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道:“那都是‘戏词’,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嗯,我也知道是假的,只是他说的太像真的了!”程玉姝揉着帕子小声抱怨道。她看着雪叶,心里七上八下:“雪叶,你说慕容公子该不是真生我的气了吧?”
“生气是一定会的,这是人之常情。”雪叶停了手上的动作,坦言道:“哪怕大将军再好的教养,他也是有脾气的。试想若是换做您,您能不气么?不过大将军没有责备您,甚至连句重话都没对小姐您说。可见,他也知道一个巴掌怕不响,此事也不能只怪您。不过……”
“‘不过’什么?”程玉姝急着让雪叶往下说。
“不过,您当时如果再沉得住气些就好了。哪怕等大将军从苏姑娘房里回来,您私下里问问他,也比直接去……去当场抓人要好得多。”雪叶“事后诸葛”地道:“您这样做,显然是不信任大将军呢!而且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我都要后悔死了。可雪叶,你是不知道,他们当时在房内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些响动,任谁听了都会当真的。”程玉姝为自己辩解着,尽管她知道这样的说辞于事无补。
“我的小姐,只有越像真的,才能越让人相信呀!难不成您想让那些奴仆听出破绽?”她将程玉姝身上盖着的被衾往上提了提,又道:“好在虽然出了这个岔子,但没有坏事,也算是万幸。”
程玉姝点点头,连着打了两个呵欠。雪叶知道她是困了,想想也是,这几日小姐在皇城里一定是过得提心吊胆,晚上又没睡安稳,加上刚刚说了这么久的话,估计早就撑不住了。她扶着程玉姝躺好,跟着放下了帐帘。不多时,帐内便起了鼾声,可见程玉姝当真是累极了。
雪叶看着程玉姝的身影,心底的隐忧越来越盛。对于小姐和大将军这桩婚事,不管之前如何,她现在很是不看好。按常理讲,小姐闯了这么大祸,任谁都要忍不住呵斥几句,可大将军却无半句怪罪,这……这给她的感觉是大将军与小姐的关系并不亲密,两人不像是小两口,反而倒像是主客的关系。客人在主人家里犯了错,主人碍于情面,总不好说什么,甚至还会好言安慰。
反倒是苏姑娘,面对这样一桩突发状况,竟然能够迅速出手,将一场危机巧妙地化解了过去。恐怕经此一事,这姑娘在大将军心里的份量又重了几分。想到此处,雪叶摇摇头,她觉得小姐忙活了半天,也许到头来,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罢了。
可是,转念一想,御风曾告诉过她,苏姑娘身患重疾,已经到了晚上连觉都睡不好的地步。看御风说话时愁眉苦脸的样子,这病像是也没有个解法。若是这样的话,说不定小姐和大将军之间还有转机,大将军总不会娶个“病秧子”吧?她只希望不管过程如何波折,只要最后能皆大欢喜就好。
雪叶吹熄了烛火,在一旁的榻上躺下。这些天其实她也没睡好,对她来讲,程玉姝的安危就是最大的事,其他的事再怎么样,对她而言都不重要。眼下看着小姐平安无事地回来,总算谢天谢地。等回了知州府,她也能对小程大人夫妇有个交代了。
“阿弥陀佛……”雪叶在心里念了句佛号……
……
次日一早。
今日是慕容琅与达慕可汗约定交还达腊的日子。慕容琅起来的时候,白杰已将分散在五个村子的士兵列队集结。士兵们重新换上札甲,带上佩剑,个个威风凛凛,表情肃杀。
察依尔的村民们见了吓得连屋都没敢出。他们不知道这么多的大周士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来了他们的村子,看这架势简直就是神兵天降!长生天一定是打盹了!
白杰按照他与慕容琅昨晚的商议,将这不到千人的士兵将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负责护送程玉姝主仆二人回朔州,另一部分则由慕容琅率领,完成今日交接鞑靼王子的任务。
由于后半程的计划不可控因素太多,即便是慕容琅自己,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因此,他不能让程玉姝继续跟着他们冒险。趁着今日达慕可汗和阿回那可敦的心都在交还达腊一事上,他决定让程玉姝带雪叶率先返程,并安排三百人左右的士兵护送。同时,他命御风一早飞鸽传书给严恺,让严恺提前安排朔州卫的人等在路上,提前接应。
程玉姝从御风嘴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一瞬间的错愕。
“雪叶,慕容公子这是嫌弃我了么?”她无助地看着雪叶,问道:“是不是嫌我碍了他的事,所以才打发我回去?”
“小姐,看您想到哪里去了?大将军今日有要事在身,白杰和御风都要跟着一道去。想是他觉得照顾您的安全,这才让咱们提前回去。”雪叶猜度着道:“再说,您即便留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忙。依奴婢看,还不如早些走。”
“你也觉得我是个拖累么?”程玉姝盯着雪叶的眼睛,似怒似嗔地说道。
“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雪叶见程玉姝误会了自己,赶忙辩称道:“奴婢的意思是,小姐您眼下还是照大将军的话做比较好,千万别再背了他的意。您可不能再惹大将军生气了!”
程玉姝一听这话,自知理亏,立刻收了说服慕容琅让她继续留下的心思。“是,我是不能再让他生气了。”她心里想。她“捉奸”一事已经让慕容琅不悦,若是再耍小性,自己之前攒下来的好名声会败光不说,还会给慕容琅留下一个不识大体、不顾大局的印象,两人之间的嫌隙会越来越大。
“那,那你去给我收拾行装吧。”程玉姝对雪叶吩咐道,人像泄了气一般。这一趟随军,不仅没有按照她想象的那样,增进她与慕容琅的感情,反而暴露了她的莽撞和无用。她与苏墨,一个是需要人时时保护、甚至偶尔还要给人添乱的“草包”小姐,一个则是能够化险为夷,现如今还滞留在鞑靼皇城的聪慧又勇毅的姑娘。程玉姝感到极度的挫败。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当初她真应该听大哥的话,做什么非要走这一遭?她本是不放心慕容琅和苏墨一路相伴,感情日深,结果反倒是她弄巧成拙,将慕容琅推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真是何苦来哉!”程玉姝哽咽着自嘲道。
……
目送程玉姝和雪叶坐上马车,在士兵的护卫下走远,慕容琅转头便命白杰派几名士兵将达腊带出地窖。
由于他们到达察依尔的时候是半夜,又逢大雾,因此达腊从那时起就再没见过太阳。不过,算算日子,他也知道自己应该离勒都不远了。至于慕容琅为何不直接赶到勒都,将自己交出,而是在此停留了几天,他懒得想,也懒得猜。反正他只要知道,有圣旨在手,慕容琅不会要他的命,会将他活着交还给他的可汗和可敦就可以了。
自从被慕容琅从离宫劫走,这些日子以来,达腊越来越认识到阿鲁瓦说的没错,慕容琅就是一只狐狸,谁也算不准此人的心思。他警告自己,如果有朝一日他登上可汗之位,只要慕容琅在一日,他就绝不会对大周冒然出兵。他吃过亏已经够大了!
赶了近一个月的路,又在地窖里关了几天,现如今达腊身上的味儿恨不能熏死一头牛!士兵们捏着鼻子将带着铁链的他带到白杰面前。白杰也觉得呛得慌,赶忙吩咐几人带他先去洗个澡,刮刮胡子,换身衣裳,再为他备上早饭,待收拾利落了再去见将军。
“达腊,你的父王和母后会在距勒都城五里处迎接你。等下我便会率兵带你过去,在那里做个正式的交接。”慕容琅对站在面前、恢复了人样的达腊说道。
“呵呵,慕容琅,你是想让我谢谢你么?呸!做梦!”毕竟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达腊说话的底气都比原来足了许多。
“我是想提醒你,不要忘了咱们之间的约定!”慕容琅正色道。
“哈哈哈哈~”达腊咧嘴大笑,拍着胸脯道:“原来你还没忘了此事!你放心,我达腊是说话算话之人。既然那位主子几次三番想要我的命,我也没道理再为他隐瞒什么。等我见到可汗和可敦,我一定会将那位主子的名姓如实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慕容琅眼眸晶亮。终于,他终于要揭开那位主子的面纱了!
“白杰!”慕容琅向门外唤道。
“属下在!”白杰闻言立刻走进屋内,向慕容琅拱手抱拳。
“传我的令,将达腊王子带上囚车,余下的士兵们排布在囚车四周,全军出发!”
“是!”白杰郑重领命。
……
勒都城外五里处。
突日和早已率两千守备军等在此处,达慕可汗与阿回那可敦则坐在一辆巨大的皇室专用的马车内。四周还站着十几位前来恭迎达腊王子归国的大臣。
透过车内的纱帘,阿回那可敦见慕容琅骑着高头大马,带兵押解囚车浩荡而来,她再难抑制心中的急切,立刻唤了奴仆过来,搀扶她下了马车。达慕可汗瞟了她一眼,也极不情愿地跟了下来。
囚车在不远处稳稳停下,达腊脚步蹒跚地从车上下来。阿回那可敦见到儿子,就像失了神志一样,怔怔地就要朝达腊走过去,却被达慕可汗一把拉住:“可敦莫急,待仪式完毕,咱们的儿子达腊就会回来。”
“哦,好!好!”阿回那可敦用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重新站定。
突日和默默地数着慕容琅带来的士兵,他记得慕容琅曾说此次随行士兵共约千人,但现下看去,撑死也就六百人,那…….剩下的人呢?他心里打起了鼓:“难道慕容琅还布了个局不成?”
他不是没想过趁此时机做个突袭,一举拿下慕容琅,那对他而言将是极大的军功,他有望借此由守备军统领一举升为可以率领数十万大军的将军。但因达慕可汗此前下旨保慕容琅等人的安全,再加上他拿不准剩下的大周士兵被慕容琅安排到了哪里。倘若冒然出击,万一中计,不仅自己的目的没达到,还会落下一个抗旨的罪名,到时连小命都会不保!
而且达慕可汗已将后续的安排告知了他,眼下他只要先将慕容琅等人送出境,然后再等着慕容琅回来自投罗网便好。“切不可自作聪明,横生枝节!”突日和在心里告诫自己。于是,他挺了挺胸,骑在马上领兵站在达慕可汗的身后,不再做他想。
因着双方都不想在交接之事上浪费时间,所以仪式规程被一减再减。慕容琅上前,代表大周将国书上的内容复述了一遍,达慕可汗与阿回那可敦则“顺从”地表示一定谨遵,不敢有违,仪式就算结束了。
慕容琅回头,冲站在达腊身边的白杰挥了挥手。白杰会意,命几个士兵打开达腊手脚上的铁链,随后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达腊明白这是放自己走了的意思。他理了理头发和衣衫,一瘸一拐地向达慕可汗与阿回那可敦走去。
常人只需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走完的路程,达腊因为右腿有残疾,用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就在他经过慕容琅的时候,他脚下一停,伏在慕容琅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慕容琅听到达腊嘴里吐出的名字,登时震惊在了当场!
第154章 护送出境
他曾经无数次揣测过“主子”的身份,并认为最有可能行谋朝篡位、大逆不道之举的便是三皇子朱瑞佳。然而,当听见另一个名字从达腊的齿间道出,慕容琅如遭雷劈,怎么会是他?!
“主子!”站在慕容琅身后的御风见他失了魂魄的样子,立刻唤道。
现下,达腊移交结束,士兵们都在看着慕容琅,等待他接下来的号令。
御风的声音让慕容琅迅速从震惊中抽离了出来。他定了定神,对达慕可汗道:“如可汗所见,在下已按照两国签订的和约,将达腊王子送还。还请可汗履行我们此前达成的协议,由突日和统领护送我等一干兵将出境!”
“好!”达慕可汗朝身侧一扬手,对乌卓木道:“传突日和!”
“是!”乌卓木受命,回身高声道:“可汗传突日和统领上前!”
突日和闻声,赶忙下马,小歩跑到达慕可汗身前,跪地见礼:“属下在!”
“突日和,本汗命你即刻率兵,将慕容将军和他的士兵送出国境,不得拖延!”达慕可汗下令道。
“是!请可汗放心,属下一定按照您的旨意保慕容将军等人平安离开!”说罢,他站起身来。只是在起身的时候,两人快速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看着慕容琅率兵离去的背影,达慕可汗眸光渐深,心中暗道:“慕容琅,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
阿回那可敦已在马车内候了多时,见他站在那里迟迟不动,便不耐烦地催促道:“可汗快上车吧。今日皇城为王子备下了接风宴,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达腊当初被抓,却被阿回那可敦生生美化成了“与大周第一将军战败被俘,在异国受尽酷刑,视死如归”的民族“英雄”。如今这位“英雄”好不容被解救回来,自然要大肆庆贺一番。并且阿回那家族还想借此举,将达腊原先在民众心中的污糟名声洗刷清白,加快他上位的速度。
“接风宴?色鬼阶下囚回国也要办接风宴?”达慕可汗觉得好笑得很:“也罢!且让他们乐一阵子,等本汗抓到了慕容琅,恐怕他们就乐不起来了!要知道,即便没了阿鲁瓦,本汗一样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一行人声势浩大地回了勒都。
……
突日和是在第四日的夜里回到皇城的。入夜,刚刚就寝的达慕可汗听到乌卓木通传,连外袍都没穿,只着一身寝衣就在偏殿召见了他。
从勒都到鞑靼边境,一路行军大约需要十来日,往返则需要双倍的时间。突日和知道,只有等他带兵离开,慕容琅才有可能返回皇城,来救那个“假芳菲”。所以,他不可能真的一直陪慕容琅等人走到国境。那样的话,等慕容琅再回来,二十多日都过去了。达慕可汗等不了这么久!
于是,在交接达腊的前一日,达慕可汗与突日和商议,他只需率兵护送慕容琅等人行进两日。两日后,他便以皇城突发要事,亟需回来处置为由,交给慕容琅一份达慕可汗的亲笔手书。凭此样信物,一样可以保他们出境无虞。
突日和依计行事,在第二日的晚间便用这套说辞,辞别慕容琅。不过,他在回程的路上,留下了两个伪装成牧民的士兵。此二人负责盯着慕容琅的一举一动,每隔一日向他飞鸽传书汇报情况。在他今日收到的传信中,突日和得知,就在自己率兵离开后不久,慕容琅的队伍便不再前行。
“好!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不出本汗所料,慕容琅过不了多久便会调转方向,向皇城而来!你让人继续盯紧,有消息随时通禀!”达慕可汗笑得阴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