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看越走越觉得无趣,当即打算回去。
杭州城内要教训要安抚的也不止一个嫣红阁的姬蜜儿,所以近几日他都住在附近的一所别院里。
只是还未等他转身,就看到有人边喊边朝他冲过来,方应看的身手比脑子还快上几分,一个侧身便拉住那人手腕,反手就要将她按下去。
“侯爷?”
熟悉的声音终于传进了方应看的耳朵,他猛地将人往上一提,对上了楚妍震惊的脸。
楚妍没想到她追个铜板追出位财神爷来,语气里全是不可思议,“侯爷你怎么在这?”
方应看只觉得悬了几个月的心被她一声侯爷压回了远处,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不受控制的愤怒,他深深吸了口气,才忍住对楚妍发火的那股劲,只是说道:“你问我怎么在这?本侯还想问你怎么在这!”
楚妍觉得他大概不会想听自己是来捡铜板的,“侯爷先放开我,巷子里有个馄饨摊,我边吃边跟侯爷说行不行?”
方应看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脸色更难看,“怎么瘦了这么多?”
“所以咱们先吃饭好不好?”楚妍是真饿了。
方应看也不松手,拉着她就要往回走,“跟我走。”
“等一下,”楚妍往回拽了拽,弯腰把那枚铜板捡了,才朝着方应看说道,“我们走吧。”
方应看强压着怒气,一路拉着楚妍回了嫣红阁,将人半掩在自己怀里,回到包厢坐下。
姬蜜儿听人禀报方应看去而复返,急忙前来迎他,就见屋子里多了个姑娘,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只是她见方应看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上几分,便把所有调侃都咽了下去,规规矩矩的问道,“侯爷有什么吩咐?”
“上桌新鲜易克化的菜来,要干净的。”后面半句是特意强调,防止嫣红阁这种地方用手段。
“我马上去。”姬蜜儿只觉得她堂堂头牌成了店小二,但丝毫不敢耽搁,急忙出去吩咐了。
方应看把桌上的点心朝楚妍推过去,“先吃些垫垫,这是给本侯准备的,料想也不敢加东西。”
楚妍见他把烟花之地逛成了酒楼,但此间主人都没说什么,她也不好评价,毕竟是为了带自己吃饭才来的。
她伸手拿了块点心,几口吃完,又饮了杯水,才缓缓说道:“我自离开府里便来了杭州,用侯爷给我的金手链在城郊买了套小房子,我那内功本就到了至关重要的关卡,所以才会日日吐血,不成人样,安顿下来之后便趁机突破了它,虽说现在功力只有以前三四成,但绝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只是我坐吃山空,这几日便去脂粉铺当了伙计,今日结了工钱,遇见了侯爷。”
方应看虽然不知道楚妍所谓的城郊小房子到底多少钱,但见她为了生计出来打工,连修炼都停了,就能猜到她日子过得多惨,他拿出自己当年和蔡太师周旋的耐心,问道:“为何要从府里离开?为何这么久都不回来找本侯?便是你想自立门户,本侯敢将整个神通侯府都托付给你,会在乎你带了一万两还是十万两银子跑了吗!”
“楚妍,我不是说过,你帮我办成了白玉美人这件事,天下之大不管你去哪里我会护着你!”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楚妍看着他,神色平淡,语气寻常,“因为我在生侯爷的气啊。”
她见方应看因为自己一句话愣住,便继续说道,“可我也知道自己这气生的站不住脚,但让我不气了又是万万不能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侯爷,只能一走了之。”
方应看从楚妍留给他的那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信就能猜到楚妍断然是气狠了,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楚妍会有这番言论,“什么叫不知该如何面对本侯?”
楚妍认真说道,“侯爷不该骗我的。”
“我知道侯爷是想保我周全,可侯爷便是对我实话实说又如何?若是我知道雁门关生变,我自然也会给彭尖送信,帮王忠守侯府,朝廷胜了,皆大欢喜,朝廷败了,侯爷要能平安回来,那也是皆大欢喜,侯爷要是回不来了......”
楚妍顿了顿,“不过也就是请人给侯爷做场法事,希望你来生顺遂而已。”
“在侯爷眼里,我就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遇事不知进退,丝毫没有当担的人吗?”
“侯爷,你把我看轻了。”
“你真是......你真是本侯遇到的天下第一麻烦人。”方应看眉头紧皱,竟有些万分无奈的意思,“寻常人被本侯如此费心费力的保护,不说肝脑涂地士为知己者死,也该是铭感五内感激涕零,你是怎么绕到本侯看轻了你身上的?”
“所以我才说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侯爷。”
“就为了这点事?”
“倒是还有别的。”
方应看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疼,“不知本侯还在什么地方得罪楚女侠了?”
“我气侯爷在雁门关呆了那么久,也不曾让人传个消息回来,汴京城里天天传的都是什么话侯爷知道吗?多少人跑府里找麻烦侯爷又知道吗?”
方应看知道这是她在担心自己,便耐着性子将事情细细地揉碎了给楚妍解释,“本侯原是想着,我受天子之命监军,那时候又情况未明,几万大军生死未卜,哪有我眼巴巴派人回去给府里传消息的份,又知道有你在,不管发生什么都能应付得来。”
“你做的很好,把所有人都保护的很好,每个人也都和本侯念叨过你的好,我让他们满城找你,没有一个不愿意的。”
“府里留下的人本侯都重赏过了,那些不长眼的我也派人去教训过了,你当初在府门口一掌解决一个人的英姿现在可在江湖上传开了,说不定哪天汴京城的茶楼里,就有你技压群雄保卫侯府的话本子讲了。”
“楚妍,本侯从来不曾看轻了你。”
“可我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楚妍对上方应看的眼睛,“我想要的,是像现在这样,每天一睁眼就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安安稳稳,没那么多节外生枝的事。”
“侯爷对我的好我知道,可是留在侯爷身边的话,我是没办法过这种日子的。我不可能当一辈子的侍女,我要自己做自己的主子才可以。”
方应看听着楚妍的话,眉头越皱越紧。
他知道楚妍这是一定要走的意思。
“你若不想跟着我东奔西走,不想伏低做小,那本侯可以将你留在府里,以上等客卿的身份待你,你行动自由,名利双收,有何不好?”
楚妍听完,竟是笑了一声,“那侯爷又凭什么如此优待于我呢?”
她朝着方应看靠过去,“侯爷是贪我功法?喜我性格?还是......馋我身子?”
楚妍说这句话,几乎是贴着方应看的耳边说的,可她的眼睛却直直的盯着方应看的脸,不愿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
方应看神色坦荡,任她打量,“你只需当本侯觉得见了你就开心,觉得见了你就想着这江湖也没那么无聊就好。”
楚妍笑的更欢快了,“那侯爷这般想法,和养只猫,养条狗,又有什么不同呢?”
方应看微微侧头,直直对上了楚妍那明亮到骇人的眼神,却再也无话可说。
“我与侯爷萍水相逢,侯爷于我有庇护之恩,我亦帮过侯爷大忙。”楚妍拎起桌上的茶壶,“今日我以茶代酒敬侯爷一杯,来日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她将两人面前的茶杯都斟满,自己双手执起一杯,朝方应看示意。
方应看却是毫无动作,只是认真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问道:“若本侯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是我心甘情愿呢?”
楚妍哈哈大笑,竟连杯中的茶都洒了出来,她抬手将茶水一饮而尽,才说道:“侯爷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方应看神色冷峻,“本侯从未对其他人说过这话,没什么不可信的。”
“侯爷说喜欢我,也不是没有道理。”楚妍指了指自己脸,“我年轻貌美,被人喜欢再寻常不过。”
“可侯爷你这种人,走一步算三十步,无利不起早,我一没家室背景,二无亲友助力,三还不愿出手杀人。侯爷你说你会心甘情愿对我好,你自己信吗?”
方应看被楚妍一顿反驳,当下就有些火气,“本侯钱财名声一概不缺,手下门客侍从出类拔萃,我为什么就不能找一个单纯让我开心的女人?”
“侯爷当然可以这么做,”楚妍收起了那些假笑,“可一无所有的女人,沉浸在侯爷的爱意里,享受着侯爷的宠和哄,便觉得恩爱无比,万事大吉。”
“可若有朝一日,有别的女人能让侯爷更开心更快乐,那时候她该怎么办呢?”
“会不会因为要维持这份宠爱,变得钻营,变得猜疑,变得嫉妒?”
“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侯爷喜欢的她吗?”
“或者说,还是她自己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方应看:我难得恋爱脑的时候竟然对上了一个事业批。
楚妍:人间清醒。
人嘛,就是失去的次数越多越知道珍惜
不过我这是甜文!!!本来想写楚妍捡铜钱的时候和方应看错过了,
后来想想,我只是要写个小甜饼,何必那么纠结呢!
所有他们后面肯定会和好!!
第21章
在方应看说出那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是我心甘情愿”之后,楚妍在自己的哈哈大笑中,闪过了很多念头。
楚妍在想,就这么顺着他说下去,好像也不是不行。
可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两人之间迥异的行事风格,如天壑般的身份差距,从小到大似乎完全没有相似点的成长经历,这些东西都会让她沉默,让她不安。
大名鼎鼎,备受天恩的神通侯大人,哪怕遇到些不尽人意的挫折,也不过就是皱皱眉,很快就能过去。
可她的自己呢?她若是陷的深了爱的狠了,她又该怎么办呢?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在她还小的时候,李二哥便告诉过她,她曾定下过一桩娃娃亲,只是那位公子前两年不幸染病,生了眼疾,他家便把亲事退了。是江南花家的公子,行七,若以后有缘遇见,还是远着他些,免得尴尬。
后来她长大了,眼睁睁看着李园里的三个人是如何因为“爱情”这个东西苦不堪言的,再到遇见师父,她觉得师父对哪个女孩子都很好,可师父却说,这不是因为爱情,只是这些女孩子值得美好。所以楚妍一直都觉得,方应看对她的亲昵,不过是瞧她比一般人多些傻气可爱,又存着怜香惜玉的心而已。
哪怕真有些别的,也断然不包括什么至死不渝之类的情深。
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那为什么要挑一个和自己观念行事冲突,地位差距悬殊的人?爱情也不该是让人辛辛苦苦的东西,不然何必有门当户对这一说。
所以楚妍才会问出那句,“侯爷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显然,方应看不信。
姬蜜儿带着一桌饭菜打破了屋子里僵持不下的气氛,伙计手脚麻利的将东西摆好,然后齐齐退了出去。
“吃饭。”方应看知道楚妍饿了,反正人找到了,有什么话也不急于在这一时三刻说,他夹了块鱼肉,仔仔细细地把刺剃干净,放进楚妍碗里。
楚妍看了他一眼,见他没说别的,低头把鱼吃了。
方应看见她吃的认真,倒也不愿意再提那些让人不高兴的,只说道:“七月初七那天,本侯在雁门关替你吃了碗长寿面,心里想着,你一定要平安才行。”
楚妍听他这么说,有些奇怪,“侯爷怎么知道我生辰是七月初七?当初那张身契上写的可是假日子。”
“本侯自有办法。”
楚妍不服气,也是为了缓和刚才的气氛,便故意同他争执,说道:“那七月初八我为了给侯爷庆生,还做了顿红烧肉呢!肉多贵啊!”
“本侯从来不过生辰,能想着替你过,怎么也是我更用心了。”
“侯爷从来不过生辰,我能想着替侯爷过,那怎么也是我做的事更用心。”楚妍以为方应看是故意说他不过生辰来气自己,干脆又说道:“算了,那侯爷就当我自作多情吧。”
不料方应看听到她这么说,霎时笑了起来,“你能对本侯有情,我很高兴。”
楚妍撇撇嘴,懒得理他的油嘴滑舌。
方应看随手拎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问楚妍:“你要不要?”
“什么?”
“红梅露。”
“就是那个名动杭州,号称是‘千金一笑’的嫣红阁头牌姬蜜儿亲手酿的酒?”楚妍有些诧异,“这东西不是只有那些成为姬蜜儿姑娘入幕之宾的人才能喝到吗?原来侯爷来杭州是为了......”
“本侯来杭州是为天子分忧,顺便打听打听有没有那个生死不明的小长工的下落,哪有什么闲工夫吟风弄月。”方应看冷笑一声,“不过就是一壶酒,本侯还愁喝不到?”
楚妍别有用心的说道:“我虽没见过姬蜜儿姑娘,但凭侯爷风姿,若是因为一壶酒就要委身于她,确实是过分了。”
方应看知道她是故意气自己,于是便问:“那你觉得刚才那位送饭的姑娘如何?”
“风姿天成,不愧是嫣红阁的人。”
“你自诩她比你如何?”
“侯爷这话说的,”楚妍认真道,“我虽不知道她是谁,又为什么到了这烟花之地,但人家凭这身本事安身立命,换做是我,定然做的不如她。”
“再说了,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中人,怎么良家就一定比贱籍高贵,那日我差点被卖进甜水巷,甜水巷的妈妈们还看不上我呢。”
“本侯不过问你二人姿色,你倒是扯了这么一大通道理出来。”
楚妍听他这么说,不以为然,“那侯爷干脆拿我和李师师姑娘比算了,反正天下女子谁输给她,都不算丢人。”
“你怎知在本侯心里,你比不过她们?”
他这话说的甚至暧昧,楚妍却不敢往下接,便反驳道:“也不知侯爷用这种话哄过多少姑娘,那可是比我择过的菜都多。”
方应看的身子朝她侧过去,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这是谁家的醋,从四月吃到腊月都没吃完,还是这么酸?”
“哦,是本侯家的啊。”
“也不知道,能做多少道西湖醋鱼了。”
楚妍面色一红,当即夹了一筷子鱼到他碗里,正是西湖醋鱼,岔开话题道:“侯爷要是饿了,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方应看瞧瞧那鱼,“本侯喂你吃鱼还先挑了刺,你就让我这么吃?”
楚妍没办法,只能起身绕到他旁边,拿起面前的筷子,细细把鱼刺挑了,声音硬邦邦的说道:“侯爷请用。”
方应看抬手,不去吃那鱼,却是握住了楚妍的手,两人十指交握,骨节分明。
“若本侯说什么爱你爱的死心塌地,此生非你不娶之类的话,想必你也不信,”方应看的语气里带着些无奈和妥协,“可习武之人,每日总该吃些肉才能养好身子,若是再放任你这么胡闹下去,说不定哪天本侯真要来给你收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