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尽管放心,只是——”冷卓君加重了力道,右手抽出腰间的长剑横在郑春风的脖颈上,“若是大人要耍花招,小人的手可要抖了。”
说罢,手腕还真抖了一下,锋利的长剑瞬间在脖颈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血缓缓流下与白色形成鲜明对比。
郑衡急呼:“别伤害我儿子!”
冷卓君无言,只是将剑又贴近几分。
就在俩人僵持时,郑春风开口了:“父亲无需顾虑我们,儿子这条命在家国大业面前不值一提,还请父亲尽……”
话还没说完,就听郑衡的哀嚎和亲人的尖喊,伴随喷涌而出的鲜血掉落在地上的是一截舌头,伴随痛苦倒地却无声挣扎的郑春风,单手持剑一脸淡漠的冷卓君形成鲜明对比。
“不管怎么说,我都很讨厌你们一副自以为是的嘴脸,所以小人只好下手为快乐了。”
亲眼见到儿子惨死面前的郑衡触及到冷卓君毫无波澜的眼神,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道:“我想跟我的家人说句话,说完就把密令交给你。”
冷卓君准许了。
郑衡一步一步走到眼前,蹲下身先是跟妻子女儿轻声细语,又泪眼婆娑的用手合上儿子不瞑目的眼睛,三人大哭一场。
郑衡抱着儿子身体,泪眼婆娑却声音沉稳道:“苍天在上,我郑衡不负天下,不负中原,唯负亲友。”
冷卓君暗道不好,下意识伸出手却见郑衡手握从郑春风三人身上拿出的火药,往地上一扔。
窜天火焰,宛如烟花绽放在空中,照亮了漫天黑暗,被吵醒的百姓不明所以,或到窗口观看,或小骂两句,没有人知道逝去的多条性命。
冷卓君缓缓爬出小巷,原本整洁的衣服早已变成破布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爆炸范围太大能避开致命处已是命大,竭力站起的身躯贴在墙上,用冰冷缓解痛苦的身体,蹭着墙壁勉力走出一步就膝盖一弯,摔倒在地上。
被耳鸣侵扰的耳朵闯进马蹄声,他想睁开眼睛看看来人是谁,却只是睫毛颤了颤,连一条缝也没有睁开就陷入一片黑暗。
重新睁开眼睛,冷卓君只感觉到痛,仿佛是骨头被打碎重接的痛,浑身都动弹不了一点。昏迷前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最终定格在开门进来的人身上。
“你醒了。”女子语气平淡,将药碗随手放在空桌上,俯身拿走冷卓君额头上的湿布。
冷卓君想要开口,然而一发声喉间就传来一阵刺痛紧随其后的血腥味逼迫他不得不放弃说话的想法,用一双审视的眼睛看着女子。
女子却也不惧,鲜红的眼眸在看向冷卓君那刻,后者就被对方眼里的杀意消散了脑里的昏沉。
只有久经沙场被血侵染之人,才会有抑制不住的腾腾杀意。
——可是,冷卓君又想起那抹淡淡的菊花香,令人安心。
他垂眼眼帘望见被褥底下自己□□的身躯,悬空的心瞬间要冒出嗓子眼,单手撑住身体不顾一切抓住女子的衣领,逼问:“你脱了我的衣服!”
——她怎敢!
女子的手覆上衣服上的手,毫不费力就拽离对方的手,并将其按倒在床上,用不容抗拒的力道制止了冷卓君的挣扎。
“不止脱了还看了。”
平淡的女声令冷卓君彻底破了防,被撕裂开来的伤口染红了白色内衫,他怒瞪着她,却忽然睁大了眼睛。
温热的手擦去了眼角的水渍,他听到她说:“你很漂亮。”
冷卓君刚想说话,没想到对方却收回手拿起桌上放凉的药,他竟下意识张了嘴,喝干净碗里的药。
后来可能是药效上来导致他记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女人为他重新包扎了身体,换了干净的衣服,在要离开之际自己撑着身体喊住她,只为得出一名字,朦胧之际的脑子捕捉到了从对方嘴里说出的“昭”字。
待重新睁开眼睛时屋里并无女子身影,他缓慢做起身手指却碰到异物,他偏头定睛一看,一条白色手帕静静躺在那里。
喝药时他曾被对方用手帕擦过嘴角。
之后的养伤日子里,昭姑娘每天都尽心尽力的给他换药擦身,用药膳修缮身体,而他也在配合对方,全然没有苏醒当天的反抗与抗拒。
某日清晨,可以下床走走的冷卓君听到了屋外传来的动静。
他打开门,走到院中就看见昭手持一把长弓,箭在弦上,只听“嗖”的一声,箭穿过飘落的梅□□直插进粗壮的树干中。
一只又一只箭穿过梅花射进树干中,微风并没有阻扰箭的轨道,而从自然的动作,到穿花射树而不歪,足以看出使用者高超的箭艺。
“出来怎么不披件衣服?虽然入了春,但还有些凉。”愣神间身上就多出一件带有余温的衣服,短短时间他竟对对方的接触习以为常。
冷卓君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只是想出来走走,再说我的身体不至于因这点小伤就垮了。”
昭未言语,只是将弓背到身后,随同冷卓君在院中小走。
这是养伤期间发生的日常小叙,平静又引人沉迷。
冷卓君深知自己不属于这片宁静,数日后他就收到了东厂信鸽催他回程的消息,昭得知后替他收拾好了行囊目送他的离去。
东厂内部并没有因为一个人的久久不归而发生变故。
冷卓君单膝跪在冷萧面前,低声汇报着刺杀当日发生的一切,唯独隐去了受伤被照顾的并将其换成了受伤独自修养。
冷萧单手敲打着桌面,当最后一音变重时冷卓君低下了头:“请师傅恕罪。”
冷萧不说话,他便不能起身,哪怕是大病初愈,腿部开始发酸也无法起身。
良久后,冷萧终于开口了:“虽然刺杀成功,但密录的丢失可让圣上很不高兴,尤其是在死了众多的兄弟之后,你说呢小卓。”
“没拿回密令是小卓无能,我愿接受一切责罚。”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冷卓君竭力稳住内心情绪,“还请师傅赎罪。”
看到自视清高的冷卓君低下高昂的头颅,冷萧笑出了声,他的声音尖利刺耳,就像是乌鸦在鸣叫。
他道:“抬起头来小卓。”
上头发话了,冷卓君纵使不愿也只能抬起头,直接与冷萧阴冷锐力的目光对上。
咬紧腔肉直至血味弥漫,他的惶恐不安清清楚楚落在冷萧的眼中。
半响后,冷萧双手揣于袖口,收敛视线不慌不忙道:“罢了罢了,此次刺杀也有未知的状况发生,念你剿灭反臣有功就不予追究密录一事,回去休息吧。”
冷卓君作辑恩师,刚起身准备离开,不料冷萧用他老妪的声音在身后说:“小卓你要知道——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督主的职责。”
冷卓君回首就见冷萧被烛光照射的半张老态龙钟的脸,褶子因上扬的举止变得紧缩,有瘆人有警告。
他额首应下。
目送冷卓君离去的背影,冷萧拿起桌上的茶杯浅抿一口,精细狭长的眼睛晦暗不明。
半响后,他叫来一下属在耳边细语片刻,待人离去,清澈的茶水中是意味深长的笑容。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走出东厂的冷卓君回首看了眼身后的牌匾,风吹佛过被冷汗浸湿的衣衫,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冷颤。
人脆弱的时候就会回想起温暖,经历过小木屋的生活才短短几日就令他俱于宫中生活,当真是经不起宁静。
幽幽的叹息,惹得拉车的小厮一个激灵,冷卓君在小厮的惶恐不安中上了轿。
没了压迫的小厮连忙拿起手里的皮鞭,抽了马匹一屁股,拉着缰绳控制速度离开了东厂。
不知过了多久,赶轿的小厮拉开了帘子唤醒在轿中浅眠的男人。
冷卓君睁开眼,起身下轿,回到自己的府邸后紧绷的神经才松快些许。
“三日后陛下将在宫中摆下宴席以庆祝长公主回宫,明昭公主虽为女儿身却有一身马上好功夫,由甚是百步穿杨的好箭法一举震慑蛮荒,而寒山一带草寇更是被悉数荡尽,此等人才权势可是我们阉党的百年一遇,你可要好好准备。”
一放松下来,脑海里就浮现起冷萧说的话,他深知当朝为官者最重要的就是眼力和权势,摸滚打爬的过的人都知道恪守本心都是狗屁,要想活下去心狠手辣是唯一的手段。
可是——
冷卓君的眼神忽然泛起涟漪,眼里是他没察觉到的柔情。
善弓并有昭,当真如此巧?
第3章 驸马
宫廷盛宴,灯火通明。
但在庄严的红墙绿瓦面前只觉沉重,可这份沉重却在见到红墙边的清贵落梅下消失,骏马带着轿子奔波在道路上,最终停在威严的大门前。
达官贵人,名垂义士携手家眷将腰牌递给守卫确认身份无误,并不携带利器后由宫女带领他们前往雨花殿。
此次设宴一是迎明昭公主,二是为拓展脉络,除了侍从婢女外不得进,几乎是名人具在,声势浩大。
鞋底踩在青砖上有轻有重,冷卓君跟着冷萧带领着阉党穿过林园。
“……内阁首辅病危,又失去像郑衡这样的次辅,可以说是大势已去但也不可掉以轻心,首辅有个儿子据说天资不逊色于你一二,要是对方登上位绝对会是我们阉党的新威胁,因此明昭公主的势力就显得尤为重要。”
“正好雨花殿设宴,是我们接近明昭公主的大好机会,切勿将这块香馍馍拱手送人,若是我们得不到的东西,哪怕毁掉也别想便宜他人。”
对于冷萧眼里闪过的阴狠,冷卓君看得出来对方绝非是在说假话,自从入宫以来冷萧就在跟跟他权衡利弊,丝毫不在意言语中的瑕疵是否会被他人听知告知,毕竟被红墙包围住的建筑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正当他还想要再说下却被一声“冷公公”打断。
冷萧眯起眼,侧身揣手看向从身后走来的人。
从身后走来两人,年老的一身官服双手同样揣于袖口,眼底乌黑嘴唇发白,老态龙钟的脸病气满满,发半白的头发被一丝不苟的藏在官帽当中,要非是有人搀扶只怕这老人下一秒就一头栽倒在地上,直接咽了气。
年轻的则是弯腰行礼:“久闻冷公公,督主大名。”
冷卓君抱拳行礼:“王公公。”
俩人的视线在空中有个短暂交汇,又不动声色转移视线。
“免礼免礼,小卓真是长得越来越俊朗了,有这样出息的弟子想必冷公公也是很高兴吧。”王欢喜轻咳两声,虽然人已半脚踏进棺材,但一双纵横官场的慧眼依然锐利的看向冷萧,脸上的笑意只增不减。
“王公公说笑了,众所周知你才是教儿有方。”冷萧看向一旁年轻的少年,“年纪轻轻气质不凡,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王欢喜脸上笑意不减,刚想说就被一连串的闷咳打断,身边的小官人连忙腾出一只手拍着老人佝偻的背,直到咳嗽停止。
他缓了缓呼吸,还清了清嗓子道:“这是内子王良,就喜在家研究笔墨纸砚,正好今日皇帝为长公主设宴,我便带他来长长见识,眼看时候不早冷公公我们不妨在朝光殿一叙。”
“到时再叙。”冷萧看着二人逐渐消失的背影,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他问冷卓君,“如何?”
"时间浅短不好说。"冷卓君回想起交汇的视线,摇了摇头。
“也罢,老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冷萧不悦地眯起眼睛,带着一帮人向前走去。
或许是沉迷心绪,亦或是专心赶路,一行人并无言语,也就无人注意到不远处的打开了一扇窗。
伴随暖风透窗而过的梅花花瓣落在一双玉手上,玉手纤细白皙却不嬴弱,花瓣随着手主人的动作从厚重的茧子到掌心再到地面上,用金线勾勒出的繁琐花纹红色华衣被风吹起一角,嫣红的嘴唇随着视线在人群中的捕捉而上扬。
冷卓君神色一怔,抬头却捕捉不到那份锋利视线的所在之处,不由得暗生疑虑。
面对冷萧的询问,他也只是随意找个借口草草了事,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虑当中。
“当真是上天注定,你说对吗小柒?”忙着将多余饰品放进锦盒的侍女铃柒闻言手里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静立于窗前的身影,“公主的意思是?”
面对侍女的疑惑,刘清逸笑而不语。
出宫许久,率军行争六年最终顺利平定,当得知回程日容绪帝也就是刘清逸的父亲大摆宴席,受邀而来者以男子居多其中不少是正直年华的公子,他们均是家中小贵人,规矩礼数武艺自不在说,可惜都是呈现给旁人的外壳,装不装样她家主子一眼便知,毕竟来者皆是想攀上枝头变黄龙,无趣的很。
而向来对这些不喜的主子忽然来这么一句,也不怪铃柒懵了,她愣愣看着主子的微笑忽然想起了回城时主子曾救过并安置在城外木屋的男子……
难道主子看上对方了!被想法震惊到的铃柒看向刘清逸,却被对方脸上的笑容吓退了色,那笑容她在刘清逸坑杀敌国三万大军的时候见到过,将大局掌握在手中笑看他人沾沾自喜却不知自成瓮中之鳖的嘲讽。
刘清逸突然道:“出来吧,与其蹲在门外听墙角不如进来光明正大的听。”
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推开,来人是贴身守护容绪帝的侍卫,进屋前先将腰间长剑放在门外,到还记得见皇族不准佩利器。
铃柒呵道:“竟敢听公主墙角胆肥了吧!”
侍卫单膝跪地,低头道:“长公主息怒,小人奉圣上的命令特来请公主宴会后到明秋殿一叙。”
刘清逸挑眉:“一叙?怕不是要我手上的兵权吧。”
侍卫听得是心惊胆战,头顶上的压迫令他大气不敢喘一个,只能小心琢磨语气复述给心情不悦的刘清逸:“回长公主,圣上怕您在外的时间太久生分了父女之情,所以……”
刘清逸眯起双眼,杀意浮现:“给本宫说下去。”
侍卫忙道:“圣上已经决定好长公主的良人,等时机成熟确定良辰吉日就可完婚。”
还真是好得很——好得很!
伴随桌子的掀倒,上好的茶具饰品纷纷坠落在底奏出清脆的声音,侍卫双膝跪地不停磕头求饶,铃柒小心翼翼呼唤了一声公主。
“你们一起复命告诉他,等他御驾亲征平定周兰山上的贼寇再与我一叙。”
刘清逸负手静立于窗前,丝毫不像是一脚踢翻桌子散发戾气的人。
却听得侍卫心中一颤,梁上的侍卫和门外不知何时现身的侍卫一同重重跪在地上,能一举抵抗五十人不惧的他们此时软了腿脚,脸色发白,竭力隐去喉咙里的颤抖答了“是”,却无抬头和起身之意。
“小柒你说身上的红服和我在战场上穿的红服一样吗?”铃柒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后点点头。
刘清逸一声赞许,随后就在侍卫的震目中脱下华服扔在地上,身着雪色内衫接过铃柒手中红衣穿在身。
红衣上的金甲即使在经过长年征战仍然明亮,如同她的顽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