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阁中的波涛汹涌冷卓君不知,官眷义士不知,随着宫女的带领他们走进雨花殿中,按照列位入座。
整个殿中的装潢及酒酿糕点全是顶级配饰,冷卓君大致一扫便知晓靠近大门处的席位是康安将府,余后就没有了。
冷卓君对此倒是有所耳闻,这康安将府之所以被排至边远,全因为这府里的独子嚣张跋扈,而且眼睛还不好,某次宫中设宴这小子不知道抽哪的风竟去挑逗当时最受容绪帝宠溺的妃子,直接动怒龙眼,要不是念在康安将府是忠良之后,早就被流放了,至于被挑逗的妃子也被逐出皇宫不了了之。
当然这只是流传在外人眼中,真正的故事可让他险些笑破肚皮。
那天他连椅把手都给捏出裂痕都没止住笑声,毕竟骁勇善战戍守边关的大臣仅仅因为老来得子,一个宠溺不要紧直接将孩子宠成个没脑子的傻子,被卖了还替人数钱,如今康安将府还能出现在殿内想必是用出了其父往日军功以及背后人的“好言相劝”,要是再有个乱来,其结果就不言而喻了。
不光是冷卓君注意到了,能来这宴会的就没有眼力差的,众人都有个专属的家里经,明面上的友好来往,实际上心里的鬼胎打的比谁都响。
抿口酒水的冷卓君被对面炙热的目光所打扰,他不得不拿起刚发下的酒杯冲对面的王良举杯,得到对方的回应之后一饮而尽。
两方首位,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冷萧,冷卓君,另一方首位则是内阁首府王欢喜及内子王良。别看四人都是阉人,但别忘了太监的地位可比某些侯府爵臣还要高,就算是某些皇族宗亲都不一定能使他们低头。
可惜两方虽同属朝廷势力却势如水火,多少年的明来暗里的糟糕勾当,更不论冷卓君在前不久刚刚刺杀了作为内阁次辅的郑衡,梁子根本就是死疙瘩除非用利器挑破别想自个解开,多年争斗原本的势均力敌近期阉党却有反压之意。
可以说想要加入其中一方,就是完全得罪另外一方。
这份诡异的宁静一直持续到侍从太监用尖锐的嗓音喊道:“皇上驾到——”
众人收敛起心思,起身朝着容绪皇帝的方向躬身行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容绪坐在高位。
“谢陛下。”众人齐声落座。
“明昭公主到——”伴随太监的尖锐嗓音,众人纷纷将目光汇聚到殿门,想要一睹这奇女芳容。
随着红色华服出现在视野中,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惊到他们的并非柔弱娇贵,而是华服之上覆盖金甲,风吹起翻飞的衣角,长带遮挡不住上扬的嘴角,只见刘清逸在众人目光追随之中走到殿中央,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儿臣助父皇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刘景压低声音隐去其中愤怒,可他眼中的愤慨又怎逃得过刘清逸的眼,“平贼寇镇边关,清逸勤苦你了,作为一国公主朕看到了你的舍身,远道而来的诸位也不必拘礼,拿起酒杯敬明昭公主。”
“敬明昭公主。”众人起身举杯一饮而尽。
宫中设宴正式开始,花瓣顺势而落,起奏乐,舞姬摇曳,相熟的府邸男人已经开始手拿酒杯把酒言欢,而宗亲女眷要么是小口吃着吃食,保持仪态端庄,要么是为官人贴心喂食,或是几个凑一小堆聊聊京城趣味。
随着一两声笑意,原本无趣的殿堂也生出几分热闹。
宫内的酒本是上好佳酿,唇齿留香,可到了冷卓君嘴里却是乏了味,该说是在刘清逸进殿之后他像个丢了魂的人一般,漫不经心。
食过半响,刘景与侍从太监相互对视,待一声清咳,众人纷纷放下碗筷酒杯,面朝刘景,他们知道正事该开始了。
只听刘景道:“饱受六年战乱顺利告捷,实乃我国大喜。明昭公主平定有功朕在今日设宴为公主庆功。然先后去之早未曾看到今日之景,离别之际她最放心不下就是清逸,因此特将诸位请来便是与之一同庆贺。”
帝王发话,不敢沉静,下一瞬便有人带头,皆是赞赏陛下英明,络绎不绝。
冷卓君把玩着酒盏心下冷笑,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分明是借着庆功之名为公主选取驸马,公主回宫还未歇息就要被当作护国之宝献出去,当真是帝王家命该此,就连选取驸马的话都能绕山路一圈。
倒满一酒盏正要一饮而尽时余光却触及刘清逸的视线,不知是因为沾染酒水的缘故,眼里多出几分柔情,嘴角上扬,视线就没从冷卓君身上离开。
沾满酒水的酒盏正被她把玩在手指间,每当酒水要倾斜出口手指一转便完好无损的调转方向继续把玩。
冷卓君只觉脑子被酒水糊住了,他刚想说话却见对方对他弯了弯手指,他正想着冷不丁从身后响起一道清冽男声:“早就听闻明昭公主不喜女红琴书画,唯爱舞枪棍棒,马上功夫了得。正好在下略懂剑法,斗胆借琴舞一曲以表仰慕之心。”
是北陵王府嫡子,陵易之。
冷卓君拄脸看戏,笑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世子。
前头说的以美貌蛊惑容绪帝最后却被驱赶出宫的妃子正是出自北陵王府,为了撇清关系加上不辱王面特将嫡长女送进宫,也就是当今的云贵妃,得了便宜不收手竟还惦记上了驸马爷的位置。
容绪帝额首:“朕正愁宴会上一成不变的歌舞,若真能入公主眼,朕不光亲自赏赐北陵王府也将亲自主持你二人婚事。”
仗着优秀的外表,富贵的身世,婀娜说词硬说成仰慕,如今歌琴剑已备,只见陵易之上前叩首,虚礼道:“多谢陛下赏识,臣子献丑了。”
冷卓君自说是个阉人,但自幼习剑,对剑不敢说名人也略知一二,他倒是蛮好奇王府的小少爷是不是徒有其表。
然而他注定看不到这场剑舞了。
公主把玩着酒盏,语气冷然:“本身都觉得丑,就别舞了。”
陵易之眼里闪过凛然很快就被弯曲的嘴角化为悲,持剑的手也在发着抖:“长,长公主是嫌弃我吗?”
“没错。”至始至终她的视线都没离开过酒盏,仿佛在她眼里一个世家子还敌不过一个小小又不值钱的破酒盏,“没事别上赶着作践,惹人嫌。”
大殿落针声有而无哗声。
该说这刘清逸真是仗着是容绪帝膝下嫡长女又手握重权在胡作非为,能在大庭广众名人面前就拒了陵易之,也就是北陵王府的面子,还是以如此难听的话,未免也太过目中无人,狂傲无礼了。
然而这大殿中除了龙骑上的人无一人敢斥责。
刘清逸放下酒杯起身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上前叩首:“父亲的心思儿臣已经明了,与其整这些花样,不如问问儿臣。”
容绪帝道:“与朕但说无妨。”
刘清逸侧身余光看向漫不经心的冷卓君轻勾嘴角:“久仰冷小公公大名,本宫的驸马。”
第4章 羊脂白玉
全场寂静。
北陵王府的掌事者北陵王脸色黑了下来,竟不顾身份的阶级强硬叫住了刘清逸。
他道:“臣虽敬公主大名,但公主却以粗俗态度拒绝家子,未免失了礼数。”
刘清逸闻言回首看着北陵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勾起嘴角,一抹讥笑出现在脸上。
“北陵王是在责怪本宫。”她的声音不是女儿家家的温软,而是低沉暗哑,带有浓厚的威压直压的人喘不过气。
北陵王道:“臣不敢,臣只想为家子讨个公道。”
此时的宴场寂静无声,受邀而来者纷纷跪坐在位子上,低着头紧闭着嘴巴,一点都不想被牵连进这场争斗当中。
当皇家想要杀死一个人,就像碾死只蚂蚁样简单,哪怕身份摆在那,也无所畏惧。
偏偏这北陵王也是个硬脾气,他是先帝的亲哥哥,也就是刘景的亲叔叔,但他却因爱好舞枪争斗而婉拒王位的继承,然血缘上的牵绊让他无法完成征战沙场的愿望,他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当着太宣和先帝的面竟舍弃皇姓,改母姓“陵”,正式与皇位脱轨,也正因此皇位由其弟继承,也就是后来的太宣皇帝。
“公道,”刘清逸抬眼,“本宫就是公道。”
“长公主!”刘清逸一步步,不慌不忙逼近北陵王,狭长的凤眼满是冰霜,“北陵王——本宫敬你,一是太宣帝胞兄,二是驰骋沙场令寇州,庄州,金州闻风丧胆的血色杀神,为中原建立功勋带来昌盛。并非本宫惧你,再威名的人也经不住时间的推移,在十年前的宫廷比武中年仅十二岁的本宫击败了你且是毫不费力,同天我得到了兵权,接下来就是六年战乱的顺利告捷。”
她不顾面色铁青的北陵王继续道:“本宫领军亲征征战时并无你的亲军,再者明昭公主桀骜不驯的性子早已成为公子心目中选取内人的黑名单,真当本宫不知道诸位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带着你那想要上位的小子滚远点,偌大的北陵王府要是被人知道是靠身体上位,怕不是会成为京城笑柄。”
唯一能在殿内斥责她的人始终无动于衷。
容绪帝自顾自地坐在龙椅上,垂目高看,将眼下的闹剧当做闲话,看的有味。
最后冷卓君只知道女子飞扬的衣角,擦肩而过时薄唇张张合合,直到战靴踩在地面的声音消失,侍从太监站起身恭送诸位离开。
一场各怀鬼胎的宴会从浩荡展开到草草落幕也不过是一瞬的事。
“小卓你对明昭公主有何看法?”猝不及防的声音令冷卓君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看向意味不明的冷萧道:“桀骜不驯,狂妄无礼,是个没办法掌控的人,但也是这种人一旦得到对双方都百利而无一害。”
“不错,明昭公主我们阉党势在必得。”冷萧把手放在冷卓君的左肩上,“去去就来。”
夕阳下山,天已灰朦将至,冷卓君背靠红柱,不远处的宫殿内冷萧和内阁王首辅儿俩正和容绪帝进行商议。
皇宫中的窗户和门经过特殊的材料制造无法从外面听到一点声音,密密麻麻的红绳被系在门框和窗户框上,垂下的红绳则是系着一个婴儿拳头大的平等,只要有人碰到其中一条所有铃铛都会跟着响,是一种警戒。
同时这种绳子也别想用利器破开,因为每一个铃铛缝隙都有密密麻麻的小闪光,那是穿透极强的精细暗器。
只要有人试图强破就会被暗器所伤,所想之人正是冷卓君,但里面的暗器却是被冷萧掌控因此并不唯一。
除非内部解开不然只有死亡。
正当冷卓君在外侍候时,有人从身后叫他:“冷督主。”
他回头,眼眸有了一瞬的波动,最终却还是化为淡漠。
一身红衣的刘清逸走到冷卓君身边,双手抱胸毫不在意靠在冰冷的红柱上。
冷卓君抬头看着灰朦的天色:“已是戌时,长公主不回寝殿休息来这做什么?”
刘清逸道:“本宫听闻驸马在容绪帝殿前的柱子等候,特来陪伴。”
冷卓君闻言冷笑出身,他漫不经心把玩着耳边碎发:“长公主莫要胡言,先不说圣上单论小人又怎可让尊贵之身的公主委身一个阉……长公主!”
只见原本靠在柱子上的刘清逸不知何时竟出现在冷卓君身前,后者下意识伸手阻挡却被早有防备的刘清逸抓住,二人你来我往,短短时间交手数个回合,却见刘清逸躲避开攻势时无意踩到台阶边缘,身形一歪。
要是被他人知道长公主是因交手而受伤,后果可不堪设想,冷卓君的身体先行一步,拉住了刘清逸的手臂就要将其拽回,却看见对方上扬的嘴角,从手臂处传来剧痛,紧随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待眼前雪花消失,他们二人竟已回到柱子前,不同的是他被刘清逸抓住双手反扣身后脸颊死死贴在冰凉的柱子上。
他知道自己中了计,从一开始就中了计。
“兵不厌诈,冷小公公,”刘清逸倾身贴向冷卓君的耳朵,感知到对方发颤的身体,以单手禁锢住作乱的手,另一只手隔着衣服安抚着不安的人:“还记得宫宴上本宫说了什么?”
腰间的玉佩因为姿势的缘故自然垂下,就在冷卓君的手边。
冷卓君挣了挣却得到发紧的力道只能作罢,努力使身体更贴近柱子试图远离身后温热的躯体,却躲不过在背上作乱的手指,咬紧牙关:“公主说选小人做驸马。”
得到满意的回复后刘清逸稍微松了点力道:“本宫并非要你做挡箭牌,也并非是要挑动东厂与王府的纠葛,若是督主觉得本宫羞辱了你,本宫向你致歉。”
开什么玩笑!
堂堂一国公主竟然向下臣道歉,成何体统!
或许是因为震惊,就连对方松开了手都不曾注意。
就在这时身后的殿门打开了。
刘景先行出来,身后是冷萧和王首辅父子,见到刘清逸时一愣,但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向其行礼。
冷卓君双手抱拳从容不迫的向刘景行礼:“小臣见过圣上。”
“爱卿平身。”刘景说完看向无动于衷的刘清逸,皱紧了眉头,“为何不来一绪?”
刘清逸冷着一张脸:“相信你侍卫的耳朵,我说的很清楚。”
“孽子——”面对震怒的龙颜,刘清逸还不忘火上浇油:“你完全可以向对待我母亲一样对待我,哦不对,我母亲是个信你甜言对你盲目认知的愚蠢相思的柔弱女子,在所谓帝王爱情的囚牢中凄惨离世。你之所以无法向糊弄她一样糊弄我,只因为在朝廷上我的权势地位,生在帝王家没有点实力真活不下去,你说对吗?我的好父亲。”
如今的朝廷因为有刘清逸的介入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其中最受影响的莫过于冷萧一党,作为皇帝和侯爵王府身边的红人,原本在皇帝罢朝时就在独霸专权如今却因她的介入原本平静的局面瞬间分裂,各处的汹涌不受控制的涌发出来,不管是为了控制还是斩草除根,在这种关键时刻刘景都不能出事。
冷萧上前几步在刘景的耳边低语几句,原本震怒的刘景竟慢慢平静下来,他说:“就听爱卿之言。”
冷萧拱手退下时看了眼冷卓君,师徒二人交汇了一个眼神,后者了然于心。
刘景清了清嗓子,看向刘清逸:“你在宫宴上公然落人面子,堂堂翩翩公子被你贬低成俗人,甚至公然顶撞北陵王,朕是在庆贺你回宫不是叫你大开杀戒,如今世人皆知明昭公主目中无人桀骜不驯,朕只问你一句,宫宴所说是否真心。”
“我从不做亏心事。”刘清逸拂袖转身离去。
觉音楼是京城最富有盛名的酒楼,不管是清冽,混酒,亦或是留香甜酒都值得留恋,贯穿京城中心,笑看京城美景。
冷卓君坐在暖阁中,清冽的酒香从酒盏中散发,显然主人已经喝了有会儿了。
刘景的话始终徘徊在他的脑海里,与冷萧分别后,孤身一人来到这觉音楼小酌几杯。
宫宴上发生的事很快就被散发出来,就跟刘景说的一样,王府世子被当众下了脸,从出宫一直到归家都青白着一张脸,北陵王更是怒咂了王府一切能砸的东西,但也就是这么一闹王府旧事又被重提,前有妖魅惑众不得被驱逐惨遭埋没的蠢女人,后有想攀高枝不顾皇帝诉说爱慕当场献舞的蠢男人,当真是不是一府人不进一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