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新来的马?”谢彦舟一挑眉,当下道,“我来试试。”
守卫有些为难地看了舒窈一眼,见舒窈仍是冷哼,只好小心地解下缰绳,交到谢彦舟手中。
马儿惊觉有异,鼻中呼出热气,长蹄一踩便要挣扎。谢彦舟拽住缰绳,一脚踩上马锃,牙关都咬紧了,这马却打了个响鼻,嘶吼一声,挣扎得愈发厉害,差点将他摔下来。
“世子当心!”
守卫连忙呼喊,音量不小,周围人频频侧目,叫谢彦舟脸上发热,一阵难堪。
一丝几不可见的轻嘲划过李明寂眼底。
谢彦舟是嫡子嫡孙,自小锦衣玉食,所谓自幼学武,可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谁敢让他吃苦?故学到的都是些花拳绣腿的功夫,在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贵族子弟面前展示一下也就罢了,若真上了战场,毫无用处。
自从雍太祖建国,天下一统,大雍朝已经过了几十年河清海晏、歌舞升平的日子,那些前朝就有的弊病,更是无人再提。世家大族的根基已经腐朽,前世萧绥入京,跑得最快的,就是他们谢家。
至于每年的秋猎,不过是有人早就准备好了猎物,等着这些贵族子弟来打。谢彦舟这个头筹,有多少水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是个没用的蠢货。
迎上李明寂漫不经心的视线,谢彦舟恼意更甚,忽然指着李明寂道:“你不是窈窈的侍卫吗?你也来试试!如果连匹马都驯不了,谈什么保护窈窈?”
舒窈正看着热闹,见谢彦舟欺负到李明寂头上,立即变了语气,不高兴起来:“谢彦舟,你自己都驯不了,就别为难我侍卫了吧?”
选这匹马,她自然是故意的。谢彦舟最好面子,她让谢彦舟出了大丑,秋猎上他肯定就不会再纠缠她了。
耳畔却响起李明寂的清冽嗓音:“郡主,明寂愿意一试。”
舒窈不可思议:“……李明寂你做什么!”
“明寂是郡主的贴身侍卫,”李明寂眼眸轻垂,将姿态放得极低,“定然倾尽全力,不负郡主所望。”
“贴身”一词彻底激怒了谢彦舟。
他就知道,同为男人,这侍卫寸步不离地守在舒窈身边,什么目的他看不出来?守了十年的青梅被陌生男人惦记,男人的尊严被践踏,谢彦舟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将李明寂千刀万剐。
“窈窈,你不知道皇家选侍卫,都要经过重重考核,你不能只因为他长得好看,就把他留在你身边,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谢彦舟这么说着,阴狠的目光却紧紧锁定李明寂,“刚好有个考核的机会摆在这,若是他真没本事,就直接把他换掉吧。”
“你!”
舒窈完全没了看戏的心思,气红了眼睛,强忍着才没有发作。
她与谢彦舟置气,谢彦舟把气撒在李明寂一个无辜的人身上做什么?她就知道远离谢彦舟是对的。他不仅傲慢自大,还刚愎自用,蛇蝎心肠,狠毒至极!
小郡主搜肠刮肚,倾尽学识,在心里把谢彦舟骂了个遍。李明寂已经从谢彦舟手中接过缰绳,用力抓住。
马儿嘶鸣一声,马尾一甩,扬起沙土阵阵。它同样想甩开这个妄图驯服它的人类,李明寂手掌一翻,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一把锃亮的匕首扎进马的鬃毛。
与这些锦衣玉食的贵族子弟不同,李明寂从有记忆的那一刻起,学的就是厮杀拼搏,倘若他不做到快人一步,便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多年刀尖舔血的生活,让他毫无同理之心,只是漠然地看着这匹烈马,袖中匕首扎得更深。
费命的挣扎换来的只是更加刻骨的疼痛,时间缓缓流逝,马儿眼里溢出几颗晶莹泪珠,忽然打了一个高高的响鼻,缓慢俯身。
李明寂踩上马锃,轻松翻上了马,抓着缰绳的手掌已经因大力摩擦而鲜血淋漓,他却好似感受不到痛觉一般,朝舒窈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微笑道:“郡主要上来么?”
舒窈怔怔点头。
李明寂单手揽过她的手臂,将她抱上了马。
第33章 同骑
早秋的烈阳灼灼,漂亮的棕马一声高鸣,逆光而立。玄衣青年单手将胡服少女揽进怀中,紧握缰绳,忽然用力一甩——
修长马蹄掀起沙尘阵阵,马儿松开四肢,倏地加快速度,没入山林之中。
舒窈从未骑过这样的马。
身后的胸膛沉稳宽阔,气息清冽如山中晨雾。身侧山泉泠泠,高大的棕马迎光奔腾,在广阔的天地中自由驰骋。
这一瞬间,舒窈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难怪李明寂看似久居深山,却能作出那样大气磅礴的画作,天下河山在他胸怀之中。
“李明寂……”
李明寂一夹马腹,马儿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郡主可有不适?”
他的嗓音仍然平稳清冷,呼出的热意轻拂舒窈耳阔,让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你抱得太紧了……”舒窈皱着眉嗔怪道,“不准离本郡主这么近。”
一贯对她百依百顺的李明寂,却并不似往日那般听话,反而握住舒窈的手腕,把缰绳放在她的掌心,顺势双手将她环抱:“此马性烈,我担心郡主会摔下马,郡主要不要亲自试试?”
他这一回的怀抱没有刚才那样充满逼迫感,舒窈也不想狼狈地摔下马,勉强适应了他的力度,没有推开他,转而被手中的缰绳吸引,犹豫道:“我可以吗?”
李明寂颔首:“万事有我。”
他们二人单枪匹马入深山,没有什么比一句“万事有我”更让人有安全感。舒窈胆子大了一些,调整了下坐姿,学着李明寂那样拉动缰绳,“驾!”
马儿快步奔跑起来。
脚下猎猎生风,自由的感觉令人心旷神怡,舒窈兴奋地抓着缰绳,小脸通红。
李明寂轻轻拥着她,近乎贪婪地一寸一寸扫过她的发顶,神色也颇为放松。
倘若前世他也在这个时候认识她,他们之间就不会发生那么多误会与意外。
前方的路渐渐被交错的树木与藤蔓掩盖,马儿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舒窈回过神,才发现他们已经跑进上阳山深处,四周空无一人。
耳畔风声飒飒,好似野兽低低的呓语。
舒窈害怕地缩了缩身体:“李明寂,我们不会迷路了吧?”
“郡主不必担心,”李明寂轻轻一笑,“宝马识途,它会带我们回去。”
舒窈这才放下心来,瞥见李明寂的手,惊讶出声:
“你的手怎么了?”
李明寂尚未反应,已经被舒窈抓过手腕,这只手原本修长干净,此刻却被缰绳勒出血痕,触目惊心。
这点伤李明寂根本没当回事,“郡主放心,过两天会自己愈合。”
舒窈确实见识过他惊人的自愈能力。李明寂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没几天就已经结痂脱落,可就算他体质如此,他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呀!
舒窈皱着眉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翻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
这条手帕是新换的,柔顺丝滑的锦缎,右下角还绣着她的名字。她抓着李明寂的手,把手帕缠在他的手掌上,打了个漂亮的结。
“好好包着,”她凶巴巴道,“不准取下来。”
李明寂低笑了声。
“多谢郡主赏赐。”
舒窈脸颊发烫。她明明记得他们一开始认识的时候,李明寂是不爱笑的,怎么近日总是对着她笑?是不是发现她欣赏他的美色,所以故意这么做?
可他笑起来确实好看……舒窈偷偷看了李明寂好几眼,只觉得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觉得谢彦舟是那群小孩里最好看的郎君?倘若李明寂和她一起长大,她可不会跟谢彦舟玩到一起。
皇家猎场,看着玄衣青年携小郡主扬长而去,谢彦舟双眼冒火,恨不得取下金弓,当场处置这对窈窈心怀不轨的侍卫。
偏偏环视一周,周围人都是看热闹的表情。就连雍帝也无动于衷,甚至往山林中看了好几眼,似乎对那个侍卫颇为欣赏。
“谢世子,华羲郡主都跟他侍卫走了,你不追上去?”
某个纨绔子弟看热闹不嫌事大,主动调侃了几句。谢彦舟的脸被打得啪啪响,立刻命仆人牵来马,翻身坐了上去。
他自然知道,上阳山地势复杂,那匹马跑得又快,现在上去追,根本就来不及。可他难道要任身边人看笑话?
“驾!”
谢彦舟夹紧马腹,马鞭一甩,冲进上阳山中。
“陛下,这也太胡来了!”
马场上的闹剧尽收眼底,张胜眉头紧锁,“山中凶险,您怎么能放任那侍卫带郡主离开?郡主还未出阁,谢世子又在旁边看着……”
“那是窈窈自己选的侍卫,又不是普通男子,”雍帝嗓音平和,“她与彦舟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同乘一骑,这才是不合规矩。”
张胜不再说话,食指与拇指并拢,暗暗比了个手势。
有人悄然离场。
*
正午已过,谢彦舟随手将猎到的几只兔子、狍子挂在马背上,调转马身。
他单枪匹马闯进来,身边一个护卫也没带。这林中他没来过几次,四周都一个样,没一会儿,谢彦舟就渐渐感到烦躁,这树看着眼熟,他之前是不是来过?
身下的马也有些躁动不安,谢彦舟翻身下马,把它拴在一旁的树上。
若是皇家猎场驯养的马,大多都认识出去的路。只是这匹白马是他为了舒窈,专程从谢家带来的,精贵的很,跑也跑不快,时不时还要让它停下来休息,也就只有外形能看。
谢彦舟又在附近转了几圈,忽然听见有人惊喜道:“谢世子?”
他回过头,看见一位颇为眼熟的少女,衣着婉约清丽,对他款款行礼:“谢世子,真的是你。”
谢彦舟思索好一会儿,终于从记忆深处翻到了这个名字,“舒小姐?”
难怪他会觉得有几分眼熟,他们之前确实见过。只是近日秦阳侯府惹了雍帝不快,几次宴会也没见他们去,舒宁悠这才没有露面。
舒宁悠的长相随了潘氏,与舒窈并无相似之处,却如水中芙蕖般清纯干净,尤其是在这沉郁的林间,踏着山中雾气,更好似仙子降临一般。
第34章 服侍
“我和我家的侍卫一起上山打猎,侍卫去追一只鹿,我在原地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们,只好出来寻找,没想到见到了谢世子,”舒宁悠皱起秀眉,有些疑惑,“谢世子没有跟郡主在一起吗?”
侍卫当然是假,秦阳侯府与谢府的马车是一起来上阳山猎场的,舒宁悠趁着人多眼杂,悄悄让人把一些气味特殊的草药抹在谢彦舟的马上,等谢彦舟一进山,她就骑马跟了上来。
舒宁悠同样看见了舒窈被她那侍卫带走,心里不以为意,话本没有那个侍卫的戏份,估计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只是因为自己从中干扰,舒窈身边没有谢彦舟,自然需要另一个人来完成。
那侍卫出现,正好帮了舒宁悠,给了她与谢彦舟单独相处的机会。
侍卫、郡主,谢彦舟眼下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两个词。他沉下脸,心中郁气更甚,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舒窈宁可跟一个侍卫走,也不肯看他一眼!
他并未回答舒宁悠的问题,忽然问:“你侍卫往哪个方向走了?”
舒宁悠微微一怔,不确定地指了个方向:“……应该是那边吧。他们走不了多远。”
谢彦舟道:“我跟你一起找。”
舒宁悠受宠若惊:“世子……”
“本世子正好要去那边看看,”谢彦舟抬了抬下巴,颇为潇洒地翻身上马,“走吧。”
他自然不会告诉舒宁悠他心中所想。
谢彦舟与舒窈一起长大,知道舒窈霸道娇蛮的性格,若是看见从小到大的玩伴跟她庶妹走在一起,她心中会作何感想?
如果生气,那就更好了。凭什么她舒窈就能抛下他去找侍卫,他也要让舒窈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少年策马潇洒的模样让舒宁悠面泛红晕,她露出感激的表情,柔柔道:“多谢世子。”
舒宁悠早就让人在这片山林中做下了标记,她要带谢彦舟去的,正是舒窈发生意外的地方。是舒窈自己不珍惜谢彦舟,也怪不得她使些不光彩的手段……
……
溪水涧涧,舒窈坐在水边清洗被泥土弄脏的衣摆,李明寂在溪边支起烤架,见温度差不多,带着烤好的兔肉过来,温和道:“郡主,让我来吧。”
舒窈本不想让李明寂帮她洗衣摆,可眼前的兔肉被烤得色泽均匀,冒着诱人油光,她禁不住诱惑,找了块石头坐好,矜持地从李明寂手中接过,“哦”了一声,“你仔细一点。”
宫中规矩多,作为宫中最受宠的郡主,舒窈自幼就是礼仪课的楷模,这种荤腥之物影响形象,她一向少沾。
然而不吃不代表不喜欢,偶尔嘴馋了,她便会让松针给她开小灶,在自己宫里享用。
“明寂知晓。”
李明寂半跪在舒窈面前,一点一点帮她洗去衣服上的污渍,又擦去鞋上的泥点。舒窈起先还有些拘束,见他面色坦然,也不由得胆大了些,悠哉悠哉地晃着腿。
舒窈的鞋也沾到了泥,因此她洗衣服时,脱去了鞋袜。少女肌肤娇嫩,一双玉足也生得玲珑可爱。但她今日为了骑马,穿的是刚做好的皮靴,脚趾与脚后跟都被磨出了水泡,红红的水泡覆在白嫩的肌肤上,破坏了整体的协调。
李明寂眼眸暗了暗,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按在了舒窈脚上的水泡上:“疼么?”
有的水泡还没有磨破,不去碰它,自然是不疼的。舒窈觉得尚在自己可以忍受的范围,然而被李明寂一摸,皮肤无端地生出些燥热来,说出的话也变了味道:“……疼。”
舒窈瞬间红了耳垂,这是什么语气,怎么跟梦里被欺负的时候那么像?可李明寂没有松手的意思,又不知道按到了哪里,她瞪去一眼:“你做什么?”
“有几处穴道可以舒缓筋脉,”李明寂嗓音低沉,“我为郡主按一按。”
他这么说,舒窈便没有拒绝,干巴巴地命令:“那你按吧。”
脚上的触感时轻时重,她很难形容那样的感觉。好像有蚂蚁在爬,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酥软下来,忍不住哼哼几声,“你轻点。”
小郡主的双眸天真清澈,李明寂眼里浓墨翻涌,心底的困兽在挣脱出笼的边缘。树林空旷,除了他们二人,便只有偶尔掠过的飞鸟。倘若他真要做什么,小郡主根本无法反抗。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用那双单纯漂亮的眼睛满怀信任地看着他。李明寂想,她一定不会想到,如今这个以文弱书生形象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在前世究竟对她做过什么。
揉了好一阵,李明寂帮舒窈重新穿上袜子,手绕过她的膝盖,忽然将她打横抱起。
“……你做什么!”
舒窈惊呼一声,身体已经悬空,她手上还拿着烤串,沾了油渍,根本不知道往哪放,只好用眼睛去瞪李明寂,“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