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次他拉弓射箭便看得出来，青年看着孱弱，臂力却丝毫不逊色，此刻稳稳将舒窈抱在怀中，稍一使力，便将她放到了马背上，又将那双皮靴放进挂在马鞍的囊袋，“郡主莫要再走路了。”
舒窈其实也嫌这皮靴硌人。她皮肤娇贵，稍不留神就磨破了皮。只是都来猎场了，她当然不可能让人回去给她拿双新的，只能先忍下来。
她想起前几天嘉懿公主跟她抱怨，说雍帝给她挑的那几个亲卫个个浓眉大眼，眼睛瞪得能吓死人，心里暗暗庆幸，还好她一早就跟舅舅打过招呼，让舅舅不要干扰她的决定。
贴身侍卫还是选温柔点的好，不仅看着养眼，还足够体贴。
看着李明寂俊秀温和的眉眼，舒窈伸出手，轻哼道：“谁让你不经允许就抱我的？给我擦手。”
若她真心不悦，根本不会跟李明寂废话半句，李明寂淡淡笑道：“遵命。”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用清水浸湿，一根一根帮她洗净手指，神色认真专注，似是在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
舒窈的脸又渐渐升温。
第35章 野性
马儿本恹恹打着盹，见坐上来的是舒窈，撒开蹄子便要奔跑。李明寂拉住缰绳，冷冷地扫去一眼，马儿低吼一声，又变得温顺下来。
李明寂牵着马，带着舒窈往树林深处走。
舒窈是来散心的，本就没打算参加秋猎，因此这匹马上虽然挂着箭筒与长弓，却几乎没怎么使用过。唯一那只烤来吃的兔子，还是李明寂用石头砸死的。
这事想来也是奇怪，难道因为她今天心情好，所以运气也变好了许多？
二人登上一处山坡，视野开阔，将山林尽收眼底。舒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忽然在下方的灌木丛中看见了几簇耸动的黑影。
“李明寂！”她抓住李明寂的袖子，示意他往下看，“你看那是什么？”
看清楚那黑影究竟是什么，李明寂眼眸轻眯，嗓音冷淡了几分，笃定道：“是狼。”
“狼？！”
舒窈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怎么会有狼？”
上阳山猎场她几乎年年都来，这是皇家猎场，有划定的区域，皇室还修了围栏，派官兵镇守，那些大型猛兽早就被清理干净。故此次进山，舒窈虽然有些害怕，但更多的还是好奇与兴奋，因为她知道上阳山足够安全，很少出意外。
李明寂却知道原因。
是几匹野狼。
野狼是从山的另一侧逃过来的，有人故意弄坏了围栏，让野狼逃进皇家猎场。
前世谢彦舟带舒窈骑马，二人双双摔下山，舒窈受了伤，血腥味引来了饥肠辘辘的狼群。
彼时颇得圣心的吏部侍郎李进作为大臣随行，李明寂伪装成侍卫，亦在李家的队伍中。他本只是想混入秋猎队伍探探消息，哪知有人剑走偏锋，故意制造意外。
舒窈与谢彦舟彻夜不归，雍帝大怒，派人连夜搜山。李明寂趁乱来到上阳山，斩杀狼群，救下了舒窈。
小郡主在惊乱中昏迷过去，李明寂不好暴露身份，便将她放在一块空地，随后便看见谢彦舟策马而来，把舒窈抱走。
所有人都看着谢彦舟抱着衣衫不整的小郡主出来，因此他公然求娶舒窈，便连雍帝也不好拒绝，答应让他们先定亲。
李明寂站在暗处，面无表情地围观了全程，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回忆前世的经历，李明寂眼眸微冷，那人是冲着舒窈来的。
虽然前世并未查清狼群一事，只当意外处理，但他可以猜到是谁。
这一次，他寸步不离地守在舒窈身边，没有让舒窈和谢彦舟在一起，但暗处那人还是动手了。
舒窈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小脸苍白，心都揪紧了，焦急地抓着李明寂的袖子，“李明寂，我们现在快回去，我让舅舅派人处理这些狼……”
“郡主请宽心，”李明寂道，“我有办法。”
前世他只凭一人就能救出被狼群围困的小郡主，如今他们站在高台上，狼群在山下灌木丛中，与他们相距甚远，处理起来，自然不是难事。
将缰绳放入舒窈掌心，李明寂取下挂在马背的长弓，抽出三支羽箭搭在弦上，轻眯眼眸。
灌木丛中，几只野狼正在四处走动。它们饥饿多日，逃进皇家猎场，才找到猎物。然而猎物有限，根本不足以果脯，反而令它们愈发饥饿，焦躁不安地徘徊着，皮毛上还挂着斑驳血迹，看起来十分凶狠。
好似察觉到危险迫近，一只野狼猛地抬头，嚎叫一声：“嗷呜——”
李明寂松开手。
三支箭齐齐离弦，两支射进野狼腹部，一支直接插在它的眼睛上，野狼当场毙命。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周围的同伴蜂拥而至，争相分食它的尸体。
人在逆境之中都会爆发本性，何况本就已经饥肠辘辘的野兽。
一丝几不可见的嘲弄划过李明寂眼底，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长弓上，他轻声问：“郡主可否帮明寂取箭？”
舒窈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呆呆地点了下头，抽出一支箭递给他。
她坐在马上，李明寂站在她面前。青年宽阔修长的肩膀几乎遮住她的视线，让她竟有一种他比这群野狼更危险的错觉。
然而野狼会争食同伴的尸体，他却把后背交给了她，仿佛被驯服的猛兽，温顺地低下高贵头颅。
又是一箭射出，一匹野狼应声倒下。其他的狼已经意识到不对，从进食中抬起头，尖锐的牙齿挂着鲜血淋漓的内脏，对着李明寂与舒窈所在的方向呲牙咧嘴，发出凶狠的怒吼，眼见就要朝他们跑来。
李明寂忽然就笑了。
他翻身上马，顺手抄起三支羽箭，一拍马背，“郡主，坐稳了。”
好似被紧张的情绪所带动，马儿血脉深处的烈性被激发，瞳孔燃烧着熊熊火焰，嘶鸣一声，高高抬起马蹄。
缰绳还在舒窈手中，李明寂的手臂横到她身前，温热的大掌将她的手握紧，身后是青年宽阔温暖的胸膛，耳畔风声猎猎作响，她竟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马儿迅速向山下俯冲。
李明寂松开手，三支箭飞离弦上，力道之大，竟穿透野狼的身体。
“嗷呜——”
最后一匹野狼哀鸣一声，不甘地阖上眼眸。
先前还威风凛凛的野狼，转眼间便变成一地尸体。马儿踏着矫健的步伐来到野狼的尸体边，李明寂跳下马，踩在野狼锋锐的利爪上，抽出羽箭。
刹那间鲜血四溅，浸湿了周围草丛。
李明寂的手指也沾到了野狼的鲜血，唯有舒窈绑在他掌心的那块丝帕干净如初。他随意将羽箭重新插在野狼的尸体上，抬眸看着舒窈，嗓音低沉：“郡主害怕么？”
倘若舒窈与李明寂对视，便会发现他眼底燃烧的野性与兴奋，那是一种与他温润外表截然不同的神态。
然而她惊魂初定，并未发觉李明寂的异样，反而觉得有他在身边，自己安全感十足，“本郡主从小就学骑射箭术，这种场面见识过不少，才不怕呢。”
她才不承认她刚才被野狼吓得花容失色，差点扎进李明寂怀里呢。
“郡主所言极是，”李明寂微笑，眼神别有深意，“驭兽之术，郡主学得很好。”
第36章 不救
舒窈总觉得李明寂话中有话。
她抿了抿嘴，尝到一点铁锈味，才意识到之前在马上被吓得厉害，无意识地咬紧唇瓣，都把嘴唇咬破了。
联想起自己刚才“慷慨激昂”的发言，舒窈瞬间红了脸，像朵蔫了的花。
她悄悄瞥了李明寂一眼，发现他专注地注视着野狼的尸体，这才放宽了心。
哼，就算李明寂发现她是个纸老虎，也没那个胆子戳破她。
有了先前生死与共的经历，舒窈看这匹马都顺眼了不少，拍了拍它的头，“今日你立了大功，等一会儿我们回去，我就让舅舅封赏你。”
马儿打了个响鼻，好似附和一般。
李明寂的唇角轻轻勾了下。
前方已经无路可走，对面就是悬崖。经过刚才的惊险，舒窈已经没了继续逛的兴致，打了个呵欠恹恹道：“李明寂，我们现在回去吧，晚点让官兵过来处理这些野狼。”
野狼的尸体太大，他们也带不走。说来也奇怪，皇家猎场明明有官兵把守，这些畜生是怎么被放进来的？
李明寂温声道好。
身下的马却嘶鸣一声，抬了抬蹄子，有几分躁动难耐。舒窈一时不察，这马竟加快脚步，跑了起来。
“哎，你做什么！”
马儿冲进树林，李明寂眸色一沉，大步跟上，他们穿越大片树丛，来到悬崖的另一边，发现一匹白马在悬崖边徘徊。
马儿适时停下脚步。
这匹白马瞧着有些眼熟，舒窈皱起眉，不确定道：“这不是谢彦舟带来的马吗？”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里闪过，李明寂眸色微沉，道：“郡主稍等。”
他来到悬崖边缘，低头一看，果然发现一块凹陷之处，稍不留神便容易失足摔下。悬崖下方有一块高台，树木与藤蔓交错，前世小郡主便是从此处跌落，摔在了高台上。
雍帝派侍卫进山时，天色已晚，那些侍卫根本没想到小郡主会摔下山崖，因此完全忽略了向下寻找。等李明寂发现舒窈，几匹野狼徘徊在悬崖边，虎视眈眈。
这些野狼自小长在深山，攀岩能力极强，跳下高台对它们并非难事，若非他及时赶到，小郡主早已成为野狼腹中之餐。
他杀了野狼，借着藤蔓的力，把昏迷的小郡主背上了山。
如今野狼已经被射杀，小郡主就在他身边，是谁落下了山？
李明寂很快便得到答案。
高台上，谢彦舟一把扯下藤蔓缠在自己腰上，踩着石头试了试力道，正要尝试往上爬，看见了青年俊美的脸。
——李明寂！
见李明寂转身欲走，谢彦舟也顾不上先前的矛盾，大声叫住他，“这里还有人！”
身旁的舒宁悠连忙起身，却因疼痛轻轻“嘶”了一声，柔柔地问：“世子，是有人来了吗？”
谢彦舟皱着眉，心里一阵烦躁，“你还有伤，别乱动了。”
他本与舒宁悠一起寻找舒家的侍卫，不知不觉走到了悬崖边，听舒宁悠说悬崖下面有一块高地，谢彦舟便下了马走近看了看。
哪知道这一走，才发现脚底这一块岩石早已松动，谢彦舟甚至来不及反应，便掉下了山崖。舒宁悠想要拉住他，只堪堪抓住他的衣角，便和他一块摔了下来，还崴到了脚。
高台离地面不远，还有藤蔓作为辅助，谢彦舟自己爬上去倒不是难事，可他该怎么把崴了脚的舒宁悠给带上去？
高台往里延伸是个小小的洞穴，长着不少草药，谢彦舟只好先帮舒宁悠止住血，和她一块坐在这等人过来。
然而这里已经接近皇家猎场的边缘，他们等了许久，唯一从附近经过的，只有李明寂。
谢彦舟先前没把李明寂放在眼里，眼下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喊了两声侍卫，李明寂根本没应，他只好高声道：“窈窈！窈窈你在上面吗？”
舒窈本就在猜测谢彦舟是不是在附近，又隐隐听见了他的声音，看见去而复返的李明寂，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李明寂神色平常：“谢世子与舒二小姐不慎从此处跌落，谢世子在向我呼救。”
谢彦舟和舒宁悠？
这两个人的名字出现在一起，舒窈居然毫不意外，毕竟她曾亲眼看见舒宁悠与谢彦舟走在一起。
一边亲昵地喊着她的名字，一边又与她庶妹不清不白。他与舒宁悠进山打猎，身边居然连个侍卫都不带，谁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一想到自己过去还一口一个“彦舟哥哥”，周围人还调侃谢彦舟是她的童养夫，舒窈心里一阵反胃，庆幸自己醒悟得早，及时与谢彦舟撇清关系。
李明寂好似没有发现她的不悦一般，眉头轻拧，面露犹豫：“世子与二小姐在悬崖上的高地，我虽不善攀岩，但悬崖上长着许多藤蔓，或许可以一试。郡主，要我去救他们么？”
“不救！”舒窈瞪他一眼，越发觉得他就是脾气太好，这才总是被人欺负，“舒家与谢家都有自己的侍卫，武功好得很，完全可以救他们。你是我的贴身侍卫，不准给其他人做事。”
谢彦舟自己就自小学武，怎么会爬不上来？肯定是看见李明寂，故意为难他。
李明寂笑了笑，轻声道好，“那郡主，我们先离开此处，让外面的人过来？”
舒窈嗯了一声，主动往前挪了挪，给李明寂腾出位置，“你上来，本郡主允许你跟我同乘一骑。”
这里只有一匹马，谢彦舟和舒宁悠肯定是骑一匹马过来的。说什么专门给她准备的马，还不是带了旁人？满口谎言！
舒窈越想越心烦，没有回头一眼。
李明寂面色平常，极为君子地揽住她，策马离开。
……
“窈窈？窈窈？”
谢彦舟喊得嗓子发痛，崖上却迟迟无人，心中郁气更甚。
舒宁悠也烦躁不已，她处心积虑把谢彦舟带到这里，怎么舒窈还是阴魂不散，脸都没有露，就吸引了谢彦舟的注意？
她露出自责的表情，轻轻道：“世子，郡主她应该不在这里，您先休息会儿吧……是我拖累了您，您先上去找人过来，我在这里等您。”
谢彦舟冷呵一声，不在？那侍卫怎么可能会离开舒窈，恐怕不是不在，而是故意不救他！
“不必，”看着她温婉清秀的脸，谢彦舟按了按太阳穴，“算了，这样吧，你抓稳了，本世子背你上去。”
第37章 暗流
猎场之外，天色渐渐暗淡，不少王公贵族已经带着他们的猎物走出上阳山。
猎物堆在一起，有官兵上前清点，逐一统计。
“窈窈表妹还没有出来吗？”
太子牵着马走出上阳山，往人群一扫，并未看见他想要寻找的身影。
打猎是个体力活，参加的多为男子。不少女眷天未暗时便离开了上阳山，在山下的营地集合，他的未婚妻郑月瑶也是如此。
意识到情况不对，雍帝的脸色也沉了几分，低声吩咐了身边的侍卫几句。
没多久，侍卫小跑来报，不知说了什么，雍帝语气愈发严肃：
“再去找。”
他之所以这么放心地让李明寂带舒窈离开，一来此处是皇家划定的狩猎区域，边缘处有官兵把守，遇到危险的概率不大；二来他早已为舒窈选了亲卫军，舒窈进山不久，这支亲卫军也跟进了，在暗处保护。
然而这侍卫却传来消息，说是亲卫军的队长说，他们很早就跟丢了舒窈二人，在林中转了一下午也没找着，如今正在往更深处搜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