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气息分明十分冰凉，落在肌肤上的温度却有些灼人，舒窈忍不住闭上眼。
李明寂一圈一圈帮她解开系带，拢过她的双臂，为她穿上寝衣。
他的动作自然而熟练，前世他做过许多次，然而那时候的小郡主只会羞愤地瞪着他。倘若李明寂点她的穴道、桎梏她的双手，她便会红着眼睛费力挣扎，好似极其厌恶他。
李明寂不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小郡主温顺地闭上眼，他只要稍一用力，便可勾住她的纤腰。
前世的惨剧告诉他，他不能再强行逼迫小郡主，对小郡主，他必须徐徐图之。
他的呼吸深重了些，只是闭了闭眼，不动声色地遏制内心的冲动，低沉道：“郡主，已经好了。”
这么快吗？
舒窈眨着眼睛，看见了自己腰间的结，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这个结打得很漂亮，倒是与梦里她身上的结有几分相似。
说起来，舒窈今日在校场，还没见到腰上有疤痕的人呢。
舒窈记得那疤痕足足有三寸长，应该一眼就可以发现，除非这登徒子不在殿前司禁军中。这可就有些难找了，不在殿前司，他能用什么身份接近她？
看着李明寂俊秀的脸，舒窈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要不是她被李明寂的美色所惑，她早该选一位武功了得的士兵做贴身侍卫。现在李明寂能不能保护自己都是问题，她怎么指望他能保护她？
“李明寂，你听好了，这段时间本郡主要亲自看你换药，等养好伤好好练武，知道吗？”
李明寂嗯了一声。
练武？他可不是被关在宅院这么多年的文弱书生，而是前世从刀山火海杀出生路的铁血阎王。想来最近在小郡主面前演得有些过，才让小郡主对他产生这种误解。
他浅浅一笑，却没有解释。
下午和嘉懿郡主一块用了点心，舒窈没什么饥饿感，揉了揉小腹，瞅了一眼桌上剩余的菜品，她道：“这些就赏给你了。本郡主要回屋就寝，作为本郡主的贴身侍卫，你往后就睡在旁边那个小暖阁里吧。”
李明寂点头道好。
吃饱喝足，舒窈打了个呵欠，准备消消食就去睡觉，她招了招手，唤松针过来伺候她净面，没再看李明寂。
简直把“用完就扔”诠释得淋漓尽致。
目送舒窈回屋，李明寂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弯月，想起还有一个麻烦没有解决。
他轻眯眼眸。
……
夜色已深，醉醺醺的秦阳侯打着呵欠，摇摇晃晃地往秦阳侯府走。
昨夜本就没睡好，今日同僚见他郁郁寡欢，便邀请他到府上喝酒。看见同僚儿女绕膝，娇妻美妾环绕，秦阳侯内心艳羡，不由得多喝了几杯，一吐心中不快。
想当年，他也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若非尚了永宁长公主，他早该在朝堂平步青云，不像现在，蹉跎半生，也不过是个闲散侯爷。
他的爵位升降全凭雍帝一句话，因此他虽然喜爱潘氏，却不敢将潘氏抬为正妻，秦阳侯府依永宁长公主而生，秦阳侯夫人的位置也只属于永宁长公主。
可他难道不曾胸怀大志，有过以身许国的抱负吗？他明明满腹经纶……长公主和雍帝关系那么好，二人成婚这么多年，雍帝却只封他做侯，划了块不痛不痒的封地，食邑远不如永宁长公主，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如今他又得罪了雍帝，京中多少双眼睛盯着秦阳侯府，昨天雍帝到访的消息虽然没有传出，今天已经有几个皇亲国戚对他蹬鼻子上脸，仿佛在嘲讽他的无能。
秦阳侯心中愈发愤懑，看见站在门口等他的潘氏，忽然用力甩开潘氏的手，“休要碰本侯！”
第28章 梦魇
潘氏凄凄惨惨地看着他，一脸哀怨：“侯爷，您这是怎么了？”
她昨晚哭了一夜，灯笼下的脸色惨白，脸上还略有红肿，秦阳侯心里越发厌烦。
他当年为何会觉得温柔小意的潘氏是他的红颜知己？那些同僚再不济，都有夫人在身边帮衬，潘氏一个家道中落投奔他的远房表妹，还要靠他的俸禄来养。
更何况……
秦阳侯冷哼一声。
她还好意思问怎么了？若不是她一开始把李明寂接回侯府，之后能有这么多事？
“本侯不想见你，你好好把后院打理好再说！”
秦阳侯拂袖而去，并未施舍潘氏一个眼神。
潘氏眼里划过一抹恨意。
做了多年夫妻，潘氏能不了解秦阳侯？典型的霸道男人，一家之主，因此她在秦阳侯面前温柔小意，也叮嘱舒宁悠要顺着说话，不要忤逆父亲。
可秦阳侯空有权威，实际上能有什么本事？这些年，全是潘氏一人在替他打理后院，靠他那一点微薄俸禄能养活多少人？
好在长公主还留下一些嫁妆铺子，舒窈又心大，不缺这笔钱。潘氏偷偷换了批人，再加上自身省吃俭用，这才勉强维持侯府的门面。
这么多年只是个翰林修撰，也不得帝心，她当年怎么就觉得他有出息？还有她的女儿舒宁悠也是个蠢货……
想起舒宁悠，潘氏暗暗咬牙。
女儿是她生的，有什么心思，她能看不出来？那只耳铛分明就属于舒宁悠，她看着她戴着耳铛参加汝阳长公主的宴会。这样拙劣的嫁祸手段，但凡当时舒窈能把她那对耳铛拿出来，受惩罚的就是舒宁悠。
但她不能动舒宁悠，她必须好好教导她。秦阳侯已经无望，好在她有一双儿女，等舒宁悠嫁了个好夫婿，她熬死了秦阳侯，儿子又是新的侯爷……潘氏深吸一口气，一颗心总算平定下来。
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看着她。
待潘氏离去，李晴初从暗中走出，紧紧盯着潘氏的背影。
她与李明宣一起被接进秦阳侯府。昨晚一队侍卫忽然闯入安置他们的地方，要把李明宣带走，李晴初藏在暗处，没有被那群侍卫发现。
李晴初这才知道，原来是昨夜圣上亲临，为了给华羲郡主出头。秦阳侯府上下手忙脚乱，李明宣被带走之后，他们也没想起来府上还有个李家三小姐李晴初。
李晴初想起八年前，李明寂这个“二哥”被接回李府，她当时就觉得不对。李明寂的外貌过于出挑，天赋也高得诡异，与李家几人没有半点相似，父亲却非说李明寂是他的亲生儿子，为此还交代出一个养在乡下的妾室，害得母亲难过了好些时日。
果然，李明寂这个灾星，他自己傍上了华羲郡主，却害得她大哥李明宣被带走……
李晴初对李明宣也没什么兄妹之情，那些体贴都是她演出来的。她从小就知道，父亲一心为民，为了处理事务，可以几个月不回家，母亲柔弱无能，二哥温顺可欺，家中大哥独霸，要想出人头地，她只能靠自己。
李晴初轻手轻脚，一路跟随潘氏与秦阳侯，来到二人寝房之外。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又吵了一架，潘氏居然还抬起手，给了秦阳侯一个巴掌，哭着跑出秦阳侯的住处。
秦阳侯摸着火辣辣的脸，大脑被酒气与愤怒搅得一团糊涂，恨不得立即放妾泄愤。
若非他担心潘氏抖出当年那件事，潘氏怎会如此嚣张！
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他实在气得厉害，来到门前的院落，又喝了几坛酒，大脑愈发混沌，伸手道：“本侯的酒呢？再给本侯开一坛！”
“侯爷，您醉了，喝些清茶解解酒吧。”
掌心搭上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耳畔是女子轻柔的声音。秦阳侯眯着眼抬头看，见是个年轻女子，看着倒是十分清秀，有几分姿色。
想起给他一巴掌的潘氏，秦阳侯心念一动，忽地大力将这年轻女子拽入怀中。
“你是哪个院的？”
李晴初不答，只是“哎呀”一声，攀上秦阳侯的脖子，柔柔道：“我……”
虽然年过而立，且有三个孩子，秦阳侯看起来仍旧十分英俊，岁月反而为他增添几分魅力。他可是皇亲国戚，若能留在侯府……
李晴初心里的算盘打得叮当响，一只手已经探入秦阳侯前襟，秦阳侯的呼吸粗重了些。
宠幸个婢女又如何？他就是对潘氏太好，让她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妾！他正是壮年，怎能被潘氏一人吃死？同僚说得不错，陛下自己都有妃子，只要不娶正妻，管他做什么？何况长公主逝去多年……
秦阳侯将李晴初打横抱起，大步走进卧室。
……
轰隆一声，惊雷划破夜空，大雨滂沱。
华羲宫，舒窈紧闭着眼，随意抓起被褥盖过头顶，拧紧眉头。
梦里的她好像生病了，虚弱地躺在床上。男人坐在床前，沉声道：“郡主又不吃东西？”
面前哗啦啦跪了一地侍女，没有人说话，只有抽泣声隐隐。
男人回头看她，忽然将她揽进怀中，舒窈听见他低低笑了下，“郡主，伤害自己是最不理智的反抗方式。不吃东西，是今日的膳食不合胃口？只可惜我想方设法将那御厨从宫中带出，只能将他送回去了……”
“畜生！本郡主不准你伤害无辜的人！”
她眼角含泪，朝侍女伸出手，“拿来。”
是花生酪，曾经舒窈最爱的甜点之一。
男人接过碗，舀了一勺放在她唇边，舒窈咽了一口，食物到了喉咙，忽然涌起强烈的反胃感，致使她不得不吐在男人身上。
好疼。
好疼啊……
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头，让她的身体在排斥这些，太疼了……
难以忍受的疼痛让舒窈闭上眼睛，男人嗓音嘶哑：“大夫呢？！”
“郡主。”
清冽的嗓音仿佛远自云霄之外，舒窈陡然睁眼，看见青年乌黑的眸，让她一时竟分辨不出自己是否在梦中。
“李明寂……”
听见李明寂应声，舒窈忽然眼睛一酸，用力扎进他怀里。
第29章 投怀
“李明寂……呜呜……”
小郡主忽然投怀送抱，令李明寂措手不及。他尚未开口询问情况，舒窈已经抓着他的衣襟，在他怀里哭得眼泪汪汪，似乎受了不小的委屈。
李明寂只好轻拍她后背，放柔了嗓音，“郡主，我在。”
小郡主生得极美，便连哭泣的模样也惹人怜爱，让人只想好好欺负她。
舒窈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青年的心跳沉稳有力，给人莫大的安全感。
虽然他看着弱不禁风，身材倒是很好，日后若是好好培养，应该也会是位出色的侍卫。
舒窈哭着哭着就走了神，泪珠还挂在纤长的眼睫上，眼神还是懵的，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语气立刻变得凶巴巴：“你怎么在这？谁允许你进来的？”
她刚哭过，嗓音娇颤，没有半分凶意，倒像是嗔怪。
明明是她把他安置在暖阁，又不由分说地扑进来喊他的名字，一手过河拆桥玩得倒是漂亮。李明寂心里啼笑皆非，好脾气道：“明寂知错，请郡主责罚。”
舒窈当然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李明寂一说要她责罚，她反而束手无策起来，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那就罚你后半夜在这守着本郡主。”
她才哭过，鼻尖泛红，一双水眸湿蒙蒙的，偏偏眼神无辜清澈，不知道这样的命令对本就心怀不轨的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李明寂嗓音轻哑：“好。”
舒窈慢慢平复心跳，退出李明寂的怀抱，心里有些恋恋不舍。她打了个呵欠，重新躺在床上，一想起刚才的梦境，却又不愿意闭眼了，谁知道等下还会经历什么？
李明寂倚在床侧，目光平和，见小郡主一双杏眸眨呀眨，主动问道：“郡主可有心事？”
他说话一向漂亮，不问舒窈梦到了什么，只问是什么困扰了她。舒窈抱着被子，咬了咬唇，说道：“本郡主梦到了一个讨厌的人。”
李明寂轻挑眉梢：“嗯？”
小郡主性格单纯，爱恨分明，宫变之前，她的世界一直十分干净。至于后来，那些让讨厌的人，他已经一一为她解决了。
现今她不过十五岁，还没有那些家国仇恨，又是什么人让她露出这种咬牙切齿的表情？
“郡主为何厌恶此人？”
舒窈自然不可能将梦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李明寂，咬着牙道：“没有为什么，本郡主就是讨厌他，讨厌到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他要是敢出现在本郡主面前，我就把他……把他千刀万剐！”
这已经是她能搜寻出来的最狠的词了。其实仔细一想，那男人对她做的事，倒不至于取他性命。不过，若能抓到他，舒窈必然要将他五花大绑，亲自收拾他。
李明寂轻笑了声：“好。”
他不动声色地抚摸着袖中匕首。
若真有此人，他会先一步帮她解决。
*
天光大亮，秦阳侯半眯着眼，摸到掌心滑腻的肌肤。
昨夜醉得糊涂，隐约记得自己宠幸了一个婢女。秦阳侯低头一看，却见那女子抱着被子往床里面缩了缩，怔怔地看着他，朦胧着泪眼：“侯、侯爷……”
怎么是她？！
秦阳侯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哪里是什么婢女，而是前日带李明宣上门的那个妹妹，李侍郎李进的女儿！
宿醉的混沌还在，秦阳侯只觉得头疼得越发厉害，“本侯……”
李晴初跌跌撞撞地爬下床，“扑通”一声跪在秦阳侯面前：“是小女有错，小女不该倾慕侯爷。小女不求名分，愿意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秦阳侯略一思索，已经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并无正室，又只有一妾，对他图谋不轨的女子不在少数，只是他记着潘氏的好，这才克制自身。
如今潘氏早已忘了自己的身份，这个李晴初出现得恰到好处，他大可以借此敲打潘氏，让她知道自己不只有她一个选择。
想起昨夜滋味，他的语气柔和些许，安抚道：“你放心，本侯自然不会亏待你，先把衣服穿上。”
他起身，披上外衣，揽着李晴初走出住处，看见潘氏站在门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
这注定不是安宁的一天。
奉春堂，从朝堂赶来的李进携李夫人双双跪在秦阳侯面前，李进沉着一张脸，李夫人哭得几乎昏厥。
嫡子入狱，庶子下落不明，嫡女还被秦阳侯毁了清白……便是身边侍奉的家仆也不免心虚，也不知道倒霉的究竟是这李家人，还是秦阳侯府。
秦阳侯冷静地宣布了结果：“本侯会纳李娘子为妾。至于大郎的事，本侯也会想办法。”
李明宣已经自食恶果，后半生成了废人，等雍帝怒意平息，把他从狱中捞出并非难事。
潘氏则面如菜色，将李家三人请了出去。
“侯爷！”
她屏退周围的下人，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侯爷当真是忘了，永宁长公主的事，妾身是怎么帮侯爷瞒下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