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有心事？”
舒窈正天马行空地想着，猝不及防被唤回注意，脸上还发着烫，下意识就要否认：“没有……”
她拍了拍脸，散去热意，忽然想起什么，从榻上坐起身：“对了！”
她知道要送舅舅什么生辰礼了。
“嗯？”
“去把那支紫毫笔取来，本郡主要为舅舅准备一幅独一无二的惊世佳作。”
小郡主的语气活泼俏皮，让这宽敞的华羲宫也变得明媚起来。李明寂只觉得可爱极了，唇角轻轻掀起，“郡主要作画？”
“嗯哼，”舒窈一脸坦然，“马上就要到舅舅生辰，本郡主要给他准备生辰礼。本郡主的画作可是被春江花月楼楼主夸赞过的，你别露出那副不信任的表情。”
“郡主误会了，”李明寂眼眸含笑，“能够欣赏郡主的画作，是春江花月楼楼主之幸。料想陛下见到郡主的生辰礼，也该龙颜大悦。”
舒窈被夸得飘飘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本郡主送什么舅舅都会喜欢的……我学画不久，很多技巧还没那么了解，你别忘了你之前还在教我画画，这一次你可要好好教我。”
李明寂温声道好。
小郡主的眼眸永远明媚如骄阳，只要待在她身边，他便不会产生暴戾的杀意。
他这样的人，本不该拥有弱点。然而他尝到了令人上瘾的滋味，早已离不开她。
……
秦阳侯府。
前几日，皇城司将两篇檄文贴上了城墙，把张胜、太原郡王及几位谢家人的罪名逐一罗列。谢老将军谢洪连夜进京面圣，被禁军拦在城门之外，这无不说明，过去最得宠的谢家已经失去帝心。
京中人闻风而动，谢家人失势，还有另一家人颇得圣宠，就是华羲郡主的父家，秦阳侯。
虽然听闻前段时间，陛下也与秦阳侯闹了不快。可秦阳侯没有被陛下禁足，还参加了秋猎，想来陛下早已遗忘之前的嫌隙。只要华羲郡主一日圣宠不衰，秦阳侯府便不会倒下。
无数拜帖如雪花般落入秦阳侯府。秦阳侯日夜出入宴会，风头十足。
悦初院，李晴初翻着账簿，眉头直跳。
李晴初进府不过两月，日子可谓风生水起。秦阳侯不仅夜夜宿在她的院子里，还把一部分管家之权给了她，让她看秦阳侯府的账本。
李晴初做着高门主母的梦，美美翻开账本，才发现秦阳侯府根本就是金玉其外，实际上早已入不敷出。
第57章 夫婿
秦阳侯府主要收入来源，一是秦阳侯的封地，二就是永宁长公主。
秦阳侯封地不少，都是经济发达的地区，然而太祖建国之后，为了填补国库，在各地尤其是经济发达的地方增设税种，层层上交，留给侯府的已经不剩多少。再加上雍帝即位以来，轻徭薄赋，将标准放宽到十五税一，真正能到秦阳侯手中的收入更是近乎其微，秦阳侯府这些年能维持表面风光，多亏了永宁长公主的嫁妆。
可永宁长公主有个亲生女儿，她的食邑都给了舒窈，秦阳侯府仅仅接管了一些商铺。这还是因为舒窈心大，从未去过那些铺子，才给了潘氏可乘之机，把当铺的人里外换了个遍，大部分收入都拿到了侯府。
潘氏从商铺拿了不少收入，再加上逢年过节来自皇宫的赏赐，秦阳侯府才略有盈余，不至于过得那么寒碜，偶尔手头宽裕些，还能购置些贵重物品。
然而这段时间，秦阳侯经常参加宴会，把潘氏好不容易攒下的钱花得一干二净。不仅如此，秦阳侯居然还要在侯府摆宴，李晴初算了算，这笔摆宴的钱花出去，先前别人送来的礼物也得跟着送出去，一来一往，侯府花得反而更多。
李晴初磨了磨牙，难怪潘氏把这账本交给她的时候，笑容中带着嘲讽，原来是早有预料。商铺都是潘氏的人，她自然不可能像潘氏那样，直接去商铺要钱，这是挖了坑给她跳呢。
这个老女人，在秦阳侯府待了半辈子都没抓住秦阳侯的心，搓磨人的本事倒是有一套。
不过，她年轻貌美，才不会像潘氏那样处处顾虑，实在没办法，把这账本先还给潘氏便是。反正她有的是时间陪潘氏耗着。
秦阳侯夜饮而归，醉醺醺地走进悦初院。他最近官场得意，被捧得飘飘然，早已忘了先前与舒窈和雍帝的矛盾，愈发宠爱李晴初。
这样的转变就是从李晴初进府开始的，虽然送走了那个晦气的李明寂，但李晴初可是他的福星，给他招来不少好运。
一番温存过后，秦阳侯搂着李晴初，想起什么，说道：“初娘，下个月便是陛下的寿辰，如今是你管账，你好好想一想，可以为陛下准备什么生辰礼。”
这可是他讨好雍帝的关键时机。倘若生辰礼把雍帝哄高兴了，不仅能与雍帝冰释前嫌，说不定还能加官晋爵。
雍帝最近在朝中削了不少官，正是用人之际。秦阳侯自诩才华横溢，只要雍帝肯授官，他一定会有一番作为。
秦阳侯正在心里构建他的宏伟蓝图，怀里的李晴初却微微僵硬。她靠着秦阳侯的胸膛，撒娇道：“侯爷，妾身才开始看账本，您别着急嘛。”
准备生辰礼？侯府哪有闲钱为陛下置办生辰礼！这可怎么办？
……
久雨放晴，重阳节后，菊花次第开放，秦阳侯府赶了这一次赏菊的东风，在府中摆下宴席。
能接到秦阳侯府的请帖，舒窈也十分惊讶。还以为上次那么一闹，秦阳侯没脸跟她来往了呢。没想到秦阳侯与潘氏居然这么沉得住气，又要把她请回去。
舒窈决定去凑这个热闹。
乘软轿到秦阳侯府，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舆与锦衣华服的郎君娘子，舒窈不禁咂舌：“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她那糟心的爹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了？
陪她一块来的嘉懿公主将舒窈上下打量一番，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道：“舒窈，你猜，这些年轻郎君是来赏什么的？”
谢家失势，世家们心知肚明，他与小郡主再无可能。陛下都不信任谢家了，又怎么舍得把最宠爱的外甥女嫁给谢彦舟呢？
这样一来，已经及笄却尚未定亲的小郡主，就成了炙手可热的结亲对象。试问谁不想娶到京城公认的第一美人，当陛下的乘龙快婿？
两个小娘子的交谈并未逃过李明寂的耳朵，李明寂轻眯眼眸，不着痕迹地扫过在场这些年轻的贵族子弟。
如嘉懿公主所说，不少贵族子弟都在偷看舒窈。有大胆些的，还主动与舒窈搭话，“数日不见，郡主又漂亮不少，郡主什么时候有空再到京郊猎场？”
油嘴滑舌，李明寂想。小郡主最近忙着给雍帝画生辰礼，怎么可能有空去什么猎场。
果然，舒窈拒绝得毫不迟疑：“最近没空。”
那贵族子弟依依不舍：“再过段时间也没有吗？年底京城开市，有很多漂亮有趣的小玩意要送到我家，鹦鹉，狸奴，雪貂，狐狸，郡主若是喜欢，直接过来挑便是。”
舒窈的眼睛晶亮起来：“本郡主考虑一下。”
不过是一些畜牲，有什么看的必要？这些纨绔子弟的花花肠子实在太多，也不知道靠这些手段讨了多少年轻小娘子的欢心。
李明寂心中冷哼，却是在那贵族子弟离开之后，对舒窈轻轻一笑，温淡道：“郡主，属下听闻春江花月楼也有奇珍异兽，郡主若有兴趣，可以过去看看。”
嘉懿公主狐疑：“不可能吧？我在春江花月楼买了好几年的东西，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卖这个啊。”
现在不卖，等小郡主需要，自然就有了。
舒窈与李明寂站在一边：“肯定是你了解得不够多。”
她可十分清楚，李明寂如今就任皇城司指挥使，京城之中，有什么消息是他不知道的？
嘉懿公主气得不行，她可是舒窈的亲表姐，舒窈怎么能为这个破侍卫说话？
真是色迷心窍，肤浅！
舒窈在秦阳侯府逛了一圈，许久没来，如今以客人的身份到访，倒是十分稀奇的体验。这次宴会，秦阳侯可真是花了大手笔，不仅请来了不少贵族子弟，舒窈还看见了太子。
“孤今日出宫办事，听闻秦阳侯在府中摆宴，顺道过来看看，”太子笑笑，“没想到窈窈表妹与阿媛也在秦阳侯府。”
他看见舒窈的发间还插着那支玉兔金簪。
她就这么喜欢那支簪子吗？可他送给她的中秋礼，她从未戴过。
第58章 过节
嘉懿公主立刻道：“我刚才看见郑家的车驾了，皇兄是来找郑娘子的吧？他们在水榭那边。”
“孤知晓，”太子淡淡笑道，“孤是顺道过来拜访秦阳侯，并无所寻之人，多谢阿媛提醒。”
“既然如此，我和阿媛就不打扰表哥了，”舒窈挽着嘉懿公主，“阿媛，我们走罢？”
秦阳侯若见到太子，肯定好一番虚与委蛇，她才不想听这些。
两个小娘子手挽着手离开，太子低垂下眼，划过几分落寞。
很小的时候，太子便知道，他是储君，肩负国家大任。因此，他不能有喜怒哀乐，更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不论何事，都要以大局为重。
郑家是五姓七望之一，实力雄厚，郑老又在中书门下任职，娶了郑娘子，他的未来便有了强有力的保障。
太子还知道，他不仅要娶郑娘子，还要纳侧妃、良娣……皇后已经为他拟好了人选。婚姻与政治相连，是他身为未来一国之君必须做出的牺牲。
命运如此，他无力反抗，只能麻木地听从皇后的安排。
他注定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
“皇兄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走出一段距离，嘉懿公主忍不住嘀咕，“感觉他心情不太好。”
舒窈猜测：“近日政务繁多，舅舅都累坏了，太子表哥肯定也忙得脚不着地吧。”
李明寂跟在她们身后，漫不经心地想，心情不好，恐怕不是因为政事。
太子胆小懦弱，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没有胆量追求。难怪前世萧绥能逼雍帝退位，扶太子登基，让太子做了他手下傀儡。
“说的也是，”嘉懿公主叹气道，“罢了，这些事又不是我们管的。他未婚妻不在这边吗？让我未来皇嫂安慰他去。”
郑月瑶与几位贵女一起坐在水榭里。
有贵女听了消息，掩唇笑着打趣道：“阿梧，听说太子也来了秦阳侯府，他不会是来看你的吧？”
“阿梧”是郑月瑶的小字。凤凰栖梧，既是家人对她的美好期盼，也是她身份的象征。郑月瑶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成为太子妃，乃至未来的皇后。
郑月瑶脸上微热，轻轻道：“殿下政务繁忙，该是与秦阳侯有要事一谈，怎会特意来看我。”
“你与太子殿下都要成亲了，这么娇美的未婚妻，他居然能忍住不看？”贵女不以为意，“如果是我，有了未婚夫，肯定要天天和他腻在一起。”
“那是一国太子，怎么能跟我们相提并论？莹莹，你就别乱说了。”
“也是，”崔莹撇嘴，“阿梧跟我们可不一样，还是阿梧好命啊……”
忽地，有位贵女冷哼了声，道，“那儿还有个更好命的。”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了被一群婢女簇拥着的舒窈。
天气转凉，少女也换下了轻薄的衣裳，穿上了有一定厚度的袄裙。仍然是明媚鲜艳的胭脂色，裙摆绣着垂丝海棠，以金线点缀，细腻又精致。
水榭里顿时安静下来。可不是更好命吗？生来就是郡主，荣宠比肩公主，谁能有舒窈这么幸运？
舒窈与嘉懿公主已经走了进来。
贵女们齐齐起身，“公主、郡主。”
嘉懿公主环视一周，当下失去了留在水榭的兴趣。京城的贵女也有自己的小圈子，譬如这里坐着的，多是前朝五姓七望之族的嫡女。
雍朝的国姓是卫姓。卫氏一族原先只是关东地区的地方小族，卫家女被选入后宫，这才渐渐有了世家风貌。太祖就任洛阳节度使之后，更是起兵夺权，建立雍朝，卫姓就成了国姓。
然而自古以来，王朝更迭，世家屹立不倒。在这些世家眼里，卫氏仍然是夺权的外戚，不如世家高门。嘉懿公主就觉得这些世家女一个比一个清高傲岸，跟她们玩不到一块去。
尤其是崔莹，还与嘉懿公主有过节，就更让人讨厌了。
舒窈一眼看见了坐在这些贵女之中的舒宁悠。
她从小就与这些贵女们不对付，舒宁悠在这些贵女之间倒是混得开，她与潘氏一样，最擅长左右逢源，嘴边永远挂着温温柔柔的笑意。
崔莹忽然道：“嘉懿公主，你不是春江花月楼的常客吗？怎么没穿春江花月楼新上的料子？”
舒窈与嘉懿公主这才注意到，这些贵女今天的衣裳虽然款式不同，但面料都光滑如缎，看起来像是同一种。
“什么料子？”
“扬州织造府新做的，叫做‘月锦’，轻盈如月华，”崔莹挑了下眉，“上新第一天就被一抢而空。我可是让家仆早早去排队，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抢到的。”
嘉懿公主冷哼道：“我可不喜欢跟别人穿一样的料子。”
崔莹只当她是恼羞成怒，笑得更为得意，转而看着舒窈：“华羲郡主虽然不常光顾，但应该也听过春江花月楼的名字吧？为了这批料子，他们还请来了江南最好的绣娘。只可惜让绣娘做，需要等待的时间太长，我便让我府上的绣娘用这月锦做了新衣裳，也很漂亮。”
舒窈本不欲介入嘉懿公主与崔莹的纷争，但崔莹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她怎会忍这口气？她故作思索，忽然回头问松针：“你之前是不是说，宫里来了几个绣娘？”
松针连忙点头：“禀郡主，前些日子，华羲宫收到春江花月楼掌柜的拜帖，说是请了一批江南的绣娘，想为郡主做几身新衣裳，用的正是月锦，他们也带来了料子。但郡主您觉得这面料并无出彩之处，不感兴趣，就让他们回去了。”
崔莹的笑容僵在嘴边。
郑月瑶打起了圆场：“一个料子罢了，都是人家商户揽客的手段，何必为此相争？大家都坐下来，先吃几口点心再走吧。”
她自幼受到精心教导，言行举止已经有了母仪天下的风范，与这些贵女走在一起，不知不觉就会成为中心人物。
舒窈却觉得她的眼神让人不快，郑月瑶明明只比她大两岁，怎么看她就像看小孩打闹一样？她与太子尚未成亲，倒也不必端起这么高的架子。
不过，郑月瑶是她未来表嫂，也算是长辈，她便顺了郑月瑶的台阶，“好。”
第59章 心痒
舒窈与嘉懿公主喝了两杯清茶、吃了几口点心就走了。二人前脚离开，崔莹立刻变了表情，冷哼了声，“也就她俩臭味相投，能玩到一块去。一点贵女风范都没有，像什么样子？阿梧，要给这两个折腾精做嫂子，我真是心疼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