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见这少女一身朴素的黑，身边只有两三个随从，马车也并不华丽，完全没放在心上：“我们掌柜不便见外，客人看中什么，拿到柜台结账便是。”
春蕊立刻道：“姚婆婆总在吧？我们娘子要见姚婆婆。”
姚婆婆原是永宁长公主身边的嬷嬷，永宁长公主嫁给秦阳侯，雍帝赐下不少商铺给长公主做嫁妆，长公主便把一些贴身奴婢安排出去，让他们打理商铺。
“什么姚婆婆，”伙计不耐地摆了摆手，“墨玉轩没有这号人，不买东西就赶紧出去。”
松针从袖中掏出令牌，“放肆！我们娘子乃当朝郡主，谁敢对郡主不敬？”
伙计看见令牌上雕刻的“羲”字，才意识到情况不对，表情立刻变得谄媚起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贵人请随我到包间来，小的马上去请我们掌柜……”
伙计给舒窈安排的包间在墨玉轩二楼，刚好能俯瞰整座墨玉轩，视野极佳。
舒窈撑着下巴欣赏李明寂泡茶。
便是挑剔如舒窈，也不得不承认，李明寂真是世上少有的合她心意之人。就连他泡的茶也比寻常的茶好喝一些，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秀色可餐？
“郡主已经看了属下许久，”青年的嗓音低沉悦耳，“可是有事要告知属下？”
突然被唤回思绪，舒窈的脸蓦地红了大半，凶巴巴道：“你在想什么？本郡主才没有看你。”
心怎么也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怎么可能才一两银子？”
不远处突兀的惊呼声唤起舒窈的注意，她抬起头，看见楼下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抱着一只木匣，脸涨得通红，“我们之前明明说好是十两……”
他面前是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冷哼了一声道，“你这字帖大部分都被雨打湿了，让我们怎么卖？给你一两银子都算多了。”
年轻人连忙道：“我检查过了，被雨打湿的纸张那几页我可以重写，不影响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男子一脸不耐，“一两银子，爱要不要。”
年轻人气得语塞：“你！”
楼上的舒窈站起身，趴在栏杆上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年轻人眼熟，这不是上次嘉懿公主说的那个写字很好看的周溶吗？
他还拿了中秋月会的头筹呢！
“李明寂，”舒窈转头道，“随本郡主下去看看。”
李明寂温顺地道了声好。
周溶。
李明寂轻啧了声，在心里回忆着这个名字。
上回他在春江花月楼兴办中秋月会，才把这人引了出来，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与他正面交谈。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
他的目光柔软些许，小郡主果真是他的福星。
第62章 刁难
周溶的心里一阵绝望。
他进京之前，对这开在京城多年的老字号颇为仰慕，因此当墨玉轩向他发出邀请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春江花月楼，转而与墨玉轩定契。
早知墨玉轩如此仗势欺客，他一开始就该答应春江花月楼的邀请。如今辛辛苦苦写的字帖被他人拿捏在手中，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难道真要忍气吞声，被这一两银子打发走？
可他马上就要交付房屋的租赁费，科举明年开春才开考，这一两银子如何支撑他住到明年？他还与阿媛约定一同等他放榜……
周溶咬了咬牙，抓住面前男子的衣袖，恳求道：“掌柜，这些字帖是在下一个月昼夜不停的心血，您给个通融，十两银子不行，那就五两？”
“一两就一两，没得想！”
掌柜用力一甩袖，将周溶掀翻在地，还往他衣服上踩了两脚，呸道：“哪里来的穷酸书生，还想与墨玉轩做生意？丢出去！”
“住手！”
少女一声娇喝，叫住了几个正欲动手的伙计。
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娇小姐，掌柜正要变发怒，一个伙计匆匆跑过来，拉住他的袖子，与他低声耳语：
“掌柜，她是华羲郡主。”
掌柜转了转眼珠，脸色稍变，“原来是郡主。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墨玉轩本就是长公主留给舒窈的商铺，长公主去世，舒窈便是墨玉轩的主人，自然看不惯墨玉轩仗势欺人。
让春蕊扶起周溶，舒窈抬了抬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掌柜：“你就是墨玉轩的掌柜？姚婆婆呢？”
她对墨玉轩的印象再少，也记得过去墨玉轩的掌柜是个眉目慈善的老婆婆，看她的目光饱含疼爱。
掌柜赔笑道，“郡主，姚婆子好几年前就回老家带孙子去了，墨玉轩一直由小的在打理。”
舒窈睨眼：“你又是谁？”
“小的叫潘峻，原先跟在侯爷身边做事，做过些小生意。侯爷见小的机敏，便把小的安排在了墨玉轩。”
准确来说，潘峻是潘氏的堂弟。潘氏掌家之后，便陆续把潘家人接到京城，又给他们在侯府安排职位。原先长公主留下的那批人，早就被潘氏悄无声息换了个干净。
潘氏早就叮嘱过潘峻，华羲郡主看着凶，其实就是个花架子，心大得很，哪里懂如何经营商铺？她若找上门，把她哄高兴了，再忽悠回去便是。
华羲郡主坐拥财富无数，墨玉轩一年的营收恐怕还比不过她手腕上一只玉镯，她又怎会计较。
小郡主估计只是在附近闲逛，进来买些东西，才想起自己手下有这么一间商铺。
“郡主，墨玉轩这些琐事让小的打理就好，您就不必操心了，”他招了招手，把伙计叫来，“陈三，还不快把墨玉轩最好的宝贝都给郡主拿上来？”
“得嘞！”
伙计应了一声，麻利地跑进库房。却听见李明寂道：“墨玉轩归郡主所有，便是琐事，也不该瞒着郡主。这书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潘峻这才注意到舒窈身边的李明寂。
青年看着并不起眼，嗓音也温润如玉，然而与他对视，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潘峻的背后泛起阵阵寒意。
潘峻干笑道：“我与周郎君说好十两银子购买他的字帖，他却让字帖把雨淋湿了，这让我怎么卖给其他客人？”
“淋湿？”舒窈冷哼一声，“怎么个淋湿法，能让十两银子变成一两银子？”
周溶立刻把抱在怀里的木匣递了出来，“字帖都在这里，请郡主过目。”
木匣里是一册册装订好的《般若波罗蜜心经》，纸张干净，书页的边缘也裁剪整齐，可见主人的用心。只是书角摸着有些湿漉，应该是雨水顺着木匣的缝隙滴了下来。
见舒窈皱着眉头不说话，潘峻讪笑道：“郡主，您不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字帖就跟书画作品一样，讲究尽善尽美，一滴水都是毁了整个作品。这都毁了这么多，我们肯收下，已经是仁至义尽……”
便听见李明寂道：“既然是有瑕疵的字帖，你们收购了，又该如何定价？”
“这……自然是等到收藏家出价……”
“倘若这位郎君的墨宝被许多人欣赏，多次拓印，之后的利润又该如何分成？”
潘峻支支吾吾，直接说不出话来，颇为恼羞成怒：“你这侍卫不了解我们交易市场的规矩，就不要乱说！”
墨玉轩既是售卖文房四宝的商铺，也是书法字画的交易市场，有一批固定的客人。
只是这两年，随着春江花月楼名声渐起，墨玉轩的营收大不如从前，潘峻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就是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书生的临摹作品，再敲上“墨玉轩”的印章，用极高的价格转卖出去。
如此尝试几次，潘峻尝到了甜头，开始主动去寻找合适的人选，周溶便是这一次潘峻看上的人。
墨玉轩可是老字号，谁会相信他们会出售次品呢？而被墨玉轩挑中的，大多都是家境贫寒，又或者科举落榜、抑郁不得志的书生，能把作品卖出去，已经是对他们天大的恩赐，就算他们上门闹事，墨玉轩也能不动声色地压下去。
更何况，要不是墨玉轩，他们一辈子都只是个贫苦书生，根本不会想到自己的作品会作为“真迹”，挂在达官贵人的府中。
舒窈冷冷地看着潘峻，“本郡主倒觉得本郡主的侍卫说得在理。市场的规矩是什么，你定的规矩吗？”
“郡主息怒！”
潘峻赶忙跪在舒窈面前，“小的在墨玉轩这么多年，兢兢业业，都是按规矩办事，从未有过二心，郡主您千万要相信小的！”
小郡主好糊弄，可潘峻没想到她身边的侍卫居然这么难缠，句句说到要点。一个粗莽的武夫怎么懂经商之道，这人是小郡主从哪找来的？
舒窈更不高兴：“那你的意思就是本郡主冤枉了你？”
潘峻的声音都哆嗦了几分：“自、自然不是……”
“潘掌柜不是想向郡主表忠心么？”李明寂淡淡一笑，“那就把墨玉轩的账本给郡主看看好了。”
第63章 哄人
李明寂这么说，潘峻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潘氏早料到会被查账，因此他们做账，都有两种方式，单从账本来看，根本无法发现问题。
他表面上仍是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好好好，小的这就命人把账本给郡主拿上来……”
不一会儿，一本账本就被伙计带了过来，交到舒窈手中。
账本里详细地记载了墨玉轩上一季度的收支。舒窈不懂做账，只觉得一页一页翻过去，似乎没什么纰漏，皱着眉头递给李明寂：“你来看看。”
李明寂随意翻了几页，摸了摸纸上的墨渍，轻轻挑了下眉，平稳道：“禀郡主，这账本的记载事无巨细，属下没有疑问。”
潘峻立即接话：“郡主，小的对侯爷一片忠心。周郎君的事是小的办事不周，小的这就把十两银子结给他，您消消气。小的带您在这墨玉轩逛逛，您看看有什么需要？”
舒窈总觉得这账本有问题，但没查出东西，心里憋着火，看见他这尖嘴猴腮的脸就烦。这掌柜还姓潘，更让人讨厌了，甩了甩袖，冷哼道：“不需要，别跟着本郡主。以后要再发生这种事，本郡主唯你是问。”
潘峻点头哈腰：“郡主教训的是。”
他心里得意洋洋，这小郡主果真好哄，随便打发几句就糊弄过去了。也就她身边这侍卫聪明些，但一个侍卫懂什么呢？他们做足了万全准备，怎么会查得出问题。
等送舒窈上马车，他才厌恶地看了周溶一眼，冷嗤一声：“算你运气好，碰上了华羲郡主，还不快滚？”
周溶沉默地离开。
……
马车上，舒窈的困意已经散了大半，仍然被气得不轻。
要不是想起还有墨玉轩这么个地方，她都不知道，她娘留下的商铺，居然换成了潘氏的人当掌柜！
可那几个铺子的地契全在秦阳侯府，也不知道还在秦阳侯手中，还是已经转到了潘氏手上。
她太急着离开墨玉轩，都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她应该去买颜料的。
马车忽然停下，车帘被撩开，响起李明寂温润的声音：“郡主，前方便是春江花月楼，要进去看看么？”
居然到了春江花月楼？
舒窈觉得还是这地方看着舒心：“要的。”
春江花月楼在平时只开放三层，三层以上都是包间，只有贵客才能进入，顶楼的望月台更是每一年中秋才会开放一次。
舒窈觉得自己今日的打扮已经足够低调，走进大门，居然被春江花月楼的掌柜认了出来：“贵人可是华羲郡主？请随我来。”
李明寂走在舒窈身侧，嗓音温和如春风：“郡主小心门槛。”
春江花月楼今日的客人也不多，掌柜直接将舒窈带上三层，给她展示最新款的商品。
没有小娘子能拒绝琳琅满目的衣裳首饰，舒窈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随意道：“你刚才说的这些，本郡主全都要了。晚些时候会有人送钱过来。”
掌柜哪敢收舒窈的钱，为难地看了李明寂一眼，见李明寂轻轻颔首，这才恭敬道好。
舒窈又上了一楼，发现她的画居然被装裱起来挂在墙上，右下角的“皎”字旁边还盖了印章。画前摆着金丝楠木做的柜子，天青色的瓷瓶里插着雪柳，将她的画都衬得雅致了几分。
自己这幅画是什么水平，舒窈心里当然有数，没想到居然被这么用心地对待，仿佛她是什么名家一般。她红扑扑着脸蛋，反而有些扭捏：“你们楼主现在在什么地方？本郡主与他一见如故，想跟他讨论讨论。”
掌柜总不能说他们少主就在舒窈身后，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们主人常居扬州，因为中秋月会的事才来了京城，如今已经登船返程。”
舒窈遗憾道：“那好吧。”
她还想跟这位有眼光的楼主探讨作画心得呢。
李明寂温声道：“郡主，有些事情可遇不可求，郡主因此画与楼主相遇，已经是莫大的缘分。”
松针与春蕊跟在身后，默默感叹李郎君可真会说话，总能三言两语把郡主哄得心花怒放，难怪郡主越来越宠爱他了。
舒窈又在春江花月楼里挑了不少颜色丰富的矿石。她过去从未来过春江花月楼，才发现这里面居然什么都卖，她想要的东西这里全都有，难怪能受到那些贵女追捧。
掌柜招来几个伙计帮舒窈拎东西，还有一些打包成箱送到皇宫，他自己则提着个笼子过来：“这是新到的货品，郡主这样年轻的小娘子应该会喜欢，郡主要带回去吗？”
舒窈掀开盖在笼子上面的红布，笼子里居然是只雪白的波斯猫，眼睛一橙黄一湛蓝，蜷缩着娇小的身体，慵懒地甩着尾巴。
没有人能拒绝这么漂亮的小东西，舒窈欢喜极了，小心翼翼地把猫从笼子里抱了出来，“它好漂亮，有名字吗？”
“它才足月大，还没有取名呢，”掌柜笑了笑，“郡主若喜欢，这只猫便送给您了，请郡主赐名。”
波斯猫的毛色如雪，摸着也柔软细腻，舒窈爱不释手，软声道：“那就叫你雪团好不好？”
猫儿亲人，也不吵闹，才被她抱进怀里，已经自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懒洋洋地“喵”了一声。
舒窈的心都要被软化了。
满载而归地坐上马车，舒窈的心情已经不复之前那般乌云密布，把怀里的猫当作抱枕，靠着车壁慢慢地闭上眼睛。
马车驶入皇宫，停在华羲宫门前，李明寂撩起车帘，少女抱着毛色雪白的猫儿，睡得很香。
雪团同样在睡觉，睡梦中察觉到危险，耳朵动了动，却忽然被捏住后颈皮，连挣扎都顾不上，便被丢出马车。
松针与春蕊赶忙把猫接了过来。
李明寂揽过少女纤细柔软的腰肢，把熟睡的小郡主从马车里抱了出来。舒窈已经习惯了在睡梦中寻找他的气息，非但没有被闹醒，反而自觉抱住他的腰身，睡得更沉。
已经习以为常的松针与春蕊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贴身侍卫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