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献计
西市雨声渐歇，舒宁悠戴着幂离，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舒宁悠径直拐进小巷，这里藏着一家不起眼的旧书铺。舒宁悠手里那两本话本，就是从这家旧书铺找到的。
可惜话本太薄，大部分剧情又围绕郡主与世子展开，能提取出的信息实在不多。这两天，舒宁悠在闺房里潜心研究，发现许多走向看似与现实相似，却又发生了许多变化，譬如现实里舒窈偏宠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卫，谢家还失去了雍帝的宠信。
思来想去，舒宁悠决定再来这旧书铺碰一碰运气。
她几乎将旧书铺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舒宁悠心有不甘地走出书铺，在转角处看见几个蛇皮袋，被随意地堆放在一起。
她连忙道：“这里的书也出售吗？”
旧书铺的老板有一张方正的脸，然而眼窝深，鼻梁高挺，眼神锐利如鹰隼，让舒宁悠想起了那些传闻中的蛮夷，看起来十分凶狠，不好接近。
他的嗓音也粗哑：“这是刚到的货，你想要什么？”
舒宁悠只说自己随便看看，把蛇皮袋拆开，呛了满脸灰尘。她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终于在一本厚厚的书里面找到了《红尘乱》的第三册 。
她心里一喜，随便挑了几本书往怀里一塞，扔了几两碎银到柜台上，“这些我都要了，不用找。”
老板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舒宁悠抱着书，快步走上马车。她左顾右盼了一番，若无其事地吩咐：“回府。”
马夫恭敬道了声好。
舒宁悠靠在窗边，掸去书本上的灰尘，翻看起来。
皇帝寿辰将至，为了给皇帝贺寿，世子投其所好，购置一幅画作为贺礼送给皇帝。
这幅画的作者名唤青岩，出身低微，本靠卖画维持生计，得到高人指点，名声大噪，备受京城名流画家的追捧，一幅画卖出千金高价。这幅画更是构思精巧，展现了作者登峰造极的技巧。
世子买下画只是偶然，但这幅作品让皇帝龙颜大悦，郡主也对世子更加亲近。
如今的京城，有名唤“青岩”的画师吗？
马车一路驶入秦阳侯府，舒宁悠抱着几本书下车，回到了她居住的院子。
正要进屋，舒宁悠脚步一顿，看见潘氏坐在她的房间里。
舒宁悠与潘氏这位母亲的关系只是一般。过去在舒窈面前表现得母慈女孝，不过是为了排挤舒窈。
很小的时候，舒宁悠就知道潘氏更偏爱弟弟舒宁致，当初生她时还恨她不是个儿子，一直想找机会将她偷偷送出去。
而秦阳侯因为对舒窈有愧，把对舒窈的爱倾注在舒宁悠身上，将她视作舒窈的影子。潘氏对舒宁悠更是从小严厉教导，舒窈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舒宁悠就要样样精通，做最优秀的学生。
舒宁悠打心底里嫉妒舒窈。
假使潘氏是秦阳侯的正夫人，又或者她也是长公主的女儿，她就可以像舒窈一样，活得轻松洒脱、逍遥自在。可她什么都不是，还要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好女儿这个角色。
但没有关系，她会把这些都抢过来。
舒宁悠佯装惊讶，柔笑一声：“母亲怎么来了？”
按照后宅的规矩，舒宁悠本该称潘氏为姨娘，但姨娘是潘氏最避讳的称呼。因此在私底下，舒宁悠都十分规矩地称潘氏为母亲。
“听说你最近经常出府，”潘氏笑得漫不经心，“今日又去了哪里？”
舒宁悠道：“只是逛逛书铺，买些话本……”
潘氏却一把将信甩在桌上。
是舒宁悠与谢彦舟的往来书信。
“我的女儿真是好本事，为娘都不知道，你与谢世子的关系竟这般好了？”
潘氏笑吟吟的，一双丹凤眼却慢慢眯起。
秋猎那会儿，她正与秦阳侯闹矛盾，秦阳侯带的是李晴初，潘氏并未到场。她也是问过下人，才知道那天舒宁悠竟是与谢彦舟一块从猎场里走出来的。
潘氏这才发现，女儿最近经常出府，一问下人，还发现最近舒宁悠经常收到信件。潘氏拆开一查，发现对面的署名，正是舒窈的青梅竹马，谢彦舟。
潘氏自己便是从妾室上位，能不知道女儿在做什么？
舒宁悠在潘氏面前扮了这么多年乖乖女，对她何其了解，在她发火之前便立刻跪下，“母亲莫要生气！女儿只是想为母亲分忧！”
潘氏古怪一笑：“分忧？”
“女儿先前无意中听见父亲在为陛下寿辰贺礼一事发愁，这才想到写信询问谢世子。谢世子说谢家近日也在为陛下筹备贺礼，派人打探到，陛下近日颇为欣赏一位名叫‘青岩’的画师的作品。”
这不是巧了么？
潘氏手里刚好有一间商铺，专售文房四宝，倘若真是京城的画师，墨玉轩的掌柜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
眼下她与秦阳侯的关系逐步修复，潘氏正想借送贺礼的机会，与秦阳侯重修旧好。
她笑得温柔了些：“竟是为娘错怪你了。快起来吧。”
舒宁悠低了低头，“是，母亲。”
幸好潘氏只看见了书信，并未发现那几本话本。
不会有人发现是她在幕后推动，她只需要把自己藏好。
……
舒窈睡得迷糊，感觉似乎有人在脱她的鞋袜，忍不住踢了过去，嘟囔道：“别碰本郡主，滚开……”
梦里那登徒子就是这样，她累得不行，还要被他捉住腿，非要把她折腾到眼泪汪汪才善罢甘休。
如果她踢他，他便会哑笑着说“郡主还有这么多力气，那就再来”。
李明寂轻车熟路地捉住她的脚踝，低声道，“郡主，是属下。”
听见熟悉的温润嗓音，舒窈才想起她身边的人不是那可恶的登徒子，而是她亲自挑选的贴身侍卫，眉头渐渐舒展。
梦里那登徒子平时很少说话，估计是知道自己声音难听，会吓着她。
但他的行迹只能用恶劣来形容。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刚才抓她脚踝的是李明寂吗？好熟悉的感觉，像在梦里一样。
舒窈疑惑地皱了皱眉，却架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地再次沉入梦乡。
第65章 寿辰
崇贤巷，一处破旧的宅院，周溶仰头望天，心中抑郁难解。
与所有的举子一样，他背上行囊，离家万里，胸怀大志来到京城。哪知道志向还没有开始实现，先被生活绊住脚跟。
本以为在中秋月会上打出了名声，能够像那些传奇的文人墨客般名动京城，哪知道出师未捷，差点将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
周溶没有收墨玉轩那十两银子，而是把自己的作品带了回来。
最初墨玉轩让他仿照前朝名家抄写《般若波罗蜜心经》时，周溶便有些郁闷。他因自己的书法出名，墨玉轩既然看上他的才华，又为何要让他去模仿别人？
每每遇到这些问题，潘峻总是目光躲闪，以一句“规矩”论之。周溶想，与其在墨玉轩任人宰割，他不如不卖！
可他即将要交房屋租赁费，房屋主人已经再三给他延长了时限，他这个月再交不上，便只能露宿街头。
周溶也尝试过去街口摆摊，然而这几天阴雨连连，路上行人稀少，一整天下来，也赚不到几个铜板。
难道他要回头去找墨玉轩的掌柜，求他收下这份字帖吗？
又或者，是写信给阿媛，向她借一些银子？
周溶想，他做不到。
连房租都付不起的他，又有什么颜面与阿媛联系呢？
“叩叩”。
木门被轻敲两下，周溶收回思绪。奇怪，他住处偏僻，在京城也没什么好友，这么晚了，是谁来找他？
“吱呀”一声，周溶拉开门，身前落下一道高大修长的影子。青年摘下黑色兜帽，对他微微一笑：“阁下可是周溶，周郎君？”
这不是白天那位华羲郡主身边的侍卫吗？
“是我，”周溶有些惊讶，“在下记得大人。还要感谢郡主与大人出手相助，帮在下讨回公道。只是不知大人找在下是为了……”
“借一步说话，”李明寂轻轻笑道，“我确实有事想与周郎君谈谈。”
……
十月初十，天明节。
前朝皇帝寿辰皆被定为节日，大雍也沿袭这一传统，将雍帝的寿日称作天明节。
这一日，承乾殿上下装点一新。教坊司早早准备，摆上箜篌、琵琶、笙箫等乐器，击鼓奏乐，随歌而舞。
雍帝勤德崇俭，寿宴并不隆重，除了皇家人，入宫上寿的只有一些朝中重臣，贺寿仪式也尽量从简。
雍帝换上冕服，与同样一身朝服的窦皇后款步走出，“诸卿免礼。”
坐席的位次，最能反应得宠兴衰。每年都带领百官的谢洪老将军称病不出，嫡孙谢彦舟也未曾参加本次天明节寿典。而如今最得势的两家，除了秦阳侯府，便是准太子妃郑月瑶的母族郑氏。
郑家的家主、郑月瑶的祖父郑濂任中书门下同平章事，也就是宰相，在落座后率先起身，代文武百官向雍帝贺寿。
此次寿宴，除了远在边疆的二皇子无法到场，雍帝的三位子女都在，太子单独一席，舒窈则跟两个公主坐在一起。
雍帝的四名子女都出自不同的后妃，因此，比起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嘉懿公主反而与从小一起长大的舒窈更亲近些。
“听说你最近得了新宝贝？怎么不给我看看！”
虽然都住在皇宫里，但舒窈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整日闭门不出，嘉懿公主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跟舒窈见上面了。
某天她闲来无事，跑到华羲宫找舒窈，想拉她一块去逛集市，舒窈居然以自己有事为由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她，当时华羲宫开着宫门，嘉懿公主看见一团毛茸茸的白色影子走过。
嘉懿郡主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有事，明明是舒窈得了新宝贝不告诉她，自己在宫里偷偷玩呢！
嘉懿公主本就因为最近周溶忙着看书、不给她回信而郁闷，再加上舒窈也不找她玩，心里更加幽怨，自然想问个究竟。
舒窈忙着画给雍帝的贺礼，熬了几宿，闻言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本郡主哪有什么宝贝……”
她忽然想起来，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上个月从春江花月楼带回来一只波斯猫，她还给它起名为雪团。只是近日她实在太忙，没时间陪雪团玩，都是松针和春蕊在照顾它。
“你说那只波斯猫啊，是春江花月楼送的，”舒窈嗓音娇懒，“现在本郡主忙完了，你要想看，提前跟我说一声就好。”
“谁稀罕你那只猫，”嘉懿公主冷哼一声，“我是看你憔悴成这样，让你别天天光顾着忙，小心长皱纹。”
“我才没有长皱纹呢！”
小娘子都爱美，舒窈最在意的就是她的容貌。每次画到半夜，她第二天都会往脸上敷许多美容膏。今日参加寿宴前也照了许久的镜子，还让松针给她搽了不少粉，遮盖眼底的乌青，又用了新的口脂，李明寂刚看见就夸她的口脂颜色好看呢。
算了，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李明寂一样会说话，舒窈才不跟肤浅的嘉懿公主计较。
李明寂换上殿前司统一的黑色玄甲，站在殿前司的队伍里，守在承乾殿两侧。太子从李明寂身边经过，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孤记得，你是窈窈表妹那个贴身侍卫吧？”
李明寂温朗道：“卑职李明寂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目光淡淡。
他曾留下一名宫人在华羲宫，这宫人会定时向他汇报舒窈的近况。只是前不久，这宫人走夜路时失足，摔断了腿，不得已离开皇宫，太子也就失去了眼线。
今日舒窈上了脂粉，还涂了口脂，她天生丽质，平时根本不爱用这些，是为了遮掩憔悴的神色吗？她最近究竟在忙什么？
对舒窈近况一无所知的感觉让太子心生几分急躁。
尤其是这贴身侍卫……
前段时间，太子处理完政事，回宫时有意绕路，路过了华羲宫，却看见惊人的一幕。熟睡的小郡主抱着青年的腰身，被他抱下了马车。周围的宫人非但没有阻止，反而露出见怪不怪的表情。
第66章 贺礼
先前都说陛下欲将舒窈嫁给谢彦舟，太子虽然心中酸涩，但尚能宽慰自己，谢彦舟与舒窈门当户对，又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舒窈的夫君。
可这出身低微的侍卫，有什么资格肖想大雍最尊贵的郡主？
心中的妒潮汹涌似海，太子语气冷淡，“李侍卫既然任职殿前司都虞候，理应恪守本分。”
太子随雍帝理政几年，眉间已经隐有帝王之气，不怒自威。李明寂低垂着温淡的眼眸，“卑职谨遵殿下嘱咐。”
无可否认，这侍卫的礼数滴水不漏。可他越是谦卑恭敬，太子越有一种自己无法掌控的无力感，就像面对母后那般。
皇后是他的生母，他反抗不了皇后也就罢了，怎会连一个对表妹有觊觎之心的侍卫都管不了？太子冷冷地看了李明寂一眼，目光暗含警告。
他最好有自知之明。
等太子回到坐席，李明寂的表情恢复漫不经心。
前世他并未注意太子这号人物。毕竟当时太子已经成婚，太子妃也有了身孕。萧绥入京后，太子一家与雍帝一家一样，被关进了刑狱。
一个连自己的家庭都守护不好的懦夫，有什么资格值得他关注呢？
不过，如今在皇宫，他倒是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太子对小郡主，居然怀有隐秘的心思……
李明寂薄唇轻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有自知之明的，该是太子才是。
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他，李明寂眸色一厉，向上看去，却发现了偷偷盯着他的小郡主。
偷看被抓包，舒窈顿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别过头与李明寂错开视线。
她只是想看看李明寂在哪里，他反应怎么这么敏锐？还冲她笑……
舒窈慌乱中差点撞到桌子，嘉懿公主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干嘛？冒冒失失的。”
她不是最喜欢在这种场合摆起端庄优雅的架子吗？这可一点不像她。
舒窈面色不改，“本郡主就是不小心。食不言寝不语，你别总是盯着我看。”
嘉懿公主果真被她激怒，冷哼一声，“装腔作势，谁要看你。”
将小郡主与嘉懿公主的互动收进眼底，李明寂轻抬眼角，心中柔软几分。
……
寿宴正酣，群臣贵族准备的贺礼也陆续呈到台上。
舒窈立刻正襟危坐，等着她的贺礼惊艳亮相，舅舅一定会喜欢。
旁边的嘉懿公主问：“舒窈，你给父皇准备了什么贺礼？”
舒窈卖了个关子：“你马上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