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小就教导她，贵女要静若处子，端庄优雅，像郑月瑶这样的，才是真正高门培养出来的大小姐。
如舒窈与嘉懿公主这般，不过是仗着年轻貌美，摆两下架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郑月瑶的唇边带着淡淡笑意：“两位妹妹年纪太小，天真无忧，也有可爱之处。”
“都是要嫁人的年纪了，还年纪小？也就阿梧你成熟稳重，知道体谅她们，”崔莹连连摇头，“舒二娘子，华羲郡主前些天住在秦阳侯府，是不是把你们折腾坏了？”
舒宁悠浅笑道：“郡主是我的姐姐，对嫡姐尊敬，是我作为妹妹的本分。”
崔莹与舒窈的小打小闹，她才懒得关注。然而近日舒宁悠确实过得十分郁闷，谁知道雍帝突然拿谢家开刀，直接禁了谢家的足呢？
她好不容易才约谢彦舟在重阳节登高望远，现在别说见面了，谢家守卫森严，连信都送不进去，就这么断了联系。
话本里的谢家分明平步青云，谢彦舟也被封了武将，这发展怎么与她看见的不一样？
舒宁悠的回答并未让崔莹满意，崔莹瞥了她一眼，突然道：“你怎么没有穿月锦？我记得那天去，也看见了秦阳侯府的车驾。”
舒宁悠唇边的笑容散了几分。
如今备受京城贵女追捧的月锦，舒宁悠当然也想要，早在开售的第一时间，她就求秦阳侯派人去买了。
可这月锦买到了手，却没有给她和潘氏，而是给了李晴初！
听小厮说，是月锦买回来被李晴初看见，她向秦阳侯讨要，秦阳侯答应给她拿去做衣裳，李晴初直接用完了大部分布料，留给舒宁悠的，只有一点边角料。
她怎么说也是秦阳侯的亲生女儿，怎能忍受李晴初这个妾在她头上作威作福？谢家的事先放在一边，当务之急，是解决李晴初这个麻烦……
……
舒窈只在秦阳侯府待了半日，便回到华羲宫。
还以为能看秦阳侯府的热闹，哪知道全是一些逢场作戏。秦阳侯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还亲亲热热地喊她“窈窈”，就好像那些矛盾从未发生过一般。
不是听说自从秦阳侯纳了李晴初做小妾，便与潘氏闹了不快吗？潘氏还能小鸟依人地挽着秦阳侯的手，有这等心性，也难怪能陪在秦阳侯身边这么多年。
舒窈被恶心坏了，午膳都没吃多少，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后，便让李明寂给她把书桌收拾好，她要准备继续画画。
要送画给雍帝当生辰礼的事，除了李明寂，舒窈谁都没告诉。连松针、春蕊这两名贴身婢女，在她作画时都被拦在了门外。
舒窈要给雍帝一个惊喜。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画已经初见雏形，接下来就是打磨细节和上色了。
舒窈画的，是一张舆图。
舆图是地图的意思，舒窈自然没那个本事将大雍地图临摹下来，而是以连绵的山脉为分界线，将大雍的风貌勾勒出来。有西北大漠的风情，中原的繁华，江南的钟灵毓秀。
留给舒窈的时间有限，她自然不能将每一个细节都勾勒到位，但是先前李明寂那几幅挂在宁安寺的作品给了她灵感，她完全不需要画得那么细致入微，而是运用水墨的浓淡，晕染出整体的效果。
中原是舒窈长大的地方，这一部分她画得很顺利。舒窈小时候下过几次江南，也看过不少江南的画作，虽然磕磕绊绊，但也勉强完成了这一部分。
只是西北，她从未去过，好在她画画的时候，李明寂就在旁边看着，倘若舒窈停下笔，他就会给出指导。有时候还会亲自握住笔，教她该怎么画。
高大颀长的青年站在舒窈身后，二人的影子落在窗棂上，缠绵地交叠在一起。他绕过舒窈的手臂，就着她的手握住画笔，教她控制力道，用水墨在绢布上晕染成画。
即便已经学了好一段时间，看着李明寂寥寥数笔便轻松勾勒成形，舒窈还是禁不住心里的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些地方是什么样子？你去过？”
她记得李明寂也才二十岁。他这个年纪的男子，要么刚准备成亲，要么忙着考科举，哪有时间去游山玩水，李明寂怎么好像哪里都去过的样子？
“师父曾教过我，习画之人，不仅要有细致入微的观察力，还要学会想象，”李明寂笑了笑，“许是过去看了许多杂书，已经形成了基本印象，画起来才比较顺手。郡主若从小也看这些，定能比属下做得更好。”
那得看多少书啊？想想就头疼。
舒窈扁了扁嘴，觉得自己还是先把手头上的事做好再说吧。
她这才意识到二人靠得实在太近，李明寂的手还裹着她的手，热意几乎要将她烫化。
她转过身道：“李明寂，你别离我那么近……”
舒窈是仰头看他的姿势，才发现李明寂一直在看她。青年的五官深邃，下颌线条流畅锋利，喉结克制地紧绷着，这样近距离与他对视，舒窈莫名感到一阵脸红耳热。
舒窈想起了梦里那个登徒子，他就喜欢将她的手反剪在身后，将她吻得喘不过气，仿佛要将她拆吞入腹一般。舒窈骂他、踢他，只会让他的兴致更高，最后反倒是舒窈自己先没了力气。
李明寂已经从容地后退一步，松开手，与她拉开了一小段距离，“郡主累了么？可要喝杯茶？”
那种危险的感觉又不见了。
舒窈嗯了一声：“要的。我肩膀酸了，你帮我捏捏。”
李明寂又道了声好，让她坐在美人榻上，端着清茶点心过来，帮她按摩起了酸痛的肩膀。
舒窈颇为享受地歪了歪脑袋，又让李明寂喂了她一口点心。还是李明寂听她的话，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第60章 颜料
秦阳侯府，一场宴会结束，秦阳侯既长了面子，又得了好名声，心情愈发明媚。
他正要去悦初院，半途看见管家正在指挥下人把今日用以观赏的盆栽搬回后院，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这次宴会是谁来操办的？”
管家恭敬道：“侯爷，是潘夫人。您将掌家之权交给李夫人，这次宴会本该由李夫人操持。只是李夫人许多问题都不知如何下手，便请潘夫人帮了她。”
秦阳侯已经忽视了潘氏好一段时间，这才想起来，过去府上井井有条，都是潘氏的功劳，而他从未操心过这些。
“辛苦她了。”
秦阳侯心情复杂地踏进悦初院。
今夜李晴初抱来了一把琵琶，她曾在扬州生活过五年，学了不少扬州小曲。秦阳侯斟了杯酒，听她边弹边跳，想起先前跟管家的交谈，忽然问道：“初娘，下个月陛下生辰礼的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李晴初毕竟才十七岁，没有掌家的经验，办不好宴会，秦阳侯自然可以理解。准备生辰礼这样简单的事，李晴初玲珑聪慧，应该不会做不好。
李晴初拨弄琵琶的动作一僵，很快又换上灿烂的笑容：“妾身已经列好了礼品清单。只是……侯爷，妾身近日看了侯府账本，发现库房如今可以取用的钱还有些不够。管家说还有几个铺子是潘姐姐在打理，妾身能否向潘姐姐支取一些？”
那几个铺子被潘氏牢牢握在手中，侯府库房哪来的闲钱去买生辰礼？想来潘氏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天，这才大大方方地把账本交了出来。
李晴初一想到这，心里便气得牙痒痒。这老婆娘，搓磨人的花样倒是多。好在侯爷的心在她这，撒一撒娇不就好了？秦阳侯才是这侯府的主人。
然而一贯对她百般纵容的秦阳侯，却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爽快地把铺子的管理权交给她，而是陷入了为难之中。
秦阳侯自然想起了这些商铺从何而来。
这是永宁长公主的嫁妆，这些商铺本该留给舒窈，舒窈年纪小，由他代为打理，他又交给了潘氏。
几个铺子事小，可倘若被舒窈发现，她肯定免不了一番闹腾。这种事情，还是要让潘氏来处理，李晴初才入府两个月，不了解这些弯绕，秦阳侯可不放心她。
“你才开始掌家，先不要这么着急。有什么问题，可以向素娘讨教，她会教你的。”
李晴初笑容一凝，用力拨着琵琶弦，乖顺道：“妾身知晓了。”
秦阳侯小酌几杯，慢慢有了醉意。李晴初顺势往后一仰，丢了琵琶，坐在了秦阳侯的怀里：“侯爷……”
秦阳侯被这么一撩拨，也起了兴致。他刚要吻下，却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潘氏，她现在在做什么呢？还在忙着收拾府邸吗？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潘氏的院子里留宿过了，细细一想，因为李家的事，他居然忽视了潘氏近两个月，潘氏却一声不吭，仍然在背后默默为他付出。
“你早些休息，”秦阳侯有些坐不住，松开了李晴初，道，“本侯先回去了。”
“您要去哪儿？”
李晴初拉着秦阳侯的袖子，媚眼如丝，“有什么事情，明早再回去处理也不迟……”
“不要胡闹，初娘，”秦阳侯却推开了她，“本侯的确有事，你先休息吧。”
“侯爷！”
见秦阳侯大步离开悦初院，李晴初气急败坏地剁了剁脚。她为这支琵琶舞可准备了很久，他怎么说走就走？他是不是去看潘素娘了？
……
潘氏住的地方叫做晴芳院。秦阳侯进来时，潘氏正抱着五岁的舒宁致，拿小玩具逗弄他。
“侯爷，您怎么来了？”
看见秦阳侯，潘氏面露惊讶，提起裙子正要行礼，秦阳侯按住她，“不必，你抱好致儿。”
舒宁致向秦阳侯张开手，含糊不清道：“爹、爹爹，要抱。”
小儿子乖巧可爱，秦阳侯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看着潘氏温柔的脸，秦阳侯忍不住道：“本侯许久没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潘氏笑了笑：“这都是妾身分内之事，只要能为侯爷分忧，妾身就很高兴了。”
“初娘刚开始学掌家，难免有不会的地方，你多帮衬着她一些，”秦阳侯道，“进屋吧。”
潘氏抱着舒宁致温顺道好。
她早已过了跟年轻小娘子争宠的年纪，才不屑用那种不入流的手段。秦阳侯对李晴初，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等过了这几年，没了年龄优势，秦阳侯还会宠爱李晴初多久呢？
谁还没有年轻貌美过，想要留住男人的心，光靠外貌可不行。
二人脱了衣物，躺在床上，潘氏倚在秦阳侯的怀里，柔柔道：“妾身见侯爷愁容隐隐，侯爷近日可有烦心事？”
女人柔情如水，融化了秦阳侯一颗坚硬的心。秦阳侯心念微动，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自己的困扰：“陛下寿辰将至，素娘，本侯想为陛下置办一件生辰礼。”
……
今日京城又下了一场雨。
舆图已经基本完成，接下来就是上色。这两天，舒窈以想要学画为由，去了几次画院，却觉得那些颜料都太过普通，没有她想要的。
“作画所需的颜料，大多由矿石磨制而成。属下可以带郡主逛一逛京城的商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矿石。春江花月楼应该也售卖这些。”
李明寂走来，将一件披袄披在舒窈身上，温和道，“天气转凉，郡主注意保暖。”
披袄是朱红色的，绣着芍药花，上方以一圈兔毛作为装饰，暖绒绒的，手感很好。舒窈裹着宽大的披袄，红扑扑的脸蹭了蹭雪白的兔毛，也像一只小兔子，可爱柔软。
“那就找个时间出宫一趟。”
“郡主，这是太子身边的内侍送来的，说是给您的东西……”春蕊抱着个匣子进来，一打开，里面居然放着几块朱砂与蓝金石，还有一些珍珠磨成的粉末，恰恰是舒窈需要的颜料。
第61章 嫁妆
舒窈惊讶极了：“表哥怎么知道我在找这些？”
春蕊道：“奴婢也不知。内侍说是太子殿下见郡主多次出入画院，猜测郡主在习画，想到刚好过去有人送了些颜料给他，便给郡主送过来了。”
刚好？李明寂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这几种矿石确实刚好就是舒窈问画院要的，都是上好的品质，太子把这些收集起来，应该费了不少功夫吧？
舒窈嘀咕道：“表哥送这么多东西过来，要是被圆圆看见，她肯定又要跟本郡主闹。”
她与嘉懿公主从小就爱互相攀比。太子是嘉懿公主的嫡兄，舒窈却没有亲兄长，看见嘉懿公主收到太子的礼物，表面上不屑一顾，心里却羡慕极了。
有一次嘉懿公主跟她分享一本画册，说是想要画册里说的一把扇子，展开来就是一幅立体图画。太子从京中寻来最好的匠人，耗时两个月，把这把扇子复原，当作生辰礼送给了嘉懿公主。
而当时舒窈才路过秦阳侯府，看见秦阳侯与潘氏一家如何恩爱。给嘉懿公主过完生辰礼，她便忍着眼泪，一个人跑上邀月楼哭泣，意外撞见了在邀月楼背书的太子。
之后逢年过节，太子都会准备给她与嘉懿公主准备同样用心的礼物。他的温柔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就好似舒窈的亲兄长一般。
不过，随着他们长大，舒窈发现皇后并不喜欢看见太子带着她与嘉懿公主玩，太子也开始主动疏远她们。渐渐地，太子在她心里就变成了不算亲近的长辈。
李明寂温和一笑：“太子殿下婚期将近，郡主若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可以备些礼物作为贺礼赠予太子。”
是个好主意。舒窈点了点头，脑海里灵光一闪，太子肯定什么都不缺，她可以把东西送到郑月瑶那儿，就当是提前祝贺这位表嫂了。
“郡主还要找矿石吗？”松针想起什么，“奴婢记得长公主留给了郡主几间商铺，有一家就是专门卖文房四宝的。郡主不妨去商铺寻一寻？”
商铺？
舒窈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这是长公主的嫁妆。舒窈记得很早之前有一张长长的清单，但她又不缺这些，便由秦阳侯府打理，只是每年从商铺中抽成，已经好几年没有去看过了。
“就这么定了，”舒窈满意点头，“等雨停，本郡主要出宫一趟。”
……
这里是西市与南市的交汇处，一条街都是专卖文房四宝的店铺。街口那家最繁华的商铺名唤墨玉轩，雕梁画栋，好不气派。
阴雨天，街上行人不多，墨玉轩内也只有零星顾客，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墨玉轩门前停下。
“郡主。”
李明寂唤醒轿子里昏昏欲睡的小郡主，“就是这里了。”
阴雨天气总让人打不起精神，舒窈扶着李明寂的手，跳下马车。
今日舒窈低调出行，身上披着的斗篷都是玄黑色。但斗篷的内里用金线绣着暗纹，用料名贵，一看便不是俗物。
宽大的斗篷衬得少女的脸愈发娇小，她困倦极了，睫毛上还挂着清澈水雾，像是山林中漫步的幼鹿。
舒窈只想速战速决，然后赶快回宫补觉，因此眼睛都没抬，半靠着李明寂打了个呵欠，伸手招了招伙计：“把你们掌柜叫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