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宁悠。
她手捧一个盒子,笑容里带着歉意,“世子,实在抱歉,是小女拿错了盒子,这是您的玉佩吗?”
玉佩?
舒窈耳朵动了动,给两个侍女使眼色,藏在树丛后。
谢彦舟打开盒子,看见熟悉的玉佩,点头道:“谢了。”
玉佩到手,谢彦舟的心情却没多好。这是舒窈亲手送他的礼物,过去他心生欢喜,因此一直戴在身边。只是一天忘带,就受了舒窈冷脸。
舒窈把他当什么,自己的所有物吗?他戴个玉佩,还要舒窈管着不成?
谢彦舟越想越心烦,余光瞥见舒宁悠的脸,少女容颜清丽,虽不及舒窈绝色,却也算个秀气美人。
她戴着一对岫玉耳铛。
注意到谢彦舟的目光,舒宁悠脸上微热,手无意识抚摸耳垂,“这对耳铛……是世子您送我的,我很喜欢。”
他送的?
哦,谢彦舟想起,当时舒宁悠把玉佩送来,他让小厮去库房挑件东西当回礼,估计就是那时候的事了。
他随口评价:“不错。”
拿到玉佩,也到了离开的时候。谢彦舟转身欲走,却看见一道娇小的影子。
舒窈就站在小径尽头。
她看见了盒子里那块玉佩。
谢彦舟骗人。
玉佩不是忘带,而是根本不在他身上。
舒窈厌恶潘氏母子三人,平时在府中,她几乎不与他们来往,只待在自己的院子。京城里有什么宴会,她也从来不与舒宁悠走在一起。
但谢彦舟,她的青梅竹马,从小喊哥哥到大的人,居然会隐瞒他与舒宁悠有来往的事,还欺骗她。
谢彦舟心里一慌,连忙解释:“窈窈,我之前不小心遗落玉佩,但现在已经找到,以后我一定记着……”
春蕊忍不住道:“世子,郡主又不是小心眼的人,您若如实告诉郡主,她会生气吗?何必哄骗她呢?”
松针忙不迭地接话:“今日马场,奴婢亲眼所见,是马挣断缰绳跑出去,而非郡主纵马。方才晚宴,您为何不在侯爷面前为郡主说话,反而任凭他们指责郡主?郡主还没怪您没有保护好她呢!”
春蕊气势强硬,松针心细,发现的都是直戳谢彦舟心窝子的细节。谢彦舟被堵得半句话也说不出,脸色微白,讷声道:“我……”
舒窈平静开口:“可以了。”
周围即刻噤声。
谢彦舟端着装玉佩的盒子,好似被钉住般站在原地,看着舒窈步步向他走来,伸出纤细的手,将玉佩拿起。
“啪——”
摔得粉碎。
第6章 苏醒
舒窈做了一夜噩梦。
一会儿梦见今夜的场景,谢彦舟失神看她,陌生的表情她前所未见;舒宁悠掩唇娇呼,娇滴滴地劝架,眼里的幸灾乐祸却掩饰不住。
一会儿又梦见陌生的画面,身披铠甲的军队涌进皇城,她被押上城墙,所有人都在用轻佻的、狎昵的目光肆意打量着她,好似她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这就是那位华羲郡主啊。”
“皇室娇养的金枝玉叶,果然连头发丝都是美的。也不知道上了榻,还能不能尊贵得起来?”
“嘁!要是能听小郡主骂一声‘放肆’,老子做鬼也风流啊。”
“可惜,真可惜。”
越来越多的声音包围着舒窈,双手被拷在身后,她眼里蓄着泪,脊背却不弯下半分。
身后有人道:“请将士们看看,这就是华羲郡主。”
嗓音尖细,舒窈实在太过熟悉。这是舅舅身边的太监总管张胜,跟着舅舅多年,看着舒窈长大。
张胜命人把她押上了城墙?
怎么会是他?
舒窈惊讶极了,她想转身,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城墙,一把大刀架在她面前。
张胜漠然道:“今日,便以华羲郡主的血祭天——”
“咻!”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穿进张胜的喉咙。周围烟雾四起,舒窈被裹紧一个强势冰冷的怀抱。
血腥味在鼻尖充斥,她被带着跳下城楼。
……
舒窈从床上坐起。
脸上黏糊糊的,伸手一摸,都是干涸的眼泪。
松针忧心地递上安神汤,“郡主,刚熬好的,您趁热喝了吧。”
她当舒窈是被秦阳侯气到,郁郁寡欢了整夜。舒窈心里却清楚,她的眼泪不是被气的,而是被吓的。
舒窈忽然问:“舅舅什么时候回来?”
“陛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应该快了,”松针宽慰道,“您若是想陛下了,可以给陛下写封信,差禁卫送去。”
舒窈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她居住的海棠院有自己的小厨房。昨日与舒敬闹了不快,她才不想见到他。
用过午膳,舒窈铺开笺纸,开始思索昨日的梦境。
梦境太过古怪,舒窈不得不开始怀疑,她的梦,是不是某种预兆。
张胜跟在舅舅身边时,舅舅还是皇子。可以说,他是舅舅一手培养的心腹。舅舅那么信任他,张胜为什么要背叛舅舅,把她押上城楼呢?
救她的那个人又是谁?和前几天梦见的那霸道男人是同一个吗?难道缠上她的,还不止一只魇鬼?
舒窈咬着笔,思来想去,总觉得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倘若她直接在纸上写“小心张胜”,舅舅定然当她在闹小脾气。
对了,舒窈想起来,把她送到秦阳侯府小住,就是张胜提的建议。
想了半天,能写出来的东西,无非是抱怨在秦阳侯府住得不好,再表达一下对舅舅的思念,舒窈把笔一抛,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惆怅地叹了口气。
春蕊看在眼里,心道回头得给陛下多说说,别再把郡主送过来了。郡主住在秦阳侯府,吃不好睡不好,还天天叹气,下巴都尖了不少,这可如何是好。
“郡主!”
松针匆匆忙忙进来,带了个新的消息,“郡主,李家那位郎君醒了。”
舒窈抬起头。
说来也巧,松针去取昨日汝阳长公主送来的荔枝,路上听见两个下人在讨论,说是昨日救下的那位郎君今早便醒了。
舒窈正烦着,便准备去梨落院散散心。
侯府占地甚广,海棠院与梨落院在东西两端,下人们抬着软轿,将舒窈送到梨落院。
院前只有一个小厮在扫地,认出那是舒窈的软轿,吓得连扫帚都握不住,赶忙行礼:“见、见过郡主!”
松针与春蕊一左一右随侍舒窈身侧,为她推开院门。
梨落院面积不大,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底。四面都是长廊,围着一棵高大的梨树,树声沙沙,日光落下。
白色劲服收束,肩线挺括,修长冷白的手指握紧一枝梨花枝,是那青年。
梨花枝在他手中,仿佛沾满鲜血的利剑,一招一式,杀意尽显。花枝在空中掀起罡风,青年抬起冷厉的眸,望向舒窈。
几乎是与她对视的刹那,危险与阴郁荡然无存。手中梨花枝倏地落地,李明寂跪下来,嗓音低哑:“郡主。”
再寻常不过的称呼,偏偏他咬着字,却能品出几分靡丽来。
倘若此刻春.光正好,梨花盛开,与青年相衬,白衣出尘,当是赏心悦目的一景。
舒窈喜欢好看的人。
幼时愿意与谢彦舟玩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在那群小屁孩里,谢彦舟长得最好看。
“你……免礼,”舒窈见惯了旁人对她毕恭毕敬,然而李明寂身上带伤,还是与她有关,就这么跪在她面前,她哪哪都不自在,下巴微微一抬,“伤这么重,谁要你跪本郡主了?”
松针与春蕊立刻给小厮使眼色,让他们把李明寂扶起来。
李明寂却拒绝小厮,只是屈起长腿,单膝跪在舒窈面前,脊背笔挺,“救命之恩,涌泉难报。那日明寂遭人暗算,若非郡主出手相救,明寂早已没有性命。”
他的嗓音泠泠若清泉,落在舒窈心头。
长得好看,声音也很好听。
人是潘氏为膈应她带回来的,李明寂张口就是“救命之恩”,舒窈有点心虚。不过转念一想,倘若不是她,潘氏也不会做主叫人救他。
作为补偿,等下她就让人去宫里请太医,早点把李明寂治好。
舒窈清了清嗓子,没再执着于让李明寂起身,换了个话题:“你刚刚在做什么?你会武功?”
李明寂谦逊道:“雕虫小技,郡主见笑了。”
舒窈也觉得自己看花了眼。
刚才她站在门前,吹来的风分明极有力量。可李明寂这样纤弱,又有重伤在身,哪来那么多力气?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李明寂脚边的梨花枝:“那这花枝呢,是你折下来的?”
李明寂嗓音温润:“是在花圃里捡的。”
这就对了嘛。
见李明寂还跪着,舒窈秀眉一蹙,吩咐道:“把他扶到屋里去。春蕊,你招呼一声,让宫里派两名太医过来。”
她主动开口,李明寂这才以手撑地,缓缓起身。舒窈面露满意,下一刻,青年薄唇微抿,双眼紧闭,竟是直直向她栽去!
第7章 君子
一阵手忙脚乱,几个小厮把李明寂扶到床上躺好,春蕊命护卫快马加鞭,把太医请到侯府。
太医把了几次脉,紧皱的眉头松下来,说李明寂的伤不及根本,只是气血不足,要注意休息,不宜过劳。
可他一身伤实在可怖,舒窈不太信太医的判断,皱着小脸,让太医留了不少伤药,又命人去库房取人参鹿茸,给李明寂炖汤喝。
忙活大半下午,香汗洇湿鬓发,春蕊拿帕子给舒窈擦脸,松针端着食盒进来,“郡主,汝阳长公主送了冰镇荔枝过来,您要尝尝吗?”
冻好的荔枝滋滋冒着冷气,十分消暑。舒窈坐在旁边,一个侍女为她扇风,一个侍女给她剥荔枝,好不惬意。
李明寂醒来时,便看见这一幕。
少女樱唇微张,咬着果肉,唇色娇艳水润,散发着清甜香气。
前世他尝过太多次,知晓其中滋味,李明寂眼眸微暗,呼吸绵沉。
他不在乎重新来过,只要她还在他身边……
“你醒了?”
见他睁眼,舒窈眼睛一亮,命人把早已炖好的补汤给李明寂呈上,“太医说你气血不足,本郡主命人特意熬的,你好好补补。”
李明寂温声道谢,眼里的阴暗仿佛不曾出现。
李侍郎教出来的儿子,果然也像他一样呆板迂腐,举手投足都透露着端庄守礼。
不过,舒窈在宫里见过许多“君子”,都没有面前这个李明寂顺眼,思来想去,约莫是因为那一众年轻郎君,都不如李明寂容貌出众。
好看的人做什么都让人舒心,舒窈托着腮,专注地看着李明寂喝汤,偶尔被松针喂一颗荔枝。春蕊从外面进来,蹲下身,与舒窈耳语几句。
侯府来了位特殊的访客,是李侍郎的夫人,应该是来带李明寂回去的。
这屋子本就不大,她们也没有瞒着李明寂的意思。春蕊说完,舒窈瞧了李明寂一眼,说道:“你母亲来了,要本郡主带过来吗?”
李明寂道:“全凭郡主做主。”
舒窈自幼娇惯,虽然很少表现在外,但很多事情上都流露出娇蛮霸道。譬如不喜舒宁悠接近她的童年玩伴,不想自己正在照顾的人这么快就被带走。
不过显然,眼前的青年足够知趣。
舒窈唇角微微一翘,让李明寂好好休息,留一个人照顾他,自己则让松针春蕊给她整理仪容,优雅从容地走进前院。
还未踏进大门,便听见潘氏故作柔和的声音:
“李夫人太客气了,这些东西我们府上都有,哪需要你破费?本就是郡主顽劣造成的意外,请人为令郎治伤也是应该的。说起来,我该替郡主向令郎赔个不是。”
这种语气舒窈太过熟悉,看似伏低做小,其实处处透露着轻蔑,潘氏惯来如此。
也就只有舒敬觉得她温柔小意、善良体贴了。
春蕊得她眼色,唱一声:“华羲郡主到!”
厅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舒窈身边这两个侍女,都由皇帝亲自挑选,自幼受到宫里女官教导。松针心细如发,能说会道,春蕊则幼时随内侍习武,个子也比寻常女子高些,嗓音中气十足,颇有气势。
见她进来,潘氏连忙起身,笑着迎上,“郡主怎么来了?”
两个侍女一左一右,随舒窈走入主位,松针还掏出手帕擦擦座椅,又取来软垫,这才扶舒窈坐下。
“姨娘这里好热闹。”
舒窈笑笑,目光落到下方。
潘氏身边坐着位妇人,穿得很素,手不安地放在腿上,看起来很是局促。
那妇人还带着名高大的年轻男子,看见舒窈,脸上浮现惊艳,随即轻佻地挑起眉稍,拱手道:
“见过郡主。”
舒窈一眼没看他。
潘氏微微笑道:“郡主说笑呢,只是为了李家二郎的事。李夫人带着李大郎过来,妾总要将事情交代清楚。”
阴狠划过她的眼底。
有舒窈在,潘氏总是尴尬的。由于不是正妻,连主位都不敢坐,舒窈尊贵的身份摆在那,没有舒敬撑腰,潘氏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松针便道:“潘夫人,李二郎的事,交给我们郡主就好。我们郡主下午还为李二郎请了太医,还能怠慢他不成?您都将他带回府了,我们郡主一向心善,自然是负责到底。”
潘氏柔柔一笑:“若是这般,妾也就放心了。”
舒窈忽然出声:“李夫人。”
从进门起,李夫人便一直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突然被点名,她惊得肩膀一抖,嚅声道:“郡、郡主。”
“李夫人是想要接李二郎回府吗?”舒窈道,“李二郎在侯府住得很好,还有太医为他诊治。他伤好之前,就在侯府住下。”
一句话霸道地定下李明寂的去处,她又看了潘氏一眼,“至于姨娘,这么为李二郎担心,便随本郡主走一趟,看看他在本郡主这里,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
*
梨落院。
舒窈走时还虚弱躺在床上的李明寂,此刻已然直起身子,靠在床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匕首。
匕首锃亮,反射出他凌厉的眉眼。
他面前跪着个家丁打扮的男子,嘴唇苍白,颤抖着交代:“二、二少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办妥了,大少爷他并未发现。”
这是李府的书童,自幼跟在李大郎李明宣身边,李家母子来侯府后,他便被带到梨落院,替李明宣打探李明寂的情况。
前几日,李明宣与几个纨绔子弟谋划,将李明寂拉到暗巷,打得人事不省。书童作为李明宣的心腹,负责替李明宣寻找合适的下手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