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书童想借口骗李明寂出来时,李明寂却忽地亮出匕首,抵在他脖颈处。于是,殴打李明寂的地方从暗巷变成了城郊马场,书童都以为李明寂快死了,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站起来,一边咳血,一边用匕首割断马的缰绳。
直到书童听说李明寂被带到侯府,才忽然明白他的目的。可书童不敢多想,李明寂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就是个纯粹的疯子。
李明寂淡淡嗯声。
见书童面色复杂,他轻笑出来,匕首在空中划出残影,“不该想的事,不要多想,知道吗?”
书童腿一软,头深深磕到地面:“小的明白。”
第8章 出气
门外一阵嘈杂。
将匕首藏进床缝,李明寂重新躺好,虚弱地闭上眼睛。书童颤巍巍地起身,拉开房门。
舒窈走在最前面。
“他休息了?”
她远远地看了一眼,见李明寂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下。耳边忽然传来几声轻咳,李明寂慢悠悠地支起身体,虚弱道:“……郡主?”
舒窈转头看向李夫人母子:“李夫人不进来看看?”
分明是娇柔绵软的嗓音,气势却半点不弱他人。
李夫人连声称是。
她平时深居简出,哪里见过尊贵的皇家郡主。侯府如此气派,连丫鬟都穿得这么漂亮,让李夫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舒窈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见李明寂苍白地坐在床上,她眼睛一酸:“二郎,还疼吗?”
李明寂嗓音温和:“好多了,谢母亲关心。”
李明宣吊儿郎当地站在李夫人身后。
前些日子,李明寂大病一场,醒来之后,虽然看起来依旧是那个懦弱好欺的庶子,李明宣总觉得他身上多了几丝邪气。尤其是这次,他只想给李明寂一个教训,结果李明寂转头得了华羲郡主青眼,居然住到侯府里来了。
那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华羲郡主,李明寂他凭什么!
他嫉妒得牙痒痒,语气也不免带着几分妒恨,“娘,你就别担心了,二弟有太医诊治,能不好吗?”
那可是太医!
就李明寂那卑贱身份,有什么资格让宫里的太医为他看病?这小郡主果然如传言一般荣宠加身,随意挥霍手中权势,难怪这么多人都想娶她。
李明宣的不怀好意,连舒窈都听了出来。亲兄弟都会有嫌隙,何况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呢?主母懦弱,兄长充满敌意,怕是李明寂回了李府,也不会得到该有的医治。
“他还需要休息,”舒窈冷淡道,“既然放下心,就不必打扰,都随本郡主出来。”
李夫人连忙收回目光,转身离开,李明宣则恶狠狠地瞪了李明寂一眼。
李明寂眼里波澜不惊。
房间最淡定的,恐怕只有潘氏。她好似看不见李家三人诡异的气氛,笑得温柔如水,邀请李夫人母子用晚膳,说是表达自己的歉意。
舒窈最看不得她这张装腔作势的脸,转头命人送她回海棠院。
软轿才走出不远,春蕊忽然冷冷出声:“出来。”
树声沙沙,李明宣从假山后走出,脸上挂着笑容:“姑娘别生气。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替二弟给郡主赔个不是。”
虽然同父异母,他却看起来与李明寂没有半点相似,眼窝深而乌黑,五官多了几分阴柔,一副耽于酒色的模样。
一双狭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坐在轿上的舒窈,贪婪的心思几乎遮不住,“明明是二弟他惹是生非,冲撞郡主尊驾,怎好意思留他在侯府,还请太医为他诊治?他一条贱命,郡主留他做什么?”
一股无名火冲上舒窈心头。
听说那漂亮的青年被救下时只剩半口气,可潘氏带他回府是为了恶心她,连个好大夫都懒得请,他的家人过来,为了巴结她,居然还说的出这种颠倒黑白的话。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他们眼里就这么不当回事?
换做往常,舒窈或许不会多管闲事。然而她才与舒敬吵过架,最看不惯的就是亲人相残。
“春蕊,”她厌恶道,“掌嘴。”
李明宣一惊,肩膀已经春蕊按住,“啪”地一声,清脆的巴掌迎面而来。
……
“是、是大少爷拦下了郡主的软轿,言语冲撞了郡主,被郡主的丫鬟掌了嘴……”
本该跟随李明宣离开的书童,此刻却跪在李明寂面前,叙说着方才发生的冲突。
春蕊个子高、力气大,自幼跟着禁军训练,练了一身好功夫,故而那一巴掌下去,李明宣的脸直接肿了半边。
本是一个俊雅公子,一张脸直接肿成猪头,光是想一想,就知道有多滑稽。
李明寂轻勾了下唇,“蠢货。”
八年李府生活,李明宣的为人,他再了解不过。
他的皎皎自幼千娇万宠,最不喜有人对她指手画脚。李明宣擅自拦下她,没被丢出侯府,已经算是她手下留情。
这是兴安八年,他的皎皎才十五岁。没有经历那些山河动荡,杏眸明亮清澈。
这很好,很好。
清如朗月的青年唇角勾起,本该是赏心悦目的一幕,书童却遍体生寒,愈发感到阴森。
二少爷大病一场,不仅性情大变,心思难测,对事情的把握还如此诡异,就像是……可以预判到未来一般。
书童眼神忽闪,望向李明寂的目光带了几分恐惧,却见青年的脸色蓦地苍白下来,缠着绷带的手捂住胸口,费力喘气。
“二少爷……”
“谁在那里?”
卧房没有关门,去而复返的舒窈就站在门口,看着那书童跪伏在床边。耳畔传来青年隐忍的喘.息,她冷声娇喝,“春蕊,拿下他!”
书童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郡主身边那身手矫捷的婢女按住肩膀,摔在地上。
李明寂苍白着脸下床,嗓音沙哑:“郡主息怒,他并未做什么……是我跟他说,我已经伤成这样,便不要再对我动手了。”
书童只觉得什么地方被不动声色一敲,泄了全身的劲,软着双膝跪在地上,嗓音发颤:“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再对他动手?
是了,她的马踩在李明寂身上的时候,青年已经奄奄一息。那么多新伤旧伤,岂是一匹马能做到的?
回梨落院,只是舒窈突发奇想之举。李明宣对李明寂敌意这么大,谁能保证他不会在背后做手脚?一问门前扫地的家丁,果然有个鬼鬼祟祟的人进来,还来了两次。
“谁让你起来的?快回去躺下,”她抿着唇,杏眸漾起不满的情绪,“春蕊,先把他关进柴房,晚点本郡主要亲自审问他。”
“是,郡主。”
李明寂无奈:“郡主,他……”
才说两句,似乎牵动伤口,俊眉隐忍地皱起。这副温顺无害的模样看得舒窈心烦,纤指一抬,娇声道:“你坐好,把衣服脱了。”
第9章 遵命
满堂俱寂。
春蕊反应快,押着书童就走,松针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穷尽毕生素养,憋出一句:“奴婢……奴婢也先行告退。”
原来郡主喜欢的不是谢小世子,而是李郎君这种文弱的俊秀郎君?
李明寂的黑眸中也浮现少许愕然,“郡主?”
舒窈涨红了脸,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容易引起误会,端起郡主架子,冷哼着声添上一句,“本郡主要看你的伤口。”
她只是担心书童趁她不注意伤害李明寂,李明寂不肯在她面前说出来,倒不如直接让他脱去衣服,她亲自来检查。
青年乌黑的眼里划过一丝笑:“我很好,郡主不必担心。”
“让你脱你就脱,”舒窈杏眸圆瞪,“你要违抗本郡主的命令?”
“明寂不敢,”李明寂温和一笑,顺从地伸手解开衣襟:“遵命。”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难怪连个书童都能欺负他,他好歹也是李府的二少爷,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
舒窈不禁想到自己。她虽是嫡出,秦阳侯府上下却都不将她视作大小姐。倘若不是舅舅宠爱她,把她养在皇宫,谁知道她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走神片刻,舒窈不经意间抬眸,李明寂已经脱下外衫。
先前着急,舒窈根本没想过什么男女之别,眼下看见他袒.露冷白的胸膛,她才意识到对面是个成年男子。
他看着像文弱书生,身形却并不瘦弱,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藏在绷带之下,让人陡然产生一种强烈的破坏欲。
伤口这么多,他却只包扎了胸口最严重的地方,绷带缠绕几圈,勒住劲瘦的腰身。或是结痂、或是才止住血的伤口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显露在外,仿佛烙印般交错在冷白肌肤上,凌乱却不失美感。
舒窈一怔,连害羞都顾不上了:“你……”
舒窈自幼身体康健,是一众玩伴中最活泼的小姑娘。她很少生病,受一点小伤都能惊动整个太医院,小时候喝药还要舅舅与太后轮番抱着哄。
她实在难以想象,这么多伤口在身上,李明寂究竟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跟她说话的?他就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吗?
“吓着郡主了?抱歉,伤痕丑陋狰狞,污了郡主的眼,”李明寂微微敛眸,将脱下的外衫重新披上,“托郡主的福,太医院送来许多治疗创伤的药,已经有所好转。”
“你这些伤,都是怎么来的?”
李明寂道:“只是不小心……”
舒窈最见不得他这么温顺,生气道:“是那个书童?还是你那个哥哥?”
“……”李明寂默了默,嗓音很轻,“大抵是兄长,他一向不喜我的庶出身份。”
想起李明宣那副丑陋的嘴脸,舒窈拧起秀眉,难掩厌恶之色,她就知道这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若非她逼问,李明寂是不是就要这么忍气吞声地跟他们回去?
见舒窈皱着小脸思索,李明寂低叹一声,垂眸道:“郡主肯为明寂请太医疗伤,已经是我之幸,我现在便随主母回去。”
说罢,他整理好衣袍,朝着舒窈便是一拜:“给郡主添麻烦了。”
舒窈气急,抓住他的手阻止他动作:“李明寂!”
“嗯?”
骤然之间拉近的距离,让青年低沉的呼吸绵绵麻麻地倾洒在舒窈耳垂,她竟想起幼时随舅舅入山林打猎,那种被豺狼盯上的战栗感。
舒窈身子一酥,却是绷紧脊背,傲然地抬了抬下巴,“这里是本郡主的家,本郡主要你留下,谁敢反对?”
她难得善心大发,想收留个落难青年,怎么这么麻烦?这人她还非救不可了!
“你就在梨落院养伤,”少女冷眼睨他,像只炸毛的猫,“本郡主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伤口养不好,不准回去。”
对上青年温柔俊秀的脸,舒窈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个强抢民男的恶女。
……什么有的没的,她这是救人,才不是强人所难!
李明寂的唇瓣却漾开笑意。
舒窈今天见他笑了几回,那笑容始终深不见底,像个漂亮的木偶人,不会反抗也没有脾气。唯独这一笑,好似清风朗月入怀,连这简陋的梨落院都变得亮堂许多。
“多谢郡主,”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嗓音清哑,森冷的笑意坠入眼眸,温和无声地遮盖深处的偏执与疯狂,“郡主大恩,明寂没齿难忘。”
他的皎皎,还是这么天真活泼,单纯善良。
*
“那华羲郡主,欺人太甚!”
厢房,摸着肿胀的侧脸,李明宣破口大骂。
今晚潘氏命后厨准备了不少菜招待李明宣母子,一顿晚膳吃完,夜色已深。李府离侯府甚远,潘氏便做主让李明宣母子留宿,安排他们住在厢房。
李明宣挨过打,顶着高高肿起的脸去用膳,有苦不能说,只能谎称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等厢房的门一关,立刻对小厮发起了脾气。
“田竹呢?不是让他去打探李明寂那个畜生的情况吗?人跑哪去了?”
田竹便是李明宣书童的名字。他自幼跟在李明宣身边,自打李明寂进府,两人没少一块欺负他。把李明寂蒙起来殴打一顿再丢进马场,也是田竹出的主意。
说起来,他还没算这笔账。李明宣本计划把李明寂扔到巷尾,让他与恭桶作伴。要不是田竹说被马蹄践踏更能解气,他会临时改变主意,把李明寂丢到马场?
哪知道这么一丢,让李明寂被华羲郡主给捡走了。
小厮战战兢兢:“晚膳就没见到他,可能有事先回府了吧?”
李明宣啐了一口:“呸!他倒是潇洒,到底是我是少爷还是他是少爷?”
李明寂十二岁被接进李府,突然多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聪慧近妖,学什么都快,李明宣身为嫡长兄,却处处被他压一头,自然不待见他。
小厮赶忙跪着求饶。
又骂了几句,听见有人敲门,少女柔柔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李大郎君可歇息了?”
“谁在外面?”
李明宣推开房门,看见有位婢女抱着匣子站在门外,对他一笑:“李大郎君,我奉我们家小姐的命令,为你送药。”
第10章 话本
他们家小姐?
李侍郎靠科举入京,李府远在城西,与秦阳侯这样的贵胄人家相差甚远。
华羲郡主便不必说。今日晚膳,李明宣眼界大开,过去道听途说的稀罕物,就在这餐桌上,是这些贵人日常起居的寻常之物。
而舒家的二小姐就坐在他对面,温婉小意,笑容浅浅,颇有贵女风范。手腕上玉环叮当,也是难得一见的名贵珍品。
李明宣含笑道:“敢问姑娘,是哪位小姐?”
李明宣相貌不差,一袭锦袍,倒也算个玉面郎君。只是他眼底乌黑,气息虚浮,半张脸又高高肿起,这种风流轻佻的表情委实不适合他,反而有几分贼眉鼠眼之感。
婢女压下眼底轻蔑,柔声道:“这就不便透露了。我们家小姐便命人拿了消肿化瘀的膏药,向大郎君赔个不是。”
李明宣原本觉得该是那位舒二小姐,听婢女这么一说,心里浮现新的猜测。
难不成是那位高傲的郡主,打了他之后心怀内疚,转头又让人给他送药了?
李明宣神色飘飘,接过药匣,若有似无摸到婢女手背,“这等小伤,不足挂齿,在下先谢过你们家小姐了。”
婢女笑道:“李侍郎才华横溢,名声在外,侯爷颇为赏识,夫人特意叮嘱我们要好生招待你们。只是近日长公主忌日将至,郡主心情欠佳,连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战战兢兢,还请大郎君不要放在心上。”
果然是华羲郡主的人吧?
李明宣的脑海里划过舒窈的脸。少女芙蓉粉面,便是生气起来,也若春日海棠般灿烂,让人心猿意马。难怪都说华羲郡主倾国绝色,皱眉的模样都极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