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懿公主立刻来了兴致:“真的吗?恰好周郎新寄来的一批话本我已经看完了,还有什么是我没看过的?”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口快,打着哈哈转移话题,“快快快,说你的话本。”
好在舒窈一心想着她与李明寂的事,并未注意到嘉懿公主的小动作,思索片刻,娓娓道来:“前凉有个公主,围猎上救下一个狼少年,养在身边做侍卫。公主喜爱侍卫的样貌和身材,因此对他颇为宠爱,还在一次意外中强吻了他……”
“那他们在一起了吗?”
舒窈疑惑地看着她:“这样就要在一起了?”
“难道不是?”嘉懿公主一脸兴奋,“你想,朝夕相处之下,公主只馋侍卫的身子,侍卫却对公主产生了爱慕之情,求而不得,隐忍到发疯,然后把公主关进了金屋之中……”
舒窈抽了抽嘴角:“……你这是什么发展。”
李明寂是朗如皎月的君子,才不会突然发疯把她关起来呢。
“话本子里都这么写的啊!”嘉懿公主不以为意,“要是不这么写,男女主角的互动还有什么看头?而且还是那种忠诚的侍卫狼少年,去年冬天最流行了。所以我到底猜对没有?”
“不知道,”舒窈面不改色地摇头,“新一册我还没看到呢。”
“所以我才不喜欢看没写完的话本。”
嘉懿公主顿时泄气。忽然想起什么,又来了兴致,隔着被子抱住舒窈的胳膊,凑在她耳边悄悄道,“舒窈,你不是也有个贴身侍卫吗,怎么不拿他实践一下?”
舒窈脸上发烫,拍掉嘉懿公主的手,强调道:“不是我和侍卫,是话本!”
她也没说这话本与舒窈有关呀,反应这么大做甚。
嘉懿公主幽怨地看了舒窈一眼,“这有什么。那么俊秀的侍卫放在身边,舒窈,你不会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吧?”
舒窈的脸“噌”地红了。
她避开嘉懿公主兴味盎然的视线,“你还没回答我呢,话本没说侍卫对公主的感情如何,公主对侍卫的喜爱也只是表面,你如何看出他们能在一起?”
“这你就不懂了。”
嘉懿公主神秘一笑,“侍卫是被公主救下的,公主就是他生命中的光,他不展露爱慕之情,不过是心知配不上郡主,不然他为何纵容公主强吻他?至于公主嘛……”
“食色性也,见色起意又怎么样?要是连外貌都没有,本公主才看不上呢。”
……
黑暗之中,鹰隼飞跃巍峨庄严的宫墙,收拢双翼,稳稳立在青年的臂膀之上。
“做得不错。往后应该不会再让你刨土了。”
奖励一般拍了拍鹰隼的头,手指轻轻擦过弯钩状的鸟喙,李明寂轻碾指腹,摸到了一丝血渍。
生长于高山之上的鹰隼,以腐肉为食,便是来到京城,也改不了寻觅腐尸的习惯。它从郡主府而来,那条街上除了郡主府,便只有昌平侯的府邸。
昌平侯世子如今正被关在宫中,这腐尸又从何而来?
他眯起眼,消失在苍茫夜色。
第108章 父子
东宫的夜同样不宁。
太子从安顺宫回来,脸色难看得吓人。雍帝铁了心要让皇后静心思过,便是他作为皇后的亲生子,也被拦在了宫门之外。
然而得知皇后今日所为,太子的愤怒不比雍帝少。昌平侯世子,那个只知道喝酒斗禽的纨绔子弟,如何配得上大雍最尊贵的郡主?
母后就这样迫不及待,一刻也等不急要将舒窈嫁出京城?
“殿下。”
太子才回到卧房,便见郑月瑶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嗓音轻柔,“您劳碌整日,这是妾让人熬的安神药膳,且用一些罢。”
“先放在那边,”太子嗓音淡淡,“孤不累,这些事不必太子妃关心。”
……阿梧。
太子过去还会唤她的名字“月瑶”,等成婚之后,只剩下冷淡的“太子妃”三字。他连“瑶”这个字,都不愿说出口了。
“殿下,”郑月瑶凝视着她夫君俊朗的侧颜,低声道,“母后她为郡主的婚事操心,本是好意,谁知那昌平侯世子……”
“不用说了。”
太子的声音忽然拔高些许,“太子妃,听说今日望湖亭中放着一只涂有迷药的漆木盒,那只漆木盒是窈窈送你的新婚礼,它为何会在此处?”
郑月瑶的神色彻底暗淡下来。
她能说什么?能说这都是昌平侯世子与那已经被仗毙的宫女彩蝶所害,她也是被人利用了?
可太子本就向着舒窈,满心为舒窈打抱不平,他会听她的解释?
太子并不想与郑月瑶争论,只是情之所至,才有了刚才的冲动。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宇,淡声道,“孤累了。太子妃,你也早些休息。”
郑月瑶垂眸道了声是,沉默离开卧房。
这便是夫妻。
他们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却连夜里,都要分室而眠。
一抹恨意掠过郑月瑶眼底。
她收拾不了舒窈,却可以处理其他人。
舒宁悠,若非她半途将她拦下,暗示她秦阳侯有意为舒窈寻觅夫婿,她会被表面蒙蔽,做出撮合舒窈与昌平侯世子这种蠢事?
她咬了咬唇,眼里尽是冷意。
……
舒窈与嘉懿公主说闲话到半夜,之后思绪纷乱,直至打更声响起也不曾入眠。看着黑暗中的卧房,舒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两个小娘子一块赖床到晌午,舒窈用过午膳,才让人摆轿回宫。坐在轿上思索片刻,又让宫人绕到承乾殿,她要去看看舅舅。
谁知承乾殿外人头攒动,似乎聚了不少人,不知在议论什么。
舒窈让宫人停步,扶着松针的手下轿,她走进人群,看见一位穿着朝服的官员跪在承乾殿前,尹福站在他身侧,似乎很是头疼。
“大人,陛下正在休息,恐怕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那臣便在此等陛下!”
“尹福,这是怎么了?”
听见小郡主清脆的声音,尹福如临大赦,来到舒窈面前,与她小声耳语:“这是李进李大人,说是有要事找陛下。陛下昨夜一晚没合眼,今日又上早朝,好不容易歇下,您看这……”
李进?
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李明寂是不是有个在朝中当值的父亲?
舒窈已经全然不记得李明寂还有个家。毕竟,他与他家人的关系僵成那样,有与不有,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李大人在这跪着也不是办法,不妨随本郡主到御书房坐坐吧。”
御书房乃议事重地,便是尹福想出入,都要请示雍帝。而舒窈则有雍帝口谕,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所有区域,因此由她安排,再好不过。
尹福感激地看了舒窈一眼,还是小郡主体贴,他立刻吩咐宫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李大人扶起来?”
宫人们赶忙一左一右将李进扶起。
李明寂的父亲,应该比秦阳侯大不了几岁。可他如今却一脸颓色,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让舒窈有些疑惑。
她还真没见过李明寂的父亲。当初李家的闹剧,也只是那位李夫人过来,李进远在朝堂之中,似乎完全不插手后院的事。
不过,舒窈悄悄观察着李进,李明寂与他一点都不像,就算站在一起,估计也没人会觉得他们是亲生父子,难怪李明寂过去不受家人宠爱。
她也见过李明宣、李晴初,这二人一看就是亲兄妹。李明寂与他们不像,是因为随了他母亲吗?他生的那么好,母亲也定然是位清冷温婉的大美人。
想了想,她又吩咐春蕊:“去华羲宫把李明寂也叫过来。”
御书房乃帝王读书之地,雍帝不喜奢华,独爱风雅,御书房的陈设也随了雍帝喜好,处处挂着古玩字画。
李进被宫人带进侧室,尹福则请舒窈进来,为她倒上一杯茶,头疼道:“郡主,这李大人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今日休沐,不由分说地要见陛下,还直接跪在了承乾殿前。奴才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说,非说要先见到陛下。”
李进本就是出了名的刚正耿直,过去还上过不少弹劾雍帝的奏本,先前雍帝想为舒窈修郡主府,就是被他拦下的。
他的性格与李明寂也一点都不像。
可真是一对奇怪的父子。
不过,舒窈转念一想,她与秦阳侯不也是这般么?
舒窈喝了几口茶,让尹福先回承乾殿侍奉雍帝,自己则抬步走进侧室,看见李进站在一幅裱在墙上的画作前,目光怔然。
舒窈跟着瞥去一眼,画的风格太独特,一眼就能看出是李明寂的作品。见右下角果真有“青岩”二字落款,舒窈得意之余,又在心里想,她为这种事高兴做什么?
只因她对李明寂,已经有这么了解了吗?
听见门口的动静,李进回过神来,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恍惚之色,“臣见过郡主。”
这是李明寂的父亲。想起昨夜与嘉懿公主的对话,一阵莫名的紧张涌上舒窈心头。她嗯了一声,“李大人。”
素有娇蛮之名的小郡主,竟这般客气?李进面色惶然,在心中思索该如何改口,便见舒窈的贴身婢女过来,与她耳语几句,舒窈立刻道:“本郡主去带他进来。”
第109章 习惯
御书房外,青年的身姿挺拔如松竹,好像比起往日,又多了几分不清不白的味道。殿外严寒,他也穿得厚实,只是脖颈那抹暧昧的红痕,又清晰地提醒着舒窈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舒窈有一瞬间反应过来昨夜为何没有休息好——往常在华羲宫,李明寂就宿在她卧房旁的暖阁,半夜做噩梦或是要喝水,他都会准时出现在她身侧。
之后搬去郡主府,她虽然给李明寂准备了单独的院落,但那夜遇到蛇之后,李明寂便搬到了海棠院的厢房,同样在她一眼就可以看见的位置。
而昨夜,没有李明寂在身边,她居然不习惯了。
“郡主。”
李明寂开了口,温和的眼眸中浮着浅浅笑意,“郡主昨夜休息得如何?可有难受?”
难受……什么难受?
舒窈愣了半晌,旋即红了脸,用眼睛无声地警告李明寂:昨天什么也没发生,不准乱说!
李明寂微笑,更换了话题,“郡主唤属下,是有何事?”
舒窈道:“带你见个人。”
其实不把李明寂叫过来也可以,但舒窈发现,让她独自一人面对李明寂的父亲,她居然会……紧张。
这怎么能叫紧张呢?定是因为过去李进驳了给她修郡主府的折子,而她没有跟这种臣子打交道的经验,才会感到忐忑。
手却忽然被轻轻牵住,攥紧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温柔地掰开,舒窈怔怔地看着李明寂,对方只是温和一笑:“衣裳都要被您抓破了,郡主是在紧张吗?”
少女顿时恼羞成怒,仿佛雪团炸开了尾巴:“本郡主才没有!”
李进忐忑不安地在内室来回踱步,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他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庶子与郡主正旁若无人地打闹,少女脸颊红红,比起怒火,更多是娇嗔,青年眼眸含笑,气度从容。
身边人无一人抬头,皆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仿佛小郡主平日与他的庶子就是这般相处,所有人都已经习惯。
只有李进感到惊诧。
可又好像没有那么意外。他很早之前,就觉得这孩子与一般人不一样。
他太沉静了。
不会哭不会闹,仿佛没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懂事到让人心惊。
“二郎。”
李进低低地唤了声,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华羲郡主愿意对他伸出援手,是为了李明寂吧?
李明寂颔首,淡淡道了声父亲。
舒窈的眼睛滴溜溜地转。这是亲生父子见面,怎么紧张的反而是父亲?这对父子果真奇怪。
不过,有李明寂在身边,舒窈就像小孩儿找到了靠山一般,说话都有了几分底气:“李大人,这下该告诉本郡主你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了吧?”
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最开始更“柔弱”的人,分明是李明寂,总是舒窈在为李明寂撑腰。可随着李明寂在她面前渐渐卸下伪装,她已经不自禁地开始依赖他。
李进并未察觉二人之间流动的暧昧,他垂下眼眸,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眼里浮动着泪花:“但求郡主,为臣爱女讨回公道!”
自李晴初被秦阳侯府纳为妾室,她与李家保持着书信往来,偶尔也会在宴会上见面。李夫人心中哀怨,见她气色不错,的确受到了秦阳侯的爱护,便也放下心来。
谁知前段时间,李晴初忽然失去音讯,一直没有家信寄回府中。李夫人托人询问,也只得到了李晴初正在静养的消息。
尤其是前几日,京城有不少宴会,李夫人问遍了人,还找到了新秦阳侯府的婢女,那婢女却说,已经许久不曾见到李晴初了。
听闻秦阳侯近日与昌平侯走得近,李进便趁着今日休沐,到昌平侯府走一趟,看看昌平侯世子有没有见到李晴初。
谁知昌平侯府前街竟横着一具尸体,衣不遮体,脸上的皮肤已经呈腐烂之势,正是李家苦寻多日的李晴初。
“臣已经问明白了……”想起今早所见与哭得肝肠寸断的妻子,李进亦是眼前发黑,“是秦阳侯……他把臣的女儿送给了昌平侯世子。”
李晴初,是被昌平侯世子活生生玩死的!
倘若不是昌平侯世子昨夜并未归府,这具腐尸也不会被发现。他的女儿,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被这么随意地丢在了路上。
李进一刻也等不停,收走李晴初的尸体,便来进宫问圣。听身边人说,昨日雍帝大发雷霆,把皇后关进安顺宫思过,昌平侯世子也被关了起来,他无法与昌平侯世子对峙。
可就算昌平侯世子承认是他害死了李晴初,他又能把他怎么办?这些勋贵便是如此,人命在他们眼中便如草芥一般不值一提。
何况李进曾在刑部任职,熟读大雍律法,知晓律令中有“八议”之说,即帝王的亲戚、才能卓越的大臣贵族等八种人,除非犯下谋逆叛国等“十恶”大罪,一律罪减一等处理。也就是说,即便李进把昌平侯世子告到了大理寺,昌平侯世子所受到到处罚,恐怕只有交一些罚金,在牢狱中关上几日,连爵位都不会被撼动。
他若要昌平侯世子偿命,简直比登天还难。
李进潸然泪下,脚步发软,还是李明寂伸手扶了一把,他才没有跌倒在地:“郡主。恕臣愚昧,过去臣轻信流言,对您多有得罪,今日郡主愿意将臣带到此处,臣已感激不尽,余下的事,臣会另谋办法……”
进宫之前,李进思考了很久,发现他若要弹劾昌平侯,朝中不会有人支持他。正如先前他屡次向雍帝上奏,周围同僚也对他多有取笑,只觉得大雍根基深固,多几个贪官、修几个宫殿根本算不了什么,李进就是在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