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懿公主与舒窈的拌嘴只是小娘子之间的小打小闹,这么多年,也没有过隔夜仇。但她与崔莹就不同了。过去嘉懿公主与崔莹一起在国子监上学,当时她还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妞,崔莹拉着自己的伙伴当面嘲笑嘉懿公主“肥猪”,气得嘉懿公主三天没去上学。
这件事还闹到了雍帝那里,但小孩子打闹,雍帝又如何插手,只能让崔莹那些人给嘉懿公主写道歉信,给她们安排不同的夫子,不凑到一起。之后嘉懿公主也立志减重,终于是瘦了下来。
今日确实不赶巧,嘉懿公主拉着舒窈拜过文昌帝君,居然在月老庙前碰到了崔莹,以及她身边的贤妃。
二人有说有笑,看起来相谈甚欢。等看见舒窈与嘉懿公主,不约而同地收敛了笑。
贤妃虽被封为“贤”,性格却与贤惠沾不上边。她祖上经商,是洛阳一代有名的商户,通过卖官鬻爵跻身权贵之列,在雍太祖打江山时提供了不少兵马粮草,因此封侯拜相,迁入京城,也成了高门大族。
近日皇后备受雍帝冷待,皇后之下的淑妃、贤妃两位妃子就成了众人关注的对象。更过分的是,京中还起了雍帝欲另太子的流言,而雍帝仅有两位皇子,除了太子,就是远在西北的二皇子了。
谁知雍帝置贤妃不顾,反而宠幸起毫无背景的淑妃来,倒让朝廷里这些大臣摸不着头脑了。贤妃的肚子里更憋着一股火,是她没有惊艳的容貌还是缺少显赫的家世,雍帝怎么会更爱种淑妃那朵小白花?
贤妃已经是孩子的母亲,却因自小受宠,在宫里也没吃过苦,性格与少女时期没什么差别,心情都写在脸上。她不敢对雍帝不满,也惹不起受宠的舒窈,只能将这股火洒在淑妃的女儿身上,抬起新做了艳红丹蔻的手指,勾起一抹妩媚的笑:
“呀,什么风把华羲郡主与嘉懿公主也吹过来了?怎么,你们两个小娘子也求起姻缘了?”
说的是两个小娘子,眼睛却看着嘉懿公主,崔莹更是在旁边捂嘴偷笑:“春天就要到了,二位妹妹也想嫁个好夫婿吧。”
嘉懿公主哪受得了被这么阴阳怪气,当下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回怼过去:“相国寺也归崔家管?怎么本宫去哪里,还要被说上几句了?”
玩笑可不能随便乱开,相国寺带了“国”一字,若放在那些政治黑暗的朝代,光这一句话,就该治罪了。不过,时下民风开放,雍帝都不介意朝臣谏言,嘉懿公主又贵为皇室女,这么说当然不算什么。但崔莹不敢回嘴,涨着脸瞪了嘉懿公主几眼。
嘉懿公主立刻回瞪过去。
“本郡主的姐姐,可不是谁都能做的,”舒窈也睨了二人一眼,“贤妃娘娘、崔大娘子这是何意?”
舒窈这小丫头一向蠢笨无脑,怎么一段时间不见,牙嘴尖利不少?贤妃拉过崔莹,眯眼娇媚一笑,端起长辈的架子来,“阿莹就是随口一说,与她计较做什么。郡主怎么这般小气了?”
“是吗,那就是本郡主误会了,”舒窈冷哼了声,“本郡主还以为贤妃娘娘有多大的本事,可以给本郡主添个姐姐,还想去告诉舅舅呢。”
舅舅长舅舅短,她都多大人了,还让雍帝给她撑腰?想起自己被派往边疆、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回来的儿子,贤妃就心里委屈,那还是亲生儿子,雍帝的心怎么这么偏?
讨厌的人太煞风景,嘉懿公主也没了拜月老的心思,与崔莹眼神交锋完,拉着舒窈就走了。等离开她们的视线,才嘀咕道:“崔莹和贤妃怎么走这么近?贤妃不会想让二哥娶她吧?”
按照皇室与世家女联姻的惯例,这还真有可能。不过舒窈记得,雍帝派二表哥去西北历练五年,满打满算,他还有一年多才回京,就算是谈婚论嫁,也没这么早。
是了。要是二表哥回京,京城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发生战乱。也就是说,梦里那场叛乱,是在二表哥回京之前发生的?
……那就只剩下今年了。
可都这么久了,她还是没找到那个腰上有月牙疤痕的登徒子。难不成她找错了方向,那登徒子不在皇宫,而是在叛军之中?
大雍和平这么久,内外安定,有谁会发动战乱?
“舒窈?”
嘉懿公主喊了她一声。舒窈回过神,听见她继续道:“我听说当时崔莹差点就被指为太子妃了,但那两天她生了一场病,没见人,这才错过了宴会。呵,嫁不成大哥,现在要嫁我二哥?她想的美!”
……
夜色降临,街头亮起灯盏,相国寺门前的大街也热闹起来。舒窈与嘉懿公主手牵着手逛夜市,身后的宫婢拎着她们买的小玩意和吃食,途径糖水铺时,舒窈多要了一碗砂糖酒酿雪圆子,带回去给他吃的话,他应该就不会不高兴了。
一条街逛到底,穿着侍卫服的少年悄然回到队伍,托人给舒窈带话:“郡主,已经买到了。”
第118章 出浴
买到了?
嘉懿公主没错过这句话,狐疑地看了舒窈一眼,“ 买什么?”
舒窈早有对策,说得像模像样,“你母妃说要教我双面绣,我让府上下人趁着这次出府去买点工具材料。”
“打个招呼的事,还要特意趁庙会才出府买?”嘉懿公主腹诽,“舒窈,怎么你建了府,还没宫里过得自在?”
舒窈也不想这么大费周章。但李明寂统管府上的事,有谁离府、采买了什么东西,他一查便知,总不能在他面前露馅吧?
“圆圆,你怎么跟宫里的嬷嬷一样啰嗦?”
这是嫌她老?嘉懿公主才不想承认她是担心舒窈一个人住不习惯,说不定半夜还会躲起来偷偷哭鼻子。罢了,罢了,好心当成驴肝肺,看她这样,估计也不需要她担心。
……
舒窈满载而归,回府时,还特意让下人把那个装着雪圆子的食器端来,亲自去寻李明寂。
她都这么诚意了,李明寂总不会生气了吧?
哼,料他也不敢。
“酒让松针她们放我屋里,藏好,别让她们发现是什么。”
她吩咐少年。少年绷着脸应了声是,表情复杂。
总不能告诉郡主他一早就把事情始末都透露给李侍卫了吧?不过,比起这些,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郡主宽宏大量,会理解他的。
便又见舒窈眨了眨眼,问:“要喝多少才能让人吐真言?”
要说神奇,倒也没有吹得那么玄乎。不过是这酒明明浓烈易醉,入口却是满满的甜香,飘飘乎如置身云端,因此又名“云中醉”,是常见的助兴之物。人一醉,不就什么都说出来了吗?
少年不太清楚李明寂的酒量,想了想,比了一个手势:“三杯足矣。”
舒窈郑重点头。
她要好好计划,一定从李明寂嘴里问个究竟。
李明寂仍住在梨落院,这是他自己要求的。说这里是他与舒窈相遇的地方,对他极其重要。这个说法让舒窈难以拒绝,便专门安排人把梨落院修缮一新,反正李明寂夜里都要到她的海棠院来,她的海棠院足够漂亮就好。
梨落院门前只有一个小厮看守,靠着门打盹。见舒窈过来,忙不迭地给她开门,“郡主是要找李大人?他就在里面,您请。”
那少年也好,这小厮也罢,这些下人,好像都很怕李明寂。
这也是一种掌家能力吧?舒窈想,日后李明寂在郡主府,就不需要她来操心这种事了,挺好。
梨落院四面都是长廊,将一棵高大的梨树环抱。舒窈拎着食器,推开一扇亮着光的门,发现是卧房,李明寂并不在此处。
卧房与书房相连,桌案上放着一张字帖,舒窈瞥视一眼,发现李明寂抄的居然是佛经。她知道李明寂有夜里练字的习惯,不过,睡前都在抄清心静心的佛经,他的爱好可真是独特。
她从卧房出来,沿着走廊去了对面的房间。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水声潺潺,青年从屏风后走出,上身不着寸缕,仅穿着一条长裤,肌肤冷如白玉,墨发未束,水渍沿着柔顺的发尾落下,少见的慵懒姿态。
哪怕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李明寂的身体,舒窈脑海里也只剩下“活色生香”四字。她的大脑嗡地一声,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迅速转过了身,还掩耳盗铃般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不知道的是,但凡她的视线再往下一点,便可以看见一道宛若蜈蚣般的疤痕攀在青年腰间。李明寂本欲遮挡,见她自己主动转身,眉毛轻轻一挑,愈发大大方方地站在舒窈面前,露出看似惊讶的表情,露出看似惊讶的表情,“郡主?”
事实上,他早就发现了来梨落院的小郡主,坐在浴桶之中,慢悠悠地守株待兔。
听见他温润的声音,舒窈脑海里又浮现青年漂亮的身体。她顿时像只受惊的猫儿,耳朵竖起、尾巴也炸开了毛:“我不是故意要进来的……谁让你沐浴不锁门!”
她自然是无理取闹。梨落院内只有李明寂一人,何必锁门?何况浴室的门本就关着,是舒窈自己推开的。
但小郡主言辞凿凿,没有半分心虚,仿佛真是他的错一般,李明寂也好脾气地认了罪:“惊扰郡主,是我的不对。”
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舒窈等了半天,实在是没了耐心,凶巴巴道:“你怎么还不穿衣服?”
她都不敢转过身,生怕自己看见不该看的东西。而李明寂这一次又出奇得拖延,她记得往常,她让李明寂脱衣服,他都不情不愿的……
“我以为郡主已经见过我的身体,不会这样害羞,”身后的人低低一笑,随后便是衣物摩挲的窸窣声,“郡主来找我,是因我还没有到海棠院吗?我现在便过去。”
他去海棠院陪她,是他作为贴身侍卫的本分,是公事。但他有没有想过,自己特意来梨落院,是出于私心?
亏她以为今日把他抛在府中,他会黯然神伤。见他又是抄经,又是沐浴,日子倒是过得不错。
舒窈登时便生气了,哼了一声,“本郡主是那种公私不分,因为这点事就要说你的主子吗?”
她把手里的食器往手边的小桌子一放,甩袖便走,“给你带的,本郡主要回去了,今夜你也不必过来。”
李明寂抬起手,无名指与食指并拢,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口型。
一阵寒风掀起,将浴室的门大力吹上,仿佛大型鸟类展翅。舒窈被拍打翅膀的窸窣声吓了一跳,还没迈过门槛,又退了回来。
“夜色已深,恐怕是鸮出来游荡,它们会在夜间飞行,抓捕猎物,”李明寂轻声道,“郡主,属下送您?”
一凶他,在她面前的自称又成了“属下”,她明明是想拉近二人关系的……
舒窈没说话,便又见他走来,掀开食器的盖子,看见了还冒着热气的雪圆子,语气有些意外:“这是特意带给我的?多谢郡主。”
明明是要生气的,看见他惊讶的表情,舒窈忽然就被哄好了。不然……还是等他吃完了雪圆子再走吧?夜里那么危险,还是需要他护送的。
第119章 生辰
她这么想着,于是抬出去的脚又慢吞吞地挪了回来。有汤匙递到嘴边,舒窈下意识张开嘴,“啊呜”一口。
甜滋滋、软糯糯的雪圆子,就这么进了她的嘴巴。卖雪圆子的小贩每年冬天才出来摆摊,舒窈每年都惦记着,甚是喜欢,因此才特意多捎了一份。不过,她明明是给李明寂带的,怎么先喂到她嘴巴里了?
她鼓着腮帮子,眨了眨圆润的杏眸,像一只小松鼠。比起甜食,李明寂对小郡主饱满的粉腮更感兴趣,但他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暴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郡主这般,甚是可爱。”
说罢,他又拿起汤匙,自己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舒窈瞪圆了眼,好半天没缓过神。他喂她吃,就是为了看她遇见喜欢的东西露出满足神态的样子?他……他……他大胆!
可舒窈又发现,这样有点坏心眼的李明寂,居然更讨她喜欢了。他还夸她可爱,哪有下属敢夸自己的主人可爱的?他还用了她用过的汤匙……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比先前任何一次,更让人心跳加快。
他其实,也是喜欢她的吧?
定是如此。京中那么多王孙公子,才见过她几面,就成天写信说什么非她不娶了。她是李明寂的救命恩人,李明寂又与她朝夕相处,怎会不对她动心呢?
就像嘉懿公主说的那样,李明寂肯定是因为身份,才一再压制对她的感情……但是他总会在一些细节上暴露。譬如前几日将她写的“福”字拿走,刚才又把第一口雪圆子喂给了她。
他藏得可真深啊,自己差一点就要被他骗过去了,还以为他对她只是下属对主人的恩情呢。还好她观察仔细,没错过李明寂那点细微的变化,这才发现了端倪。
舒窈越想越沉浸,愈发笃定这一次她一定不会猜错,李明寂不可能对她没有爱慕之心。他迫于现实不敢说出口不要紧,反正自己又不嫌弃他的出身,还可以帮他制造机会。
李明寂知道自己这么一句话抛下,能在小郡主心中掀起多少惊涛骇浪。因此他特意等到小郡主回神,才轻勾嘴角,唤她:“郡主?”
她分明在想事,怎么就变成盯着李明寂发呆了……舒窈为自己损失的形象懊悔不已。就算李明寂长得好看,她也不会急色,不然早让他去海棠院侍寝了。
不过……倘若她直接对李明寂说,让他准备好侍寝,他会是什么反应?
舒窈被自己心里冒出来的大胆想法吓了一跳,脸慢慢地红了。
她连忙找个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本郡主在想,过几日就是本郡主的生辰,你准备生辰礼了吗?”
李明寂道:“定让郡主满意。”
他就这么自信?
舒窈自诩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再名贵的东西,都不会勾起她的兴趣,倒不如像那春江花月楼的楼主一样送她一只猫儿,她可能会觉得好玩一点。
不该问的。现在好奇心全被勾了起来,还有她院子里那坛酒……她可是准备在她生辰夜用三杯酒灌倒李明寂的呢!
她哼哼道:“那就看你表现。”
最后还是让李明寂跟她一块往海棠院去。
从房间走出,舒窈看见了那个歪歪扭扭的“福”字,被贴在了梨落院院门的背面,进来的人不好发现,出去的时候却一眼就能看见。李明寂如此珍视她的墨宝,怎么会不爱慕她?
院外树声沙沙,有黑影一闪而过。想起李明寂方才的话,舒窈有些后怕,“府里怎会有鸮?李明寂,你记得安排人检查一番,别让它乱跑。”
看了藏在树叶后的鹰隼一眼,李明寂平静点头:“好。”
在梨落院的地下密道发现一具不明尸体后,李明寂一面查阅皇城司中的记载,一面命春江花月楼派人去新的秦阳侯府查阅家丁名册。
这只鹰与他派去的人一起,终日徘徊在秦阳侯府上空。那本烧焦的残卷,应该也是从秦阳侯府附近叼来的。
残卷,他已经翻过一遍。虽然大部分字迹被烧毁,却能拼凑出些许信息,譬如“郡主”“世子”“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