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前世的经历，倒有几分相似。
难怪自重生后，李明寂总有一种错觉，有些事发生的太过刻意。尤其是那日秦阳侯在雍帝寿宴上进献他的《寒山图》，虽然有他在幕后推动，却巧合得让人惊奇。难道重生而来的人，不止他一个？
可会是谁呢？
秦阳侯？他的谋士？还是……
李明寂垂下眼，掩盖了眼底杀意。
上一个踩过他底线的，是想对舒窈下手的昌平侯世子赵文瑞。如今关在刑狱之中，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雍帝知道他的手段，但对此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他的行为。只要赵文瑞不死，便不会被人发觉。
那人最好，不要阻碍了他的路。否则，就不要怪他不留情面。
……
舒窈的生辰日，在正月初九。
与往年一样，雍帝在皇宫为舒窈设下筵席，礼物如流水般送入华羲宫和郡主府。
有雍帝、太后、汝阳长公主、淑妃这些长辈，还有太子、嘉懿公主与一众权贵子弟，几乎所有的高门大族都有所表示。
自然，也有秦阳侯。
自从舒窈收走那些当铺，秦阳侯府失去了一大收入来源，每况愈下。据说近来闭门不出，连宴会都不露面了，舒宁悠的婚事也因此没了下文。送来的礼物，看起来也像是好不容易从库房翻出来的陈年旧物。
不过，对于秦阳侯一家的情况，舒窈可不同情。沦落到这一步，他们咎由自取。而且他们再怎么对她，还有爵位摆在那，足够他们衣食无忧。
还有一份礼物，来自谢府。
谢府送来了一只长锦盒，舒窈将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枚玉佩，有手工錾刻的痕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谢彦舟。说句实在话，这么久不见，舒窈完全没有想起这号人，原来少了那层关系，他与她记忆里那些过客并无区别。
第120章 惊喜
她放下玉佩，吩咐李明寂：“这些，都收到库房里去。”
李明寂道一声好。
舒窈很快被宫人叫走，他拿起那只长条锦盒，轻嗤一声，把它压在了礼物的最底下，唤宫人过来：“这些随后运往郡主府。”
直到傍晚，这场热闹的生辰礼才结束。雍帝在用行动告诉这些京城权贵，华羲郡主一年比一年受宠，谁也不能动摇她的地位。
舒窈乘坐马车出宫。她已经累了，靠着垫背打呵欠，撑着困意撩开车帘，探头问前方的李明寂：“李明寂，你给本郡主准备的礼物在哪？”
青年嗓音温朗：“郡主回府便知道了。”
什么嘛，这还要卖关子？
瞥到他腰间挂着的那个荷包，舒窈才起来的气又散了七八分。好罢好罢，她就再等一会儿。
她正要放下车帘，看见有人站在宫门之外，用灼热却饱含哀伤的目光凝视着她。
舒窈被看得一个激灵，不舒服地皱起眉，谁这么大胆，敢拦她的车驾？……咦，这不是谢彦舟吗？
她与谢彦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昔日俊美风流的少年郎，看起来憔悴了许多，肉眼可见地瘦削下去，眼底乌青浓重，好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与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小世子判若两人。
不过，已经被放弃的人，自然不值得她再关注。或许她在懵懂的时候曾将谢彦舟错当成她未来的夫婿，但这件事已经过去，她也看清了谢彦舟的为人，不会再对他有任何期待。
舒窈放下车帘，冷淡地吩咐：“绕过他，出宫。”
“窈窈——！”
听见她的声音，宫门外的谢彦舟如梦初醒，匆忙跑了过来，“窈窈，窈窈，我有事要对你说！”
李明寂还在这里，舒窈实在听不得他一口一个“窈窈”，便让人停下车，睨了他一眼，“谢彦舟，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叫郡主。”
本以为谢彦舟会像往日一样难缠，哪知他只是哀伤地看了她一眼，却是立刻改了口：“郡主。”
咦，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识趣了？
舒窈对谢彦舟变化的原因不感兴趣，“谢彦舟，你再不走，别怪本郡主的侍卫不客气。”
“窈窈，郡主，我……”
谢彦舟仍是用复杂的目光凝望着她，踌躇许久，低低地说道：“生辰快乐。”
他拦下她车驾，浪费她这么多时间，就是为了说这个？
舒窈愈发觉得自己一开始就该直接命人绕过谢彦舟走，冷哼了声，不耐道：“本郡主收到的祝福已经够多了，不要在这浪费本郡主的时间。”
这句话终于刺激了谢彦舟，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郡主，我只想提醒你，当心身边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你来谢府找我，我一定不会放弃你。”
说到“当心身边的人”时，好像有意一般，他看了李明寂一眼。
李明寂平静地与他对视，沉若深潭的眼眸让谢彦舟狠狠打了个寒战。是了，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又怎会有这种眼神？
他们都被李明寂骗了，这就是一匹养不熟的狼！
可李明寂现在是最受舒窈宠爱的侍卫，连雍帝都信任他，又怎会想到他未来会……他该如何寻找那些证据？
舒窈并未忽略他对李明寂的敌意，她只觉得莫名其妙，以及愤怒，“谢彦舟，本郡主与你早就没有关系了，收起你那说教的姿态。发生再大的事，也轮不到你保护我。”
还以为这么久不见，谢彦舟改了性子，没想到一开口又现了原形。她最讨厌的就是谢彦舟的自以为是，总把事情想得理所当然，当时她三番五次地让谢彦舟滚，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郡主……”
舒窈放下车帘，没再看他：“出宫。”
谢彦舟被仪仗队强行推到一侧。
李明寂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眸光晦暗。
……
好好一个生辰，被谢彦舟一句话搅得心神不宁，困意也没了。不会放弃她？舒窈分明记得在梦中，那登徒子说京城出事，谢家跑得最快，早早逃到了西北，到她死也没有赶回来，谢彦舟有什么脸在她面前许下这种承诺？
真是晦气。
马车慢了下来，是快到郡主府了吗？只是郡主府门前一向清净，今日怎么多了“砰砰”的硝烟声？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撩开了车帘，舒窈听见李明寂的声音：“郡主，到家了。”
不论发生什么，他的嗓音总是如此平稳，仿佛山泉涧涧，低沉悦耳。听着他温醇的声音，舒窈躁动不安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扶着他的手，借着他的力道跳下马车。
硝烟声更大了。
天边万紫千红，一朵朵烟花在深紫色的夜幕炸开。火星如雨丝坠落，夜空也亮如白昼。舒窈怔怔地看着远处高楼，流光溢彩映在她眼眸。
青年站在她身后，泠泠如山泉的嗓音染上浅浅笑意：“郡主，生辰快乐。”
“我提前与春江花月楼说好，烟花是在望月台放的。从郡主府这里望去，视野最佳。”
在皇宫中，只有重要的事情，才允许在皇城燃放烟火，且需要经过礼部审批，程序繁琐。烟花燃放有固定的场所，还需要跑到皇宫的最高处才能看得清楚，每年的花样也是固定的，因此多看几次之后，舒窈也渐渐没了兴趣。
可这一场烟火，却特意为她而放，在她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无需攀上屋檐，她站在这里，便能尽揽漫天瑶光。
舒窈眼睛都要弯成月牙，嘴上却不肯承认自己被哄得心花怒放，“你何时与春江花月楼有了联系？”
“有钱能使鬼推磨，”李明寂坦然道，“而且，听说是为郡主过生辰，他们掌柜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又是那位神秘的楼主。
舒窈心想，她与楼主应该也算半个知己了，一定要找机会与那人见一面。楼主做事如此细心体贴，应该也是位慈祥的长辈吧？
第121章 心意
“你见过春江花月楼的楼主了？那位楼主应该很好说话吧。有机会，本郡主也要与他见一面。”
她自顾自说着自己的猜测，却没有注意到李明寂唇边的浅浅笑意，“好。”
一场烟花放完，舒窈意犹未尽，眼睛却瞥到李明寂身上，无声地询问他：他所谓的“生辰礼”就是这个？
李明寂道：“郡主先回院吧。”
又来这套。
舒窈想到了她藏在卧房里的那坛酒，眼睛眨了眨，道了声好。
今夜，她势必问个究竟。
等回到海棠院，舒窈遣退了身边服侍的宫女，独自一人进到卧房，把她藏在床底的那一坛酒给抱了出来。从卧房走出，才发现正堂之中，挂着一幅她从未见过的绢布画。
身着胭脂红长裙的少女，抱着一只拥有黄蓝鸳鸯瞳的波斯猫，坐在水榭之中。笔法之细腻，连波斯猫身上的毛发都根根分明，清晰可见。
更别说画中的少女了。
从衣饰纹样、到少女娇憨天真的神态……那是她最喜欢的衣裳，李明寂是如何发现，又是怎样以如此生动的笔法画下来的？
小娘子都爱美，舒窈平时最爱惜自己的容貌，尤其喜欢听旁人夸她，这幅画完全送到了她的心尖尖上。
何况，这还是世间独有，只为她而作的画。
波斯猫踩着慵懒的猫步，慢悠悠地挪到舒窈身边。它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幅画，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伸出一只爪子。
舒窈把这只傻猫拎了起来，放在安全的地方，“不准碰我的生辰礼。”
波斯猫在半空中晃了晃爪子，充满委屈地“喵呜”一声。
舒窈回过头，看见站在门外的李明寂，雀跃的声音几乎脱口而出：“李明寂！”
她快步跑向他，“这就是你准备的生辰礼？你怎么画出来的？”
宫里每年也有安排画院的画师为皇室画像，但那时最为难熬，往往要摆好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舒窈毫无参与的心情。
“见得多，自然就画出来了，”李明寂淡淡一笑，“郡主在属下心中，本就无需刻意。”
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她。
他的皎皎，他了解她身体的每一寸，知道怎样会让她落泪，怎样让她强忍着咬唇，不自禁地发出愉悦的哼声……
青年的眼眸越来越深，如同野兽借着黑暗夜色轻轻舔舐锋利的爪牙，再不动声色地将它收起。而舒窈只看见了柔和的外表，对它的危险浑然不觉。
她只是在想，发现了李明寂的问题之后，他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浮想联翩。他果然是喜欢她的吧？
“郡主手里抱着什么？”
经李明寂提醒，舒窈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本来目的。她没有回答李明寂的问题，有些心虚地把视线瞥向别处，道：“随本郡主来。”
海棠院是郡主府最大的院落，除了数间宅屋，还有一个小小的后花园，建了假山池塘，再往前，便是温泉池了。
舒窈正式搬进来后，还命人在假山旁搭了一个秋千，有时会抱着波斯猫，在这里晒太阳小憩。
偶尔还会到温泉池泡温泉……近日天气严寒，舒窈去的次数便少了。只是那一次意外过后，每每她来到温泉池，总会想到那天青年温热的唇齿、低哑的喘.息……
她把李明寂带到石桌前，打开了怀里的匣子。
一只酒坛，两只小巧的酒杯，被她逐一端了上了桌。李明寂轻轻眨眼，明明早已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还是露出些许疑惑：“郡主这是……？”
酒开了坛，清冽的酒香便扑鼻而来，光是闻着，便有了飘飘乎如置身皎月之感。难怪听小雪说，这坛酒叫“云中醉”。
舒窈郑重地把两只酒杯都倒满，说道：“陪本郡主喝酒。”
“今日是本郡主的生辰，李明寂，你不得违逆本郡主。”
小郡主霸道的时候十分理直气壮，连询问的话都不肯说了，直接命令他不得违抗。李明寂低低笑了声，道一句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样听话，反倒让舒窈一呆。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怕她往酒里添些东西？舒窈可不想承认自己确实研读过民间那些不忍启齿话本……
不过，他这么配合，舒窈可不客气了。于是又为他添上一杯，“你继续喝。”
李明寂从容地配合她。
他酒量很好，过去在军营之中，烈酒入喉，千杯不醉。这一世换到自己原来的身体，或许不如前世那般强悍，但他的意志远胜于旁人，也足够保持清醒。
三杯酒陆续入腹，青年面色淡然，看起来与平时并无变化。舒窈不禁嘀咕，难道小雪出错了主意，这酒并没有传闻中那么玄乎？
既然不醉人，她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端起酒杯，小心翼翼地啜饮一口。
是香的。与那一日宫宴上喝的果子酒不同，少了些腻人的甜味，唇齿之中溢满芳香。身体好似一刹那间软了下去，沉浸在这种玄妙的感觉之中。舒窈眨一眨眼，再喝一口，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力道拿捏得十分巧妙，不会弄疼她，却无法摆脱桎梏。眸子里的茫然还没有散去，舒窈迷茫地抬起头，看见李明寂抽走她手中的酒杯，道：“此酒性烈，郡主少饮一些。”
他自己喝了三杯，她才喝了两口，就不让她碰了？舒窈已经全然不记得一开始是她说让李明寂陪她喝酒，也不觉得此刻的情形有什么奇怪，鼓着腮帮子生气道：“我要喝。”
倒不是李明寂不让小郡主饮酒，只是这“云中醉”，在酿制中加入了会让人产生幻觉的草药，是青楼中常用的手段，轻则让人失去思考能力，重则损伤人脑。
李明寂垂眸，思索该如何在不暴露自己已经知晓这是何物的前提下说服小郡主，怀里的人却转过身来，仰脸看他。
上一次这样亲密接触，舒窈受到药物影响，眼前浑浑噩噩的一片，根本没留意身边是什么。如今才发现他的唇这般好看，不仅有她喜欢的冷香，“云中醉”那令人着迷的气息，也沾在了他的唇上。
不让她碰酒杯，那她碰他沾了酒的唇，也是一样的吧？脑海里冒出这样的想法，鬼使神差地，舒窈踮起脚，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第122章 品酒
原来这就是唇齿相贴的感觉。
舒窈恍惚了片刻，心道李明寂这般清冷如谪仙的人，唇也是滚烫的，仿佛浓冬的炭炉，吸引着人们贴近。
她知晓这“云中醉”香醇，却不知从他人的唇上尝到，竟是比用酒杯尝还要甜美……她忍不住拽住李明寂的衣领，如同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噗通，噗通。这一回，舒窈清晰地听见了李明寂的心跳，与她一样快——这个发现让她的心里忍不住涌上喜悦来，他在紧张，是不是？
他与她一样忐忑，他早已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他只是在她面前忍耐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