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县主,谁会不知道呢?
谢君陵给她夹了一箸菜,道:“我自然是知道的,怎么了?”
“老夫人好像对我的玉有些兴趣,一直拉着我问东问西。对,还问起我爹爹的事。”
“哦?那倒是挺奇怪的。”
“对啊。”陆宝儿点点头,“还有顾家有个李小姐,她好像和我不太对头。”
谢君陵夹肉的筷子一抖,将一块鸭肉掉落回盘子里。
见状,陆宝儿调侃:“怎的说起李小姐,夫君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难不成夫君见过这貌美如花的李小姐?”
谢君陵斜她一眼:“胡说什么?快些吃你的饭吧,还得回屋休息。”
陆宝儿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灰蒙蒙亮,反倒是地上的积雪隐隐生辉。
她饥肠辘辘,再也想不出要和谢君陵说什么了,此时她夹起一块鸭肉,塞到樱桃小嘴中,惊奇地说:“厨娘的手艺和夫君有些相似,都是这个味道。”
难为她还记得谢君陵煮的饭菜,谢君陵微微勾唇,轻描淡写道:“这就是为夫下厨给你煮的。”
陆宝儿吃了一惊,心里又泛起了丝丝甜意,就凭谢君陵对她的这番心意,她就得好好对他。
陆宝儿咽下那口色香味俱全的鸭肉,同谢君陵道:“夫君,你对我真好。”
“少说浑话了,快些吃吧。”谢君陵这个人很显然是不太适应被人夸奖的,夹了其他荤菜来堵陆宝儿的嘴。
陆宝儿今日在顾府受了点气,此时被人温暖一下便鼻腔发酸,感激涕零:“夫君你放心,为了报答你的温柔小意。今后纵使你想纳妾,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计较的。妾室生的孩子,也可养在我这个当家主母膝下,我会视若己出,好生对待。后宅交给我来管,夫君只管前头打拼,不会叫你难做的。”
陆宝儿今日见了那么多夫人才知道,谢君陵这样的夫君有多么难得。
听了陆宝儿这番胡言乱语,原本的温情荡然无存,谢君陵被她气得怒火中烧。她就这么认为他是薄情郎,一定会喜欢上旁的女子?
谢君陵讥讽地笑:“那我还得多谢夫人大度?”
陆宝儿大义凛然摆摆手,道:“夫君不必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真是好得很!”谢君陵被她气得不轻,没等她吃完饭便出花厅上净房洗漱了。
陆宝儿倒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她只觉得自个儿太贤良大方,谢君陵一定会因此更加喜欢她。此后,夫妻俩更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了。
甚好甚好,陆宝儿只要当家主母的位置,旁的情啊爱啊都不牢靠,就让小三小四小五那些莺莺燕燕去争着当谢君陵心头的朱砂痣吧。
第14章
谢君陵在小厮的服侍下,被浴桶的水淹没。他闭眼屏息片刻,在热气缭绕的净房里睁开眼。
他回想起陆宝儿说的那番话,心里有气。陆宝儿为何将他拒于千里之外,是她瞧不上他吗?还是说她在京都见了什么外男,动了红鸾星?
谢君陵暗暗瞥了一眼自个儿水下的胸膛,他并不觉得有哪处不及其他男子。可见,陆宝儿是瞎了眼才不喜欢他。
别看谢君陵弱不禁风的,平日里被鹤羽白大袖衫遮掩住的躯体实际上很有料。此时湿润的水珠染在他线条分明的肌理上,发梢像墨汁儿一般游离于水面,平添出几分不为人知的诱惑来。
他眼眶潮红,许是有怒火,又许是被水汽冲得发红。此时将长发束好,待纯白中衣上身,他披着外袍回到内室。
陆宝儿早已吃饱喝足坐在拔布床床架边,足有两进,外围一圈回廊,摆着陆宝儿日常所喜的梳妆台。床架上鲜红色罗圈帐子,鎏金钩子吊着薄纱似的帷幕,再外一点是一排镂空刻了“多子多孙”字样的红木挂落。
陆宝儿就掩在那里,许是烛光太暗,将她的眉眼勾勒得明暗分明,亦深邃了许多。谢君陵和陆宝儿从未拜过堂、行过大婚,当年所谓夫妻之名,一个是他颇有心计半推半就,另一个是稀里糊涂奉父母之命。要真说的话,女子一辈子就一次的婚礼,他都没有给陆宝儿。是他对不住她,让傻姑娘受委屈了。
他垂下黑翎一般细长的眼睫,原本因陆宝儿胡言乱语所生的怒气荡然无存。他缓了一口气,上前问陆宝儿:“怎的还不睡?”
陆宝儿将手上的珍珠发钗放回八宝盒里,笑逐颜开:“夫君洗好了?快来床上,外头凉。”
她三两下翻滚入床榻角落,蜷缩起双足,给谢君陵留出个位置来。
谢君陵问:“可是烛光太亮所以睡不着?怕熄灯了太黑,所以硬撑着睡意等我?”
陆宝儿气不打一处来,问他:“夫君就这般想我吗?我就不能单纯是心里记挂夫君,才等你一同入睡的?”
闻言,谢君陵的心情好上许多。心底冷哼,还算陆宝儿有些良心。
还没等他心里畅快一刻钟,陆宝儿小声哝囔:“汤婆子太烫了,没了夫君暖床,这夜里手脚都是凉的。”
“……”敢情他就是个人形汤婆子?
谢君陵卷了条被子,独自入睡。他硬是缩成一个茧子,任陆宝儿怎样拉扯都碰不到他的身子。既然是分被而眠,陆宝儿还怎么取暖呢?
她惊得呆若木鸡,没想到谢君陵能这么记仇!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和她这种小女子计较呢?!
陆宝儿气呼呼地一个人睡着了,等到夜色渐深,谢君陵在昏暗中睁开眼。他侧头看了一眼睡得四仰八叉的陆宝儿,无奈地重新帮她盖好被子。
谢君陵迟疑了一瞬,还是将宽厚的手掌递过去,裹住了陆宝儿纤细的五指,驱散那股子冰凉。他不过是见小丫头踢被子受冻,生了点恻隐之心而已,可不算是心疼她畏寒,莫要误会了。
谢君陵也不知陆宝儿从小没养好身子还是怎样,一到冬日手脚便很冷。他想着得寻个医婆给她看看,小心调养一下她的身子。
第15章
尚书令家,傅府。
苏老夫人一回来,府里就忙开了。有的丫鬟铺苏老夫人惯爱倚靠的罗汉床,有的帮忙烧水给苏老夫人沐浴更衣。
总之,傅府的下人都急着献殷勤,没人敢得罪苏老夫人。先不说她是傅府的主子,单论她乃寿郡王之女清平县主,等闲也不敢得罪。何况傅老爷与苏老夫人伉俪情深,膝下三个嫡子皆是苏老夫人所出,唯有稍小些的女儿死得冤枉,不然说起儿女双全的福气人,哪个不讲是苏家老夫人?
苏老夫人被赵嬷嬷搀着入了主屋,人还没站定,各房儿媳便蠢蠢欲动,想来请安了。傅府都知道,若想在府里立威,得先让苏氏看中了眼。自然是殷勤小意,不让她们立规矩来请安,三房儿媳也重规矩,时不时来苏氏院内候着。
她们想讨了苏老夫人的好,甚至会曲线救国寻了程凌燕,天天给她送珠花点心的,伺机交好。谁不知道这外姓外孙女儿是苏老夫人的心肝肉儿,若是讨她开心了,在老夫人面前多多夸赞哪房舅娘,可不就是大功告成了?
程凌燕也不是个蠢的,她能在傅府比正房小姐还光鲜,自然是沾了苏老夫人的光。她才不想回远离京都的程家,就算她是程家嫡女,她也不愿意从纸醉金迷的京都回去,嫁个当地的贵族。
若论富贵,哪有京都富贵?否则为何各地官员都想着在京都天子跟前有一席之地呢?
程凌燕住的十香院离苏老夫人的院子最近,有了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由底下的耳报神丫鬟传过来。程凌燕换了件衣衫,想着去彩衣娱亲,逗逗苏老夫人。
平日里,苏老夫人就算不见三房儿媳,也会见程凌燕的,哪知她这次竟然吃了闭门羹。程凌燕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起来,见一侧还站着闻风而来的三舅娘,面子有些挂不住。
三舅娘嘴上说喜欢程凌燕的率真性子,实则全是面子情,一个小丫头仗着苏老夫人的庇护,对她向来是不客气,遑论敬重她是长辈了。
三舅娘此时也起了坏心思,故意装作没听到秋菊不让程凌燕进院子的事,装傻充愣问:“凌燕怎的在这里候着?老安人可回来了?”
程凌燕听她这句话就不得劲儿,若是回来了,她又被秋菊拦在门外,岂不是让三舅娘看了笑话?她是最得宠的外孙女儿,怎的连外祖母的面都见不着。
程凌燕支支吾吾了一阵儿,说:“想来外祖母是刚回府,还在洗漱不方便见人吧。”
“哦,原是如此啊。”三舅娘掩袖勾唇,眼角微微弯起,似笑非笑。
程凌燕是被人笑话了吗?她愤愤然回了自家院子。心里还嘀咕,她最是厌恶这个将军府出身的三舅娘孙雀,明明父兄皆是人高马大的武蛮子,竟也长得这般小巧玲珑。可是她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
家中都是武将,平日里还会舞刀弄枪,没点名门淑女的贵气,像个草莽人家出身的!
孙雀见人走了,也没戏唱了,打算回自个儿三房的院子。
她身边的陪嫁丫鬟红叶惊奇地问:“三太太不问问秋菊,能否给老夫人请安吗?”
孙雀见程凌燕吃瘪,心情格外舒畅,同红叶道:“有什么可问的?没见那程小姐也被拦在门外吗?那大抵是老安人不方便见人。若是有这样的时间,还不如去给三爷多煲一盅汤。”
孙雀和傅府嫡三子傅三爷乃是在骑射场内一见钟情的,当年天子秋宴狩猎,喊了各家擅长骑射的子弟上阵,她也心痒难耐,束了男发,换了胡服骑射。
天子刚登基时,时局不稳,全靠孙将军为天子分忧。等孙将军平定动乱后,为免天子猜疑,又将虎符亲自交于圣上。既是功臣,又是没了兵权的纸老虎,圣上自然是放心,也有些愧疚。
孙将军这般取舍果断,得了天子赞叹。连同他家的儿女都让圣上爱屋及乌,受了厚待。孙雀便是圣上看着长大的,她虽不像一般名门淑女那般读书识字,可她天性率真,像个男子一般擅长骑射,倒也讨了圣上的欢心,觉得姑娘家实在有趣。
这次她枉顾兄父叮嘱,擅自跑去骑射,害怕被责骂,也存了负荆请罪的心思。要是她猎来一头白狐孝敬天子,有了圣上庇护,害怕她父亲罚她吗?
孙雀得意,骑着马一路冲向雪地里。哪知她的马匹踏空,一下子从马下跌落。也就是这时,她遇到了骑马而来的傅三爷。
白雪冬日,眉目如玉的少年郎骑马而来,像极了她梦中的人。而傅三爷看着雪地里翻滚的明艳女子,也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一见钟情,当即在秋宴上向圣上剖白心事。
许是年纪大了的人都爱做媒,圣上闻言,大笑几声,当即赐了婚。
孙将军原本想再多留爱女几年,哪知一次骑射会,爱女就被文绉绉的读书儿郎拐了去。为此,他看傅三爷不爽了多年。
孙雀想起旧时,不由抿唇一笑。幸亏她没看走眼,如今和傅三爷夫妻情深,公婆皆和善,倒是因着胆大,得了一桩好姻缘。
另一头,苏老夫人连妆都未卸下,便心急火燎喊来傅老爷。她眼眶泡着泪,心中疑惑早已放大,此时哽咽着道:“有一桩事,藏在我心中好些年,我一直未曾问起老爷,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
傅老爷见老妻落泪,心疼得不知所措。他急急扶了苏老夫人,拿了帕子还像少年时那般给她抹泪:“这是怎么了?哪家人敢让夫人受气了?若有什么事,你同我说,好不好?”
“我今日见了一个人,她长得和瑶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腰间还系着我送给瑶儿的玉石。你说,怎会有这般巧的事?”
傅老爷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当真是孽缘啊!当年苏老夫人一听说女儿丧命便昏了过去,他寻不着孙女,生怕妻子因着女儿的事情伤怀,伤到身子。他自认是自私的人,只要夫人没事,不过损个女儿,权当没有父母缘吧。
就是为了让苏老夫人宽怀,他这才寻了个襁褓中的孩子回来,说她是唯一幸存的程凌燕,拿来哄苏老夫人保重身子,唯有她强硬起来,才能护住傅瑶的血脉。
苏老夫人为母则刚,确实因此将身子骨养了回来,傅老爷却日夜备受煎熬。他对不住老妻,也对不住程家,总不能乱了程家后人的血脉,这才默许苏老夫人将程凌燕养在傅府内,又暗地里给程家多多帮衬,算是他为程家做了一些补偿。
此时,苏老夫人问起这事,傅老爷也不知她口中那个女子是否会是真正的外孙女儿。世间相像的人何其多?若是一个巧合,那苏老夫人又得知程凌燕是假的,岂不是要再大病一场?
傅老爷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老夫人看他的样子,便猜出了其中关窍,她长叹一口气,道:“老爷,你我夫妻几十年,可曾瞒过我什么事?斐玉,我信了你大半辈子,你可不要让我伤了心!”若不是悲痛欲绝,苏老夫人怎会喊出傅老爷的表字?
傅老爷想起他和苏老夫人刚成亲那年,他逗她,唤我一句斐玉哥哥可好?如今也过了几十年了……
傅老爷故作咬牙状,同老夫人说:“你猜的不错,程凌燕确实只是我寻来的孩子。我没找到瑶儿的那个襁褓中的孩子,怕你撑不下去,所以才……”
所以才用一招狸猫换太子,骗了苏老夫人足足十三年。
苏老夫人叹一口气,道:“罢了,毕竟凌燕也是无辜的。老爷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寻了她来。就当是我与凌燕有缘分,圆了这场祖孙情分。只是那谢家的夫人,你得去查!她爹名唤陆瑾,家住金花镇,你得查个水落石出。若她真的是瑶儿的孩子,我要她认祖归宗!我夜里常常梦见瑶儿一身是水,同我喊冷,是我对不住她啊……”
傅老爷握住苏老夫人的手,郑重其事地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给你个交待的。眼下你且宽宽心,若是喜欢那谢家的夫人,也可时不时递去拜帖,请她来府上做客。”
“我省得。”苏老夫人点点头,今日这场阵仗闹得动静太大,各房还以为傅老爷和苏老夫人一直和气这么多年,老时还吵了一架,顿时有些惴惴不安。
翌日早上,各房来给苏老夫人请安。
程凌燕一见老夫人便扑到她膝上,巧笑嫣然讨她欢心:“外祖母睡得可好?”
“好,好。”苏老夫人如同往常那般与她说笑,只是言语间,她忍不住细细打量程凌燕的眉目。只见程凌燕有闭月羞花之姿,却并不像她的瑶儿。想来是从前不曾疑过她,所以才将她认为是亲外孙女,如今心里起了疑,再看程凌燕,便觉得处处都不像了。
她莫名想再见一见陆宝儿,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外孙女儿,她都要多多来往,权当是圆了自个儿思念女儿的心愿。
第16章
谢君陵好歹是新晋状元郎,想要巴结他的小官小吏不知凡几。送上谢府的拜帖数不胜数,均让陆宝儿以“初来京都水土不服”的由头堵了回去。她近来嗜睡,有些厌烦应对这些人。
见陆宝儿成日熟睡,柳香大喜过望,私底下和老嬷嬷碎嘴:“夫人是不是有喜了?”
老嬷嬷闻言,啐了她一声:“瞎说什么呢?!”
柳香颇委屈,嘀咕一句:“是我多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