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元辉没有说谎,他也称得上是师出名门了。
元辉又继续道:“关于绘姬的记载不算多,但却很有些惊人,她是平京时代最为神秘强大的几位大妖怪之一,据说是画圣源融的画笔化妖,但不知真假;号称魑魅魍魉之主地滑头鬼曾邀请绘姬加入百鬼夜行,与其同列百鬼之首,却被她拒绝;绘姬虽是妖怪却不怎么扰乱人世,只是独自隐居,所以祖师虽然知晓她的存在,却也相安无事。”
在元辉的讲述中,绘姬似乎是一个强大但颇为平和的妖怪,和真三郎故事中动乱宫廷掳掠中宫的形象截然不同。
元辉有些苦笑地道:“绘姬并不算是邪恶的妖怪,但她的神秘和强大却毋庸置疑,如果墨小姐的遭遇真的和她有关,便根本不是在下所能搀和的……”
看了看墨即瑶手中的钱袋,元辉似乎也知道自己这段话的价值不大,微微的迟疑之后,他一咬牙道:“墨小姐,在下有一位师妹,在阴阳道的造诣远胜于在下,我这里有一张她留下的符印,或许不能完全小姐的困扰,但仅仅检查是否为妖怪纠缠却是足够了。”
元辉说着,不舍地拿出了一只木牌,上面绘着六芒的笼目印,这东西似乎颇为珍贵,看得出他很有些肉疼。
墨即瑶看了看木牌,不由得暗暗点头,阴阳印的绘制非常专业精确,看来元辉确实不是江湖骗子。
“不知该怎么做?”墨即瑶看向元辉。
元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桑名家的人以及真三郎:“因为和传说中的大妖怪有关,在下甚至不敢言自保,诸位最好还是先离开,防止事有失控被伤到。”
桑名左卫门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向家人吩咐道:“听元辉大人的,都先退下。”
真三郎也点点头,和桑名家人一同离开了屋内。
“元池,你也出去。”元辉将弟子也赶了出去。
所有人都离开后,元辉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中的忐忑,想墨即瑶解释道:“墨小姐握住符印片刻就可以了,这是自动防御的符印,对妖魔的灵力感应最是灵敏,墨小姐握住之后符印仍没有反应,便说明墨小姐的事情和妖怪无关,反之亦然。”
墨即瑶闻言,将木牌结果握住,什么都没有发生。
“继续握住符印……”额头上满是紧张汗水的元辉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敢完全放松。
又过了片刻,木牌依旧没有反应,元辉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笑着道:“看来墨小姐的事情并未与妖怪有关,或许小姐其实曾听过绘姬的名字,只是没有在意,之后恰巧梦到了她。”
看得出来,为了那一钱袋金子,元辉也是拼了。
真的只是梦?
墨即瑶还是不太相信,但还是点了点头,将那钱袋奉上:“劳烦元辉大人了,小小酬劳不成敬意。”
“墨小姐破费了,在下受之有愧……”结果钱袋感受着其中沉甸甸的重量,元辉顿时眉开眼笑,“墨小姐如果还有疑虑,不妨去找在下师妹查验一番,她现在应该在庄野国一带,距离丰越不算太远。”
所到这里,元辉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道:“对了,还没有将师妹的名字告诉墨小姐,她叫阿澄……嗯,英姿颇似男儿,很是显眼并不难找。”
阿澄是你师妹?!
墨即瑶顿时表情有些古怪,上下打量了一番元辉。
元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解地问道:“墨小姐,在下有什么不妥吗?”
“抱歉,遥想阁下师妹英姿入了迷,还请见谅。”墨即瑶摇头道。
“原来如此。”
元辉笑了笑,心里却在暗暗想着:“她该不会见过阿澄那假小子吧?”
见事情已经结束,桑名左卫门和真三郎重新进屋,众人略作寒暄,元辉便提出了告辞。
刚离开桑名家不远,小胖子元池回头望了望,有些好奇地道:“师父,墨小姐说出自己的事情后你扭头就走,是不是在欲擒故纵多骗出些钱?”
“是……个屁!”元辉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道:“她说到绘姬名字的时候,是真的把我吓到了,这种传说级的大妖怪哪是为师能碰的,你师叔来了恐怕都够呛!要不是她给的太多,我可是真的准备一走了之的。”
“还好最后只是虚惊一场,这些金子到手,也不枉我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元辉拿出钱袋颠了颠,嘿嘿一笑,拍了下徒弟的胖脑袋,“还有,怎么能说骗呢?我们是阴阳师,收钱解决要么鬼怪,岂不是天经地义?”
“可是……”小胖子元池揉了揉脑袋,无比委屈地道:“桑名左卫门大人根本没有被恶灵纠缠,他明明是险死还生之后心神恍惚,才每每梦见敌人索命,你却骗他驱邪……”
“难道为师没有为他安抚精神?反正事情都解决了,换个由头多弄些钱财,说到底不还是为了攒钱给你这臭小子娶老婆!”元辉又想拍一下徒弟的脑袋,却被躲开了,气的晃了晃脑袋,“我就不该把你捡回来养大!”
抱着头,小胖子元池不满道:“如果是阿澄师叔,肯定不会这么骗人……”
“你想学她?她可到现在都没嫁出去,你也想老大不小都娶不到老婆?”元辉反问道。
元池顿时不说话了,许久才小声低估了一句:“老大不小娶不到老婆,那不就是师父您吗?”
“你……”
元辉顿时恼羞成怒,抬起手就要打,可小胖子元池却展现出了与体型不符的灵活,躲开之后朝师父直做鬼脸。
第63章
“家中贫弱,有招待不周之处,两位还请见谅。”将墨即瑶与真三郎送到家门口,桑名左卫门笑着道。
“是我们贸然来访,劳烦贵家了才是。”真三郎歉然一笑道。
墨即瑶也道:“多有叨扰贵家,我等也该告辞了,桑名大人不必远送。”
桑名左卫门点点头,笑着道:“那我就不多留伊河先生与墨小姐了,来日有机会,再与两位畅谈。”
“告辞。”墨即瑶与真三郎微微躬身表示敬意,转身离开了桑名家。
走出桑名家的村子没有多远,真三郎忽然驻足回望,接着叹息了一声,墨即瑶不禁看向了他。
真三郎摇了摇头道:“这位桑名家的年轻当主,怕是时日无多了。”
墨即瑶不解地问道:“为何这么说?”
“他的右手已经残废,不可能再握起武器为主家效力,身为武士一旦无法在打仗,又如何能够长久呢?”真三郎收回目光解释道,声音中满是无奈。
墨即瑶当即愕然,不可置信地道:“桑名左卫门是为主家打仗时残废的,无论如何都有着功劳,安土家总不至于对他不管不顾吧?!”
“桑名左卫门有功劳,安土家自然会封赏安抚,或许桑名家还能借此被增封些土地,但那已经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了。”真三郎看了看墨即瑶,解释道:“真三郎太年轻了,他残废之后没有可以代替自己为主家效力的儿子,可桑名家健全的男子却不少,他们依旧会跟随主家作战,分支强盛主干衰微,在这以下克上的战国乱世之中,又如何可以长久呢?”
“至于至于安土家那里……”真三郎摇了摇头,叹息道:“只要桑名家依旧为自家效命,他们又怎么会去过分管束臣属的家事呢?或许桑名左卫门最后的结果,就是‘旧伤复发’英年早逝,由家中兄弟继任当主吧。”
说到这里,真三郎抬头望向北方,目光中闪过些许忧虑,墨即瑶猜测他应该是想到了自己出身的伊河家,身为家督的长兄英年早逝,示州等待着他的,还不知是何种局面。
“可惜了,桑名左卫门待人处事都还算可以,却年纪轻轻就要上跟着主家打仗,被削去了半个右手掌之后,连性命都成了风中烛火……”、
回忆起桑名左卫门稚嫩的面容,墨即瑶摇摇头,轻轻叹息道:“如果这世道能太平点,就好了。”
“谈何容易啊……”真三郎摇头,无奈地道:“当世为前所未有之战国,幕府倾颓名存实亡,各国大名争相自立,互相征战连年不休,乱世至今已越六十余年,恐怕只有等大名间决出真正的霸主,以天下人之身号令诸国,才会有和平之日吧。”
说到这里,真三郎忽然感慨道:“希望到了那一天,我伊河家还能效忠天下人,而得以延续吧……”
“真三郎何不试着去带领伊河家达到天下人的位置呢?”墨即瑶半开玩笑地道。
“天下人?”真三郎不禁摇头失笑,“身为武家之子,若说我不渴望成为天下人,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人贵自知,我虽然自信有能力治理一国,或许将来还有机会使伊河家称雄东北,但若是去争夺天下,就无论如何都不足了,无论对我还是对伊河家来说,都是如此。”
“当然,人的贪婪与野心没有止尽,如果真的能有称雄东北之日,我或许就会生出通往天下人的野望了,但至少现在,还不必去想这些无望之事。”真三郎很是坦然地道。
墨即瑶了然地点点头。
……
“本家当主秀信大人通知城中家臣,为松吉丸公子举行元服仪式,两位客人若有兴趣,请随一同前去观礼。”
墨即瑶和真三郎刚一回到清山城,就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松吉丸要举行元服仪式?”墨即瑶不禁看了看真三郎,显然是想起他对于安土秀信出事的断言。
真三郎看不出丝毫异样,笑着对面前这位安土家臣道:“我与墨小姐客居贵家,承蒙招待本就感激不尽,松吉丸大人元服乃是喜事,我等自然要去道贺,还请这位大人带路。对了,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大人?”
“两位请随我来。”安土家臣微微躬身,“在下太田平清,两位叫我太田便可。”
真三郎微躬回礼:“原来是太田大人,请大人带路。”
在太田平清的带领下,墨即瑶和真三郎一路穿越两道外峘,进入大名居所的清山城本丸,卫兵也只是简单问询了一下便放行了,甚至没有被要求卸下兵器。
这次元服大典不禁突然,安排竟也如此不妥,甚至没有考虑外人卸剑这等重要之事,若非所有主事之人都是饭桶,便只有事出非常紧急,以至于忙中出错的解释了。
“看来安土秀信确实是出大问题了。”墨迹要心中暗暗想到,用余光瞟了一眼真三郎,发现他正眉头微皱,显然也察觉到了事态严重。
当墨即瑶和真三郎进入举行元服仪式的大殿时,已有不少安土家臣感到了,大殿的主位上坐着一名略显消瘦,眼神却格外明亮凌厉的中年人,含笑看着殿中,不时与来人闲聊几句。
墨即瑶知道这应该就是安土秀信了。
看到墨即瑶与真三郎进来,安土秀信的目光在墨即瑶腰间的刀具上停顿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和煦地笑着问道:“可是示州伊河家的真三郎先生与唐国的墨即瑶小姐?”
“我等见过安土大人。”真三郎躬身,墨即瑶也欠身一礼。
真三郎笑着道:“听闻松吉丸公子将要元服,我与墨小姐特来恭贺。”
“两位有心了,等元服之后的宴席,两位可要不醉不归!”安土秀信爽朗地笑道。
简单寒暄之后,安土秀信又与其他新到之人问候,这时墨即瑶忽然心中一动,抬头朝左前侧望去,就看到一名武士正死死注视着自己,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打刀的鞘口。
“太田大人,那人是谁?”墨即瑶暗暗皱眉,低声询问着太田平清。
太田平清顺着墨即瑶的指示看去,顿时有些惊忧地道:“那是千钟河市,向来脾气古怪孤僻不讨人喜欢,可却是本国剑豪村田宗山大师的内弟子,剑术极为高明,墨小姐怎么招惹到他了?”
“我也不知道,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他。”墨即瑶也很纳闷,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反而对于村田宗山有了兴趣,“太田大人说丰州有位剑豪村田宗山大师?在下亦是学剑之人,心中颇有好奇,大人可否细说一下?”
剑豪从来不是一种确定的境界,而是对于实战能力的承认,就像【剑豪之始】所言,历战无数遍染人鬼之血之后犹自生还的强者,才可称之为剑豪。
“墨小姐若是想听,在下自然但说无妨。”虽然为被千钟河市的墨即瑶盯上有些担忧,但见她自己都不太放在心上,便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了,“宗山大师是丰越公认的最强者,早年曾使用正常大小的打刀,后来与人打斗落败,便放弃打刀而选择了更适合自己的野太刀,历战无数斩杀了众多高明的剑士,才成为了世所公认的剑豪。”
使用野太刀?
墨即瑶心中一动,继而又觉得有些不太可能,但还是若无其事地问道:“当真令人向往……不知宗山大师形象如何?我打算去拜见一二,恐会认错。”
“拜谒宗山大师,请他调节墨小姐与千钟河市的矛盾也好。”太田平清显然误解了墨即瑶的意思,笑着道:“大师身量异于常人,为世所罕见的八尺之士,小姐前去定能一眼认出。”
身高八尺的野太刀武士……
太田平清有些奇怪地道:“说起来宗山大师还是松吉丸公子的剑术师傅,今天松吉丸公子元服,大师按理说应该来的啊……”
墨即瑶却已经完全没有在意太田平清的话语了,此时她正恍然惊觉,自己竟然斩杀了一名剑豪。
她觉得终于理解千钟河市的杀意从何而来了。
“不对!”墨即瑶忽然眉头一皱,村田宗山的尸体都已经被夏获帮忙处理掉了,所有人看来自己都是与猿鬼战斗重伤,不应该会怀疑她才对……
而且,千钟河市的杀意并不算特别强,如果是杀师之仇的话,原不该如此弱才对。
“难道千钟河市并没有怀疑是我杀了村田宗山……他纯粹只是因为师父失踪,迁怒到了我?”墨即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似乎颇有些可能。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①。”有人高声喊道。
元服仪式终于开始,松吉丸身着直垂进入殿中,走到了安土秀信面前,原本乌黑茂密的头发此时也已经剃成月代头,剩下的头发也在后脑束起。
这位有着一双明媚动人眼眸的美少年,终于还是顶上了人造的地中海。
安土秀信站起身,将一只乌帽子轻轻带到了长子头上,笑着道:“自现在起你再非幼儿,当要多多为本家辛劳,成年之后的你,便叫做秀国吧。”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仪礼·士冠礼》的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第64章
松吉丸戴上乌帽子,正式取元服名秀国,观礼的拼客纷纷上前道贺,墨即瑶与真三郎也与他寒暄了两句,接下来是一场颇为丰盛的宴席,只是所有人都吃的食之无味,显然他们或多或少都感觉到了城里的气氛不太寻常。
酒过三巡,真三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墨即瑶,然后便早早告辞。墨即瑶见状,当即紧随着也提出了告辞。
刚一出宴席的大殿,墨即瑶就看到正刻意放慢脚步,等待着自己地真三郎,不禁加快脚步追上,笑着道:“真三郎先生,不知叫我出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