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绘姬看向墨即瑶,忽然轻叹一声,道:“雨子,其实在你之前,我还曾有过一个弟子,她的名字你也知道——藤原云子。”
作者有话要说:
①:日本公家社会的家格从高到低分为摄家、清华家、大臣家、羽林家、名家、半家(依记忆手打,如果有漏的见谅),半家是家格的最底层,正如其名,只能算是半个公家,大多依靠祖传的记忆勉强能在朝堂有一席之地,算是当时的手艺人,很多时候半家甚至不被列为正经的公家行列。
第68章
“延出帝的云子中宫?”墨即瑶有些惊讶。
绘姬轻轻点头,面露回忆之色:“最早见到云子,是在左大臣藤原盛家的府邸中,当时她还叫藤原云子,我是为了盛家的藏画而去,用了些幻术,其他人都对我视而不见,唯独那孩子看到我,还拉住了我的衣角。”
绘姬的嘴角微微扬起,眼眸之中满是怀念,显然对于她来说,这是一段难忘的温馨回忆。
绘姬继续讲述道:“第二次见到那孩子,是几年之后在皇宫里,当时的她不过十二三岁,已经嫁给延出帝,成为了中宫云子。延出帝是一个柔弱的人,生来多病孱弱,朝政也被关白左大臣盛家,也就是云子的生父把持,整日里苦闷无趣,对于这样的婚姻,云子其实是厌倦而又无力的。”
“在皇宫中不止一次地见到了我的身影,云子开始时很害怕,却不知为何没有告诉别人,后来那孩子就渐渐习惯了我的存在,试着和我交流,开始学习画道,直到一天,她忽然提出想要拜我为师。”
“当时的我对云子的请求很惊讶,但最后我还是答应了她,于是云子也就成为了我的弟子。就这样又过去了几年,云子的年龄渐渐长大,她在画道上的天赋很好,作出的画已经有了大家风范。一天,云子说她厌倦了作为中宫的生活,问我能可有办法吗?”
“于是我将云子的身形相貌画出,作为画傀代替她成为延出帝的中宫。云子见到画傀,很惊讶也很好奇,想要学习,我告诉她只要画道的造诣足够,便不难做到这样的事情。”
“画道造诣足够,便能使画中之物跃出之上成为现实?也就是界限崩溃的平京时代,这样的事情放在如今,已是只有隐世才可能出现的奇迹了。”墨即瑶暗暗想到。
这时绘姬脸上的笑意忽然敛起,她摇头叹息道:“有了画傀之后,云子终于获得了自由,她是真的喜爱画道,每日里或是或是观赏名作或是练习画技,画道造诣日深,不过两三年便已能绘出画傀,或许是因为我这师父的关系,云子最擅长的也是仕女画,故而宫廷之中时而会出现一些无人认识的美人,然后重新消失无踪,成为了当时的怪谈。”
“宫廷中的怪谈终于传到了宫外,引起了关白左大臣盛家的怀疑,之后的事情如你所知一般,盛家委托当时还很年轻的信明入宫察看,发现了云子被画傀取代的事情,之后组织高手进宫除妖,虽然消灭了所有画傀,但还是没能找到云子,我当时觉得云子是厌倦了宫廷生活,大概是不会再回去,却没有想到仅仅一个月后,云子忽然回到了平京城,而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云子回去的目的……”
绘姬再次叹息一声,美好的面容流露出哀伤,她摇头道:“画傀在常人看来确实无比神奇,但说到底不过是种特殊的傀儡伪物罢了,云子并不满意,她想要画出真正活着的人,询问我该怎么做,我说这已不是画道造诣所能达到的事情了,她却不服输,曾和我约定要画出拥有灵魂的活人,那时的我不还知道,她竟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用人血调制墨汁。”
“在云子想来,既然死物绘制出的画傀没有灵魂,那便使用活人的血来绘制,她的目标不是普通人的血,而是皇族的血。皇家是天照大御命的后裔,身体中流淌着大御命的神血,云子认为这样的血定能绘出真正的生命,于是她返回了平京城。”
“平京城的皇家后裔接连不断有人失踪,最开始时还都是些降籍的没落分支,后来皇族中也出现了失踪者,平京城内一时人心惶惶,怀疑是妖怪作祟,始终没有太多线索,这样的事情一直持续了好几年,到最后甚至连延出帝的胞弟昭间宫亲王也失踪了,阿倍信明前去昭间宫的府邸调查,发现了些许墨迹,他随即想起了画傀的事情,当即禀报了藤原盛家,请求进宫探查。”
“盛家思考之后,同意了信明进宫探查的请求。信明进入皇宫,最终在一处樱园地土地下,找到了许多具尸体,腐烂程度不一,有些已经化成了白骨,有些则还皮肉完好,只是血液都消失不见成为了干尸……樱花盛开的娇艳,是因为其下埋藏着尸体,云子的疯狂行径终于还是暴露了。”
“当我再次见到云子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从皇宫中逃脱的她,最后来了我这里。我打算为云子治疗,她却阻止了我,反而提出了一个请求……”绘姬说到这里,看了看旁边的小信,目光很有些复杂。
“云子说她的想法没有错,只是画道造诣还不足,而且普通的血液也不足以画出活生生的人,她让我用她的血来作画,如同当初的约定,画出一个真正或者的存在,无论是人还是妖怪都好。”
“我最终还是没有拒绝云子的请求,用她的血绘出了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五六岁的年纪,看什么都会好奇完全不知道害怕,拉住了我的衣角……画好最后一笔,刚好用尽了云子的血液,她也在那一刻带着笑容死去了,从那一日之后,我便再也没有画过仕女了。”惠子面露黯然,显然云子在她心中的位置确实很重要。
墨即瑶有些想要安慰绘姬,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这样又过了不断一段时间,某一日我为云子用她的血绘制的最后一幅画,里面的人竟然从纸上跃出来到了事件,不是作为画傀,而是活生生有着灵魂的小家伙,只是略有些缺少该有的感情……我不知道是云子的血真的画出了生命,还是画卷化妖正如我这般,但我宁愿相信是前者。”
绘姬看着在旁边安静侍立的小信,有些伤感又有些欣慰地道。“于是我给她取名为‘信’,代表着我与云子的约定,这就是小信的来历了。小信这孩子一直把我视作她的创造者,非要认我为主,我也没有办法,就听之任之了。”
绘姬又看向墨即瑶,忽然问道:“雨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收下你当弟子吗?”
墨即瑶暗暗有了些猜测,尝试着问道:“和云子师姐有关?”
绘姬点点头,有些怅然地道:“那天你忽然闯入我这里的模样,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云子时,忽然扯住我衣角的她了,都是五六岁的年纪,小小的个头……”
将思绪暂时放下,绘姬又看向小信,笑着道:“小信,今后你和雨子一起,可以随意一点,不用太拘泥礼节,她一直都是把你当姐姐看待的。”
“信姐姐和我一起?”墨即瑶心中差异,当即询问道。
绘姬点点头,看向外面的天空:“信明、道全和滑瓢,我这三位仅有的朋友今日来访,你可知是为什么?”
墨即瑶摇头。
“他们啊……”绘姬的平静地注视着天上流动的云朵,缓缓道:“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工!
话说这周摸鱼过度,我居然赶榜了,这已经是很久没有过的事情,该打啊……
顺便给纯读者们科普一个冷知识,如果你追文的某位太太平时更新极为咸鱼,一到周二周三就开始爆更,那么请放心她绝对不是良心发现了,而是在赶榜单字数,快去看看追文中有没有这样的太太吧【狗头】
第69章
“我就要死了。”绘姬侧首看向墨即瑶,带着平静安和地笑容,声音平和随意没有波澜,仿佛所说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墨即瑶不禁愣住,这场诡谲梦境的发展如此诡谲无定,她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绘姬看着有些失神的墨即瑶,忽然笑着道:“雨子,你跟着我学习画道到现在,也差不多有五年了,来为我画张像吧。”
墨即瑶闻言,顿时有些为难,她倒是会作画,而且画技还不算差,但她不知道雨子本来的画风如何,一旦真的动了画笔,恐怕就会被绘姬看出不对。
“是,绘姐姐。”墨即瑶正思索该如何推拒,这时她……或者说雨子的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开口了。
墨即瑶心中一惊,就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控制,再次变成了上帝视角,只能被动地看着雨子准备好画笔与颜料,将绘姬此时的形象描绘在纸上。
毫无疑问,现在是操控身体的,已经变成了真正的雨子。
墨即瑶的思维变得有些迟钝,就如同昨天的梦一般,虽然依旧能维持清醒梦的状态,却也无法思考太多的东西了,只是看着雨子为绘姬画像。
雨子画技其实只能算得上是合格,虽说考虑到她还只有十来岁,天赋绝对算得上是不凡,可是她那位没有机会谋面的师姐云子,确实几年时间就绘出了画傀的天纵奇才,相比之下的雨子,实在只能说是平平无奇了。
雨子的画很快完成,绘姬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很不错。”
绘姬又看了看旁边的小信,向雨子道:“小信从画中走出,虽然真实不虚地活在了这个世上,但她的本质其实是不完整的,终究缺少了一些作为活物的生气,她自来到这世上,便不有过变化,不能正常长大,也没有正常的喜怒哀乐。”
墨迹遥心中一动,知道绘姬突然说起这些,肯定有着原因。
果然,只听绘姬继续道:“我用自己的血为墨,填笔试图为小信弥补残缺,她才随着每一次填笔而慢慢长大,可小信到了如今的模样时,我却不敢再为多填哪怕一笔了……”
绘姬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小信的头发,有些怀念又有些怅然地道:“我在皇宫重遇云子时,十二三岁的年纪,虽已是母仪天下的中宫之尊,却还是不谙世事的模样,那时也是她最后的天真岁月了……小信如今的相貌,便和那时的云子一般,我的填笔,终究越画越像云子。”
“但……小信不是云子,也不是云子的代替品,她是我与云子立下约定,我用云子的血画出,真实地活在世间的生命,她不需要成为云子,也不该成为云子。我若是继续画,小信最后只会成为云子的替代品,而不再是她自己,所以我停下了填笔,小信也永远停在了现在的年纪。”
“雨子,以后若你的画道造诣足够时,请为小信完成最后的填笔吧。”绘姬看着雨子,眼眸中透露出期许之色。
雨子看了看旁边的小信,又看向绘姬,坚定地重重点头:“绘姐姐放心,我一定会为信姐姐填笔,让她可以真正成为一个完整活着的人,这是雨子和绘姐姐立下的约定。”
看着一脸认真坚定的雨子,绘姬不禁微微一愣,云和雨两个有些关联的名字,两张截然不同的稚嫩面孔,这一刻在绘姬的眼前,忽然重合在了一起。
微微一滞之后,绘姬欣慰地笑着向雨子点了点头,眼眸中平和一片。
雨子心中一紧,猜到了什么。
“这云朵,总觉得还是不够灵动啊……”绘姬抬起头,看着天上的白云,似自语般地说道,身体缓缓虚化,变作流萤渐渐挥散不见。
雨子咬住下唇,想要呼唤却无法开口,只有泪水从眼角不住流下。
与此同时,雨子所处的这座庭院,庭院外的森林,乃至天空、大地、云朵、小溪,附近的所有一切,都缓缓融化成了墨汁流淌成巨大一滩……
原来这里的一小片天地,都是由绘姬画出来的。
最终所有一切都化作墨汁消失不见,只剩下了脸上两道泪痕的雨子,垂首沉默着侍立在雨子身后的小信,小信存身的那张空白画卷,以及雨子刚刚完成的绘姬画像。
“信姐姐……”雨子有些沙哑地呼唤了一声。
“小姐,我在。”小信随即应道,声音依旧平和恭敬,却也不难听出其中蕴藏的哀伤。
小心将绘姬的画像收起,雨子看向小信:“信姐姐请告诉我,绘姐姐为什么突然就去了?”
“信也不知道。”小信微微沉默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恭敬平缓的语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伤感,“殿下前些时日曾外出了一次,等再回来时便已受了重伤……殿下没有透露到底遇到了什么,只说自己命不久矣,等待见过三位有人以及小姐最后一面,便可以安心死去了。”
见雨子沉默不语,小信又安慰道:“信曾与殿下春日观樱,见樱吹雪之景花瓣似雨而落,殿下问信有何感触,信言花期过于短暂,才盛开便已凋零而感无趣,殿下则说世间没有长盛不凋的花,任何的美丽都有终期,樱花在最美丽的几天里能被遇见和铭记,便已然足够,又哪里需要永久停滞在枝上……殿下对于生死之事向来豁达,小姐也也请节哀。”
雨子听了后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山林久久不语,小信也垂首侍立在旁边。
许久,雨子转头看向小信,忽然道:“信姐姐,我想改名。”
“小姐?”小信疑惑地看着雨子。
“我和绘姐姐不同……”雨子摇了摇头,小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成年武士都少有的坚毅,“绘姐姐对于生死之事,与其说是豁达,倒不如说是因为云子师姐的事情,而多少有些黯然……绘姐姐不相信有长盛不凋的花,我也同样怀疑,但与绘姐姐不同的是,我会去希望永久花的存在。”
雨子昂起头,脸上露出了完全不似十岁孩子该有的成熟,她缓慢而坚定地道:“我要将绘姐姐的名字延续下去,从此以后我就名字就是——雨绘。”
墨即瑶猛然睁开了眼睛,心中有些犹疑不定,她拿出手帐打开到【封印】,原本白描的四印图案,此时竟浅浅地上了一层色彩。
怪梦暂时不会再出现了……
墨即瑶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这念头没有来由,但她却本能地感觉是真的。
前后总共四场梦,刚好和封印的数量对上,甚至在雨子的口中还出现了“永久花”的字眼,墨即瑶此时已经毫不怀疑怪梦和手帐有关了,这让她越发有些惊疑,梦境中地事情是否真的曾经发生过。
而且……
“雨绘……雾山雨绘?!”虽然不能排除同名,但墨即瑶本能地感觉梦境中的小女孩,就是平山大社……当时应该叫平山神宫的建立者,号称神之巫女的雾山雨绘,同时也是很可能是鬼女红叶的原型。
还有小信,她的名字,以及从画中走出,再加上平京末期的时代,很容易就让墨即瑶联想到海夜的母亲——信姬。
只是如果小信真的就是后来的信姬,却有一点解释不太通,至少以墨即瑶的视角来看,无论是绘姬还是雨子,想要的都是小信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信姬……则是近于灵体的妖怪。
“难道说信姬是死过一次的小信?”墨即瑶也只能这般猜测了。
“另外,四场梦境的主角都是童年的雨子,她和这本手帐和我,到底有着什么关系?”
墨即瑶不禁在心中暗暗思索,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话说,我不会是雾山雨绘转世什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