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行扫他眼,压低声音:“也差不多,距离百年老字号,只差九十九年。”
茂平……一头扎进洗碗盆里。
无语凝噎。
那路过的人听到这些介绍,哪还迈的动步子啊?皆是卯足劲往里挤,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美味,能让县令都竖大拇指!
只一个时辰,沈家带来的菜品便卖得差不多了。
自然是收到满满好评。
有那没吃上的,还抱怨起:“谁家做生意像你们似的,只卖这一会儿?”
沈春行瞧瞧日头,确实还没到晌午,忙保证。
“今儿头一回来,低估了咱红泸县百姓的热情啊,明儿您再来,我给您留着!”
大伙儿一听,小姑娘会说话啊,那行吧,明儿再来!
无形中拉拢住一波忠实客户。
刁氏掀开钱盖子瞅了眼,立马合上,眉开眼笑地招呼大家收拾东西。
她急着回去算账啊!
虽然蔬菜是自家产的,那啥香料羊肉,可是花钱买的,别看着多,实际还没回本!
就在几人往骡车上搬东西时,忽有一人走到了跟前。
“沈家大娘?”
汉子面露惊喜,犹如见到亲娘般。
“刚老远瞧见,就觉像是你们,走近一看,还当真是你们!”
刁氏却不大想搭理。
盖因这人,乃是李婆子家的小儿!
沈李两家可是撕破过脸的。
如今这一出老乡见老乡的戏码,闹得什么玄乎?
第96章 福气
李氏夫家也姓李,大儿子名富贵,小儿子名招财。
至于那个被扔进乱葬岗的前长子,直到成亲后,依旧无人知晓他的大名,庄里人都只唤其为“柱子”。
以前他们不知是何缘故,还以为李氏夫妻更偏爱小的,直到在茶棚亲耳听卜琬所述,才知晓了那藏在李家背后的隐蔽。
当时。
刁氏在沈春行的提醒下驾车离去,可等回去后,自有人将事情一五一十转告,她本就恨极那老虔婆,在得知兰丫头的委屈后,更是对其的行为感到不齿。
如今遇见李招财,刁氏实在没法摆出好脸色,冷哼声:“好狗不挡道,要认亲回家认去,这儿可没谁认识你。”
李招财脸上的笑容僵住。
他在家最小,虽然谈不上最受宠,平日里也没受过这种欺辱,不由在心里暗骂句:死老婆子!给脸不要脸!
若非方才见其摊位前大排长龙,李招财是怎么也不会上前找这没趣。
然而等目光下移,落在那只余点滴汤汁的铁釜上,他眼底闪过贪婪,缓了缓神情,厚着脸皮道:“婶子可真会说笑,咱两家也好些日子没见了,您老人家过得可还好?”
“没见你之前挺好。”刁氏把抹布一抖,斜睨他眼,“不过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身为罪籍,胆敢私自出村,莫不是想逃跑?”
那抹布是用来擦案板的,浸了许多香料沫子,味道又呛又辣。
李招财刚要回答,措不及防被抖了满脸,顿觉喉咙干涩,眼睛生疼,忙使劲揉了揉,沙哑着嗓子道:“婶子又说笑了,就我这胆子,哪儿敢啊,全是托了蒋二老爷的福!”
他故意停下来,引人来问。
刁氏岂能看不穿?
可惜她对旁人家的事压根就不感兴趣,见东西都收拾好了,招呼一声,坐到骡车上,就要走人。
连声招呼都懒得打。
李招财一愣,差点把心底的骂声露出来,使劲一跺脚,赶忙追在后面喊。
“其实这事儿对婶子而言也是件好事,您还不知道吧?蒋家三小姐要嫁入守备府啦,我今儿这趟出来,也是为蒋家办事,以后咱庄子里出来的,总算能有人撑腰啦!”
刁氏半阖着眼,不接茬。
蒋家人身为伯爵府旁系,非一般庄户下人所能比,当日到达赤岭后,很快便被专人带走,也不知送往了何处。
如今听来,日子过得倒也不差?连带着李家都分得了方便。
可她深知,这些都跟沈家无关。
李氏的那几个儿子啊,除了已死的柱子外,皆是个顶个像她。有好处岂能想到自家?怕是又在憋什么坏!
沈春行听了半天,用手一撑下巴,状似好奇:“堂堂四品大员,竟愿意娶罪籍女子?”
至于是妻还是妾,倒是毋须多问。
李招财犹豫下,讪笑道:“我也没说是要嫁给守备大人……三小姐要嫁的,乃是守备大人的乳娘的儿子……”
他见祖孙俩都无动于衷地望着自己,一无艳羡,二无嘲讽,心里反倒不踏实,强自解释:“怎么说都是同吃一口奶长大的,三小姐能嫁过去,那是天大的福气啊,这入了守备府大门,以后蒋家可就翻身了。”
沈春行厌恶地掩了掩唇,既讨厌他的说法,更讨厌他的嘴脸,可在触及到他眉心处的一抹黑后,还是耐着性子叹口气。
“如此又跟我沈家有何干系?咱家先前与蒋家有过冲突,这福气,怕是沾不到……”
刁氏横她眼。
立马来了精神。
大丫头这是又要给谁挖坑?李婆子还是蒋家?
“怎么会沾不到!”李招财心里大喜,忙紧走两步,装出为其着想的模样,建议道,“蒋二老爷非小气之人,只要沈家备份薄礼,等到正月十八,三小姐出嫁那日,上门来恭贺恭贺,自然能化解干戈。”
这会儿。
沈春行已然看清发生在李家的事,眸光一暗,似笑非笑道:“薄礼?可我家没有钱啊,怕是连薄礼都送不出。”
“你们刚刚……”李招财差点把心里话脱口而出,激动下咬了舌尖,忙改口道,“没有薄礼也无事,人到了就是情分。”
“这样啊……”
在李招财期盼的目光下,沈春行捅了捅杨一后腰。
“到时再说吧。人生地不熟的,我怕找不着路。”
杨一挥起缰绳,骡车加快速度,很快将李招财抛下。
他连跑带跳,累得直吐舌头,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沈家走远,只得张开手咆哮:“我还没告诉你是哪个村子……”
找得到才有鬼呢!
今儿邀请沈家乃是心血来潮,可想到方才在庙会见到的那一幕,李招财便不愿放弃,他事也不急着办了,先去找到在采买的蒋四老爷。
“吃食?”蒋四老爷很怀疑,“当真卖得那么好?以前怎没听闻过沈家有那手艺?”
“千真万确啊!您是没瞧见,那队伍排的,比整条街还长!”李招财转了下眼珠子,“谁说不是呢,刁婆子在庄里时从未负责过后厨的活计,突然弄出啥涮菜,莫不是偷师来的……”
话没说透。
可意思,蒋四老爷听明白了。
刁氏能在哪偷师?
自然是伯爵府。
他犹豫了下,再三询问:“你方才当真见到春丫头?”
李招财肯定:“见着了,我怀疑,薛县令压根就没想要她,当时只为搪塞管家娘子。”
谁家买来的丫鬟,能跟着娘家人乱跑?
指定是有问题。
蒋四老爷出身高门,更是明白这道理,可心里却始终安定不了,他瞥眼李招财,含糊道:“再看看吧……”
除却薛县令的关系外,沈家依旧不好惹啊。
这一路上的教训,都在告诉所有人一个道理。
沈家大姑娘此人,有毒!沾之必伤!能不碰就不碰!
第97章 哪哪都是事儿
沈家的骡车离开庙会后,调头回了红泸县。
等到见不着李招财的影儿,刁氏戳了沈春行一指头。
“你搭理他做甚!没见那俩眼珠子亮的呦,就差往我钱匣子里掉!”
人一走到跟前,刁氏便猜到了来意,心里极为不屑。
无非就是眼红呗!
装的人五人六,也不想想自己往常什么德行?
若不是头一回出门做生意,怕坏了好兆头,她直接就让杨一将其打走!
“闲着没事儿,瞎问呗,你看,我这不问出点东西咯。”
听沈春行提到蒋三小姐的婚事,刁氏果然被岔开思绪,嘴里唏嘘。
“到了还是要嫁女。”
三小姐便是蒋二老爷的嫡女,过了年刚十七。
其实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可嫁给奶娘之子,听上去到底不够体面。
先前,骆金芝要其给薛永安做丫鬟,蒋二老爷抵死不愿,自认为受到屈辱,如今却……
“有句话说得好啊,形势比人强。”
沈春行盘腿坐着,微微后仰,阳光洒在那张稚嫩的小脸上,似要遮掩住其背后所隐藏的冷漠。
她有点可惜。
蒋二老爷不算是坏人,只是耳根子软,听不得劝,没能坚持到底。
此时嫁女,当真可惜啊。
——
骡车犹如认路般,一路停到了县衙后。
茂平下车拍门。
硕大的牌匾高悬于头顶,直到此时,刁氏才有了些敬畏感,偷偷扯了扯沈春行的胳膊。
“你说薛家人能认咱吗?”
沈春行疑惑歪头。
刁氏:“不认我就算了,万一不认你,那你跟小薛……大人的事儿,岂不是要黄?”
沈春行总算听明白了,无奈安慰:“放心吧,小薛他父母双亡,又被从京城赶到边关,哪还有家人?”
刁氏:“……”
虽然听着很有道理,可咋感觉心里更慌了?
这时。
大门从内被打开,缓缓露出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郎。
“如果有,那只能是我。”
沈春行扒拉开刁氏的手,几步跨上台阶,故作扭捏。
“老爷怎么还亲自出来了?姐姐她不会不高兴吧?”
薛永安:“……”
哪来的姐姐?
他瞥到后面迅速变阴沉的刁氏,忙板起脸:“你来了,小葛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她可是你的丫鬟,若她敢惹你不高兴,你就把她发卖,我再给你买新的丫鬟。”
老太太这才面色好转。
一旁的葛巴却是差点背过气!
关键是,宝儿真比沈春行大些,他把那话当真了。
以为是侄孙女对薛县令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有就吧,还被沈姑娘发现!这不要命嘛!
见老头一张脸憋出青色,真怕把他吓出好歹,沈春行噗嗤声:“谁说是宝儿啦?我说的是……骆金芝……骆……”
到底没把话说完。
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埋掉!可这个埋法,着实有点恶心人……
薛永安眼含笑意,解围道:“想来她应该没空不高兴。老夫人好久不见,快快进屋喝口热茶。”
“哦?哦哦。”
刁氏嘴里应着,瞥了眼沈春行,心中好笑。
早上才把小薛送回衙门,这会儿就“好久不见”啦?
她突然对自家孙女又有了信心。
在亲自把人送去厅内用茶后,薛永安被小厮喊走。
“回禀老爷,钱师爷来了。”
沈春行奇怪嘀咕声:“师爷?”
若她没记错,阿淮曾说过,上任县令将师爷全带走了,眼下并无人可用。
茂平留在厅内给几人倒茶,闻言解释道:“还不是那几个班头,成天来府里献殷勤,闹得全城都以为咱老爷是土财主,结果,真招来几个读书人上门自荐,老爷便选了其中一位做师爷。”
沈春行砸吧下嘴:“衙门近来很忙?”
若非必要,他不会如此轻易往身边安排人手。
茂平没有隐瞒:“何止是忙啊,姑娘你是不知道,前任县令留了一堆烂摊子给老爷!”
“粮仓亏空,城墙待修,积案成堆……哪哪都是事儿。”
茂平犹豫看了下门外,压低些声音。
“最重要的是,前面可在打着仗,随时会征人征粮,就依咱这儿的情势……只怕老爷,要么被治失职之罪,要么得亲自上阵。”
沈春行眉头簇起,忽得笑了:“你懂得挺多呀。看来县衙是真没人了,这种要务,也能被车夫知晓?”
茂平不说话了。
他表现得确实有点着急。
盖因蔚千户离开时的那几句话,让他很想再确认一下,沈家大姑娘,到底是何人?
能信否……
“既然小薛他公务繁忙,咱就别打扰了。”
刁氏却是坐不住了。
不把今儿的账算清,那心里就跟有火在烧似的。
再者,她方才已经四下看过,这后院除了俩小丫鬟外后,只有几个婆子厨娘,心里踏实许多。
“也好。”沈春行没有反对,起身,扫眼茂平,意有所指道,“老爷他才智双全,区区小事,岂会难到他?庸人勿自扰。”
“若心不平,本来没事儿,也会多出事。”
她走到门口,想起件事。
“对了,蒋家三小姐要嫁给守备府小厮,让老爷把这话告诉蔚千户。”
茂平眼底闪过精光,连连应喏。
骡车刚进了府内,还没吃上口草,就又被赶出去。
气得哼哧哼哧。
好在车夫是杨一,甭管是马还是骡子,只要他往旁边一杵,再不敢尥蹶子。
才到门口。
沈春行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叫喊。
“姑娘!姑娘你别走,我没不高兴啊!”
“你真要走,就带宝儿一起走吧!”
“宝儿离不开你啊!”
“姑娘!姑娘!不,小姐……夫人!”
一语惊人。
刁氏差点从骡车上摔下去,回头瞪向那个圆脸小姑娘。
这回是真的确定了。
无人能威胁到孙女的地位!
如此孟浪的丫头……也不知小薛从哪挖出来的。
沈春行无奈地探出头,挥手道:“快别喊了,我明儿还来!”
——
辰时出发,到庙会临近隅中,等卖完才至午时。
幸好刁氏有经验,知出门在外,肯定要备些吃食,带了几张烤饼,留了碗涮菜,三人将就着对付过去。
等回到狭村,已然过了未时。
沈家去的乃是最远的庙会,回来的却不是最晚。
见村里还很冷清,他们便直接回了家。
左右那些人赚不赚到钱,且看明儿还肯不肯再去摆摊,就知晓了。
“大丫头你跟我进来,杨一,你去把大门看好,你们几个,注意点墙根,别让谁趴那儿听着!”
沈宴冬得了命令,兴奋地拉着橘猫去爬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