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大一点,也未尝不可?
在这一刻,要给老沈家留后的强烈心愿,冲破了世俗传统的束缚,冥冥中,刁氏仿佛能看到老头子在对自己颔首,告诉她——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谁说县令就不能入赘?
那驸马爷,也是爷啊!
一时间,老太太脸上千变万化,沈春行打了哆嗦,蹑手蹑脚地溜了。
以前在现代被居委会大妈介绍相亲,那时好歹也有二十多岁,如今到了古代,才十三就要开始被催婚。
悲哀啊!
——
前院的空地上,有俩人正沐浴在月光底下。
一个面容俊朗,一个长相秀气,皆是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
沈春行咋舌:“你俩是在这儿赏月,还是一诉衷肠?”
真不怪她乱磕啊。
俩大男人,不一起睡觉去,跑这儿对望,咋看咋有问题。
薛永安收回目光,淡淡道:“他问我,若能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一城百姓的安危,愿是不愿?”
沈春行表情顿时变得古怪,冲着庾苌嘀咕:“先前只以为你傻,没想到真是个瓜皮。这还用问的?”
当然是不愿!
可她心里明白,于阿淮而言,莫说是一城百姓,只要是在他职责之内,一人性命便足以让其癫狂。
从地府里出来的人,或许冷血,可足够护短。
因而沈春行难得生气,一指旁边小板凳:“坐!”
庾苌:“……”
也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竟真的默默坐好。
“来!你仔细给我说说,何来一城百姓,又为何是要用他的命换?若是我没记错,你先前可说过,明明是要来杀我的!”
这话说来就有点久。
庾苌张张嘴,最后还是决定长话短说。
“我确是来杀你,而要他命的人,更多。”
第92章 新年要有新气象(四)
院子里忽得转为寂静。
像是被一语所惊。
沈春行等了会儿,没听见下文,干脆给自己也搬了张凳子,夸张道:“我不信,怎么可能会比想杀我的人多?你给展开说说呗。”
庾苌:“……”
他仔细观察着两人的神情,想要从中窥探出些许惊慌之意。
然而可惜的是,回应他的,只有小姑娘的嬉皮笑脸。
男人刻在脸上的神情,似亘古般的冷漠,仿若这世间,从未有人或事能牵动他的心魂。
“单论得罪人的本事,我是真佩服你。”庾苌不甘心地补了句。
沈春行瞥眼薛永安,大为赞同地点头:“别的不说,这句没毛病。”
想当年在地府,他俩也算是鬼见鬼憎了。
庾苌磨起后槽牙。
就真的很想把她的嘴堵上!
小姑娘长得乖巧,咋就有那当搅屎棍的能耐呢?
他无语凝噎,老半天才找回思绪,缓缓道:“我没来狭村之前,就听闻过你的事情,来了这儿后,又接连收到三次追杀令。”
“薛大人当真好本事,带着区区几名衙役就敢入界碑山脉。”
沈春行与薛永安对视眼。
心下了然。
果然就听庾苌继续说道:“九峰十八寨的那些人,如今可是拿你当眼中钉肉中刺,乃是在六壬城使了大价钱啊。”
“十二。”沈春行纠正,“明明只剩下十二个寨子,以后它这名头,得改啊。”
庾苌犹如吞了臭虾般面露菜色,终于忍不住嚷道:“你能不打岔吗?”
沈春行笑嘻嘻:“我若不搭茬,那你只能唱独角戏,多无趣啊,我这可是在照顾你的脸面。”
庾苌:“……”
他真的谢了!
薛永安唇边浮现出笑意,面对那几近恐吓的试探,只轻描淡写道:“你要说的就这些?”
庾苌一愣。
“九峰的人要杀我,这不稀奇,就算他们不来,待我得空,也是得一一找上门去。”
“红泸县辖内,绝不留匪患。”
“至于旁人,我亦大致有些眉目,无非就是京城那边亦或六壬城本身……”
“可想要我死,需得拿命来换。”
他平日里较寡言,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附和沈春行,也唯有在面对她时,才不吝啬这具身躯里仅有的那点情感。
此刻,在那略显平淡的讲述中,庾苌心底蓦地一紧,额角渗出冷汗,仿佛在面对巨大的恐怖般。
这个应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为何能发出犹如实质般的杀气?
那得是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方才能养出的气势啊。
他幼年时曾亲眼所见,此终身难忘。
“我们做笔交易如何?”庾苌猛地站起身,眼里闪烁着兴奋的绿光。
薛永安蹙眉:“交易?”
“没错,我替你解决外面的麻烦,你给我一个杀你的机会。”
庾苌在原地来回走动,越说越激动。
“你是我这些年来见过的唯一一个,轻功拳脚洞察力,俱在我之上的人。”
“只要我能杀掉你,当能成为这世间最一流的杀手。”
薛永安沉默。
沈春行帮他吐槽:“你自己听听这话,它像话吗?”
“我都不知该夸你有迎难而上的精神好,还是该骂你臭不要脸!”
“他都那么强了,为啥要花命买你替他解决麻烦?脑子进水了吗?”
庾苌振振有词:“他虽强,可他有你啊,你就是他的弱点,将他绑在这个小地方,难以抽身去解决外面的麻烦,眼下正好需要我这么个帮手。”
这话很大程度上取悦到薛永安,连看庾苌的眼神都变得和蔼起来。
虽然沈春行依旧觉得他有大病。
“再者,我也没让他以命相抵。我只是要一个机会……”庾苌想了想,改口道,“三次机会!”
“我会想尽法子偷袭,他当然可以抵抗。三次后,若我仍失败,是生是死,由你们决定。”
沈春行砸吧砸吧嘴。
实在没啥好劝的了,妥妥的中二少年啊!
薛永安勾唇:“就这么说定了,我给你十次机会。”
庾苌挥动的手臂僵住,愤愤看他眼,大步离去。
瞧不起谁呢!
等走到门外,他使劲一跺脚,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下句话。
“只要我一日没放弃追杀那丫头,六壬城那边,指定不会再派新人来。”
五两银子。
确实不值当跑一趟。
沈春行从未担心过这件事,用胳膊肘捅捅薛永安,幸灾乐祸道:“他咋光盯着你,提都不提老杨啊,你说我要把这事儿告诉老杨,他是不是要倒霉?”
薛永安垂眸,一针见血:“老杨没你那么爱看热闹。”
沈春行反手锤他下,“你不爱看?”
哪回有热闹瞧,她都没落下过他啊。
“爱看。”
薛永安发出低笑声,目光落在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上,心头微微悸动。
然而现实很残酷。
刁氏从堂屋前路过仨回了都,有意无意拿眼神戳他们。
老太太再怎么大气,也只能允许二人说几句悄悄话,但凡敢有肢体接触,今儿必定得横着出去一个。
薛永安:“……”
他可不爱被别人当热闹看!
到最后,俩人也没能说上几句正经事,权当是节日里的放纵,合把一切烦恼抛进梦乡。
待到天明。
新年伊始。
一大早,沈春行便把几个孩子捣鼓起来。
“你这又发的什么疯?”
刁氏从灶房里走出来,手上端着锅汤圆,刚要招呼大伙儿来吃,瞧见大丫头在折腾小老四。
那娃眼睛都没睁开,身上左一件右一件的,花花绿绿,简直没法看。
“拜年去啊。”沈春行理所当然道。
刁氏没好气:“所以我才问你发的什么疯!”
这鬼地方哪来的亲戚走!
总不能是去给小薛拜年吧?人昨儿可就睡在杨一屋里。
沈春行指指墙外,“这不满大街都是人吗?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啊!”
“赶紧打住!”刁氏把锅放到堂屋桌上,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还不知道你?这话也就能骗骗……”
想了一圈,愣是没想到合适人选。
沈家没蠢人。
如今连小老四都不好糊弄了。
正好瞧见王有才走进来,刁氏朝他努努嘴,“反正肯定骗不到老王。”
王有才满头雾水,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你们想酿假酒啊?”
沈春行顿时翻个白眼。
老头昨儿喝的怕是假酒!醒了一夜,才开始说胡话!
“左右今儿无事做,闲着也是闲着,跟我走,包你们不会亏。”
这话倒是没毛病。
大家兜里皆是空空如也,出去转一圈,总没法变得更空。
等到吃完汤圆,杨一驾起骡车,几个孩子全窜了上去,刁氏笑骂两句,没有再多管。
大年初一。
且随他们疯去吧。
有小薛这个县令跟着,指定出不了大事儿。
第93章 请客
骡车一路往村口驶去,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若是放在往年,这事儿指定不新鲜,可眼下是在北境啊,大伙儿才来此地没多久,几乎都没出过村子,沈家还能往哪去?
“瞧这方向,莫不是要去田里?”
“还真有点像!”
“许是家里菜不够吃咯,提前挖一些出来?”
“不能够吧!咱谁家没粮了,也轮不到沈家啊……”
虽是正月初一,闲人却不少,有那好事者跟过去,果然见沈家的骡车停在田埂上。
几个孩子裹着厚实的棉衣,在菜地里撒丫子乱跑,等玩闹够了,方才在沈春行的招呼下,随意拔出几颗菜。
一只圆滚滚的毛绒团子,亦步亦趋地跟着沈宴冬身后,时不时探出小鼻子往泥土上凑,被沈鸣秋嫌弃地拎开后,踮着脚坐到自己的尾巴上,张嘴打了个哈欠。
模样憨态可掬。
小橘子恋家,轻易不出门,兔狲则是个心大的,一天能偷摸往外跑八回。
“这猫长得真够肥啊,在咱们村子里,也就你家的猫养得最好。”
沈春行回头望眼搭话的妇人,心说,可不嘛,村里除了自家外,压根找不到第三只猫!
这地界,人都难活,何况是畜生。
她笑笑:“都是我奶的功劳。”
妇人顿时语塞。
在心里暗自后悔,方才要是夸几个娃就好了,还能再顺着春丫头的话多捧几句,这换成畜生,总不好夸刁氏会生养吧?
那得成什么了!
自己可不能得罪狭村的财神奶奶!
她堆笑道:“沈大娘今儿咋没出来呀,我还说要跟她学学如何做菜,瞧瞧把你们几个养的呀,那叫一个聪明……”
竟硬生生地转了话题。
此时,田埂上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闻言都笑话。
“老陈家媳妇,你这人咋就改不了绕弯子的毛病,明明是想问菜地的事儿,愣是拍了半天马屁!”
妇人也不恼,双手叉腰,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谁拍马屁呢?难道我有哪句说的不对?沈家四个孩子,哪个不聪明?”
大伙儿都往她身后瞄。
沈宴冬一脚踢飞兔狲,从它屁股底下拔出颗老大的冬菜,还没等交给沈鸣秋,已然被小家伙咬掉了裤子。
幸好是在冬天,出门时,刁氏硬是给他套了三条裤子,这才免去光屁股的危机。
可也把小老四气得跳脚,裤子还没提起来,猛地往兔狲那边窜去,一蹦一蹦的,活像只花皮大蛤蟆。
大伙儿不说话,拿复杂的眼神盯那妇人。
——就问你亏不亏心吧?
妇人轻咳声:“那啥,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家做饭去,你们不知道啊,我家那口子就爱吃我做的饭,旁人请他去吃,他都不爱搭理……”
这时。
冷眼看了许久的沈春行忽而为难道:“陈叔竟还有这习惯?那真是不凑巧了,我还说今儿要请他吃饭……”
众人皆为之一愣。
妇人急眼了:“咋不凑巧,太凑巧了!你看我这,这,这……哎呦,正好刚扭到手了,今儿怕不能做饭啊!”
她整条胳膊瞬间变得瘫软,一点儿也没有打了自己脸的羞恼,兴奋完,才来得及诧异。
“等等,我能多嘴问一句,为何要请我家老陈呀?”
沈家的饭好吃,却也不那么好吃。
谁都知沈家富裕,见天儿的有人来送礼,可经过流放路上的相处,大伙儿同样知晓,沈家大姑娘啊,虽是菩萨心肠,却惯用雷霆手段!
她自觉丈夫没啥拿得出手的本事,别是沈家有所求吧?
倒不是想推脱,主要是怕误了大事儿!
“也不光请陈叔,”沈春行咧出一口大白牙,指了指骡车,“这些菜啊,乃是要请全村人一起吃。”
“多亏有各位叔叔婶婶的帮衬,我奶才能当好这个村长,咱这些新落户的,也才能有瓦遮头……”
大伙儿一听,忙七嘴八舌地打断。
“可不敢这么说!应是我们要感谢你家才是!”
“没错!那救济粮是沈大娘找回来的,共同修屋的主意也是她出的,眼下咱地里的菜,更是从你家赊来的种子……没有沈家,我们这些人都无法活着走到这里!”
“丫头,你的心意咱领了,谁家院里还没种点菜?快别再挖了!”
“若只是为这个……没必要,真没必要!咱都没来及报答,哪好意思再多吃多占……”
沈春行才说了一句,被堵了七八句,哭笑不得地摆摆手。
“其实也不全是为这个。不瞒大伙儿,我呢,一直有个想法,如今也到了该实现的时候……”
她抬头望望天,顿了下,卖起关子:“至于是什么想法,且等到晌午时,咱在村头细谈。”
等把车上堆满,估摸差不多够了,沈春行跟众人道了声“等会儿见”,便带着人走了。
话头开得仓促,结束得更是马虎。
众人皆傻傻摸不着头脑。
得!劝是劝不住的,索性就去看看吧。
保不齐还真能混一口吃……
那边。
刁氏刚把院子打扫干净,想着要不要把被子抱出来晒。
自进了腊月里,难得有好天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