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大夫听懂他话里意思,总算没了计较的心思,调头就要去看姜氏。
“你个赤脚大夫,懂啥子,还得我亲自去看看!”
王有才忙拉住他,苦口婆心劝说:“这地方你也瞧见了,穷的连只耗子都找不着,姜氏能活到这把年纪,已属难得,真到了该走的时候,也没啥值得可惜。她既想瞒着虎子,你且随了她的心,就让他们祖孙俩相伴到最后吧。”
常大夫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半推半就地被拉走。
他是大夫,不是神医。
生老病死,最让人无奈地莫过于就是这个“老死”。
嘴上说得再硬,也抵不过心里为稚子所留的一片柔软地。
回到沈家。
不等刁氏发问,常大夫当先开口:“我瞧虎子那娃聪明肯干,若他愿意,就来给二丫头当个师弟吧。”
刁氏眨么眨么眼,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倒是沈知夏霍然站起身。
她手里还拿着颗洗净的白菜,小脸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
这还是常大夫第一次认可了两人间的师徒身份。
“那感情好啊,以后俩孩子一起伺候您。”沈春行直接就把这事儿给定下来。
拿了姜氏的一本“毒经”,还虎子一身“医术”,大家都不亏。
常大夫亦是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感到自得。
反正一个是收,两个也是收,只要有了知夏那丫头,也就不怕再多出几个笨徒弟,总归他要办的事儿,有她一个就够了。
得意完,才感觉到腹中空空。
腊排骨蒸饭早就分完了,连锅都涮洗干净。
老头眼巴巴瞅着刁氏,直到她扯着沈春行进了屋子,才悻悻瞪了眼王有才。
“还站在这儿干嘛!回家熬药去啊!你认得那些大侄子小闺女,全在家里等着!”
一天里属早晚最冷,大伙儿天不亮就要奔往庙会,旁人家可没骡车,这小风一吹,再流点汗,最是容易感染上风寒。
如今他们已经习惯,有事找老王!老王解决不了的病,那就再去找常大夫。
“哦哦!我这就回去给你做饭!”知心老大哥岂能白当?常大夫一张嘴,王有才便明白他的意思,从竹竿上取走条腊肉,在仨孩子的注视下,理直气壮地走了,“算我借的哈,到时让你姐还。”
咔嚓——
沈鸣秋差点没把笔杆子捏碎,“这人什么毛病?”
沈宴冬的小脸皱成了窝瓜:“肉肉没了,咋告诉奶?”
听到这个致命问题,沈知夏沉默着把菜端进灶房,再悄悄带上门。
这活儿她是真没法干,爱莫能助!
俩傻小子对视。
沈鸣秋眼疾手快地关上窗:“哎呀,今天的字要练不完啦,可不能再被打扰!”
沈宴冬:“……”
傻孩子不算大的脑袋瓜里,好像头一次,读懂了何为是“险恶用心”。
他悲愤地朝俩小只扑过去,“咱仨打一架吧,谁输了谁去告诉奶!”
小橘猫轻巧地跳到墙头,拿屁股对着他。
仿佛在说——
你不是老四,你是老六!
屋内。
刁氏把那本册子翻来覆去,双眼发直地打量了好一会儿,最后扔到桌上,笃定道:“一看就不是正经玩意儿。”
沈春行笑笑:“可这是唯一能救知夏的东西。”
刁氏显得不是很情愿:“那不是有常大夫在吗,就非要让二丫头研究这个?”
沈春行不置可否:“老三老四,包括老杨的病,常大夫都能窥出一二,唯独知夏,这个最该宝贝的徒弟,你何曾听他提起过?”
老头对解毒一道,显然没有治病强。
刁氏又抓起册子,翻开,用为数不多的学问努力辨认,可惜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究竟,只得无奈叹口气:“老二命不好,咱帮不了许多。既然你说能救,那就让她自己捣鼓去吧。”
过了年,沈知夏刚十岁。
许多事,她忘不了。
然就是这种天生过目不忘的本事,既成了苦难的根源,亦是她成就未来的无限可能。
沈春行推开窗子,对着满堂阳光抻起懒腰。
眼下,老三的身体大为好转,老二的问题也有了眉目,至于老四,那就是个埋在土里的宝贝疙瘩,自有蹦出来的那一日,无需旁人多管。
北边是来对了。
往后,沈家只会越过越好。
第101章 “狭氏”
三日后。
子时。
白无常将沈春行从睡梦中喊醒。
“有什么事儿快说?我好歹是你上司吧,咋弄得跟你小弟一样?别老成天给我烧香,我又不缺你那点香火……”他说着话,打量一圈,突兀转了话头,“小薛不在这啊?”
沈春行老实回答:“小薛现在是县令,可忙呢。”
白无常喜得连连点头:“忙点好忙点好,忙点才不容易胡搞……我的意思是,小苏你有福了,古代男人都容易乱搞,小薛肯定是不会嘛。”
“……”沈春行:“我替他谢谢你啊!”
没二话。
直接把姜氏的问题告诉他。
“咱就是说,她虽然胡搞了,心是好的,能不能救吧?”
白无常刚放下的心,快要从嗓子眼吐出来,一蹦三尺高:“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我虽然是你上司,法力也比你高一点,资历比你深一点,人也比你聪明点……但是活尸这玩意儿,能不碰,最好还是别碰,损阴德!”
沈春行怀疑自己额头能蹦出井字,努力克制着摊开手:“没让你碰,只让你救人。”
看出白无常有要推脱的意思,她福灵心至,故作为难道:“原来白大人也没法子,既如此,我去找找阿淮吧,许三个臭皮匠,能保姜氏一命?”
“别!别找他!”白无常用袖子虚擦下额头,见沈春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立马意识到自己冲动了,连忙找补,“我也没说这事儿我不能办,你找他能有什么用?徒增烦恼。”
“嗐,看在大家同事一场的份上,我豁出去……找上面请示请示,看能不能求求情……大概率没问题,反正你别急,千万别乱搞!”
说完话,就想走。
“我算发现了,你找我就没好事儿!下回我不来了啊,有问题找老何去!”
沈春行望着消散的身影嘀咕:“那你也得给我见他面的机会啊……”
何良仆拿了薛永安的令牌后,已经许久未出现。
除他外,还有一鬼。
也不知究竟到哪找铁矿去了……别是磨洋工?
之后的日子。
沈家安心做起生意,每日天不亮出摊,直到傍晚才归,鼓足劲要把菜耗尽。
狭村的乡亲们亦是如此。
没过多久。
“狭氏涮菜”——便成了红泸县辖内口口相传的热门话题。
这还要归功于沈鸣秋的提议。
臭小子多贼啊,虽没做过生意,却见识不少,只用一道幌子,便给老百姓们留下神秘印象。
这年头家族生意常见,能把生意做到遍地开花,就没那么常见,再加上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狭氏”,足把众人好奇心调动起。
谁也想不到,这个“狭”,竟是狭村的“狭”。
就像没人会敢相信,原来生意,还可以带着整个村子一起做。
就这么过了正月十五。
上元节的喜庆,一点儿没沾到狭村身上,他们只顾着赚钱,丝毫没有觉得被铜臭之气玷污。
直到这晚快收摊的时候,茂平来找沈春行,言老爷有要事相商。
刁氏心里其实还没过那道坎儿,不是很愿意让孙女去县衙单独留宿,可这十来天的生意刚做完,回去不仅要算自家的小账,还要算全村的大账,哪有功夫耽误?
老太太只得一咬牙,抓住沈春行交代:“你可要记住,你才十三啊!”
沈春行没把白眼翻上天。
着急的是你,担心的也是你,做人孙女可真难……
上了马车,没多久进入城中。
县城内竟不比庙会热闹,街道上依旧是空空如也,见不到几个活人。
乡野间的欢乐似传不到此地,传不进这座被战火所摧残过的城镇。
沈春行掀开窗帘,正看得出神,就听外面有人念叨。
“姑娘就不好奇,老爷这些天在忙些什么?”
她摇摇头,声音懒散:“好奇心害死猫,知道的越多,越容易出错,无知是福啊。”
茂平顿时没法往下接,想想,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军部那边来人了,这回不光要征兵,还要征粮。就咱县的粮仓,早空了,也不知老爷该如何是好。”
“他还能咋办?没粮,自然是要去找找粮。”
“想在北境找粮,难于登天……若是京城那边愿意伸出援手,其实也未尝不能度过这一关……”
沈春行放下帘子,唇边勾起抹嘲讽的笑意,淡淡道:“其实我一直挺好奇,小哥你究竟看上老爷哪一点?”
据茂平所言,他乃是“薛永安”自己招上府的,后其被贬出京城时,曾主动遣散下人,唯独茂平愿意鞍前马后地跟着。
这很有意思。
“姑娘这话说的,若可以,谁愿意伺候别人?还不是家境差,又没啥本事。老爷待我好,我记在心里头,若当初真留在京城,不定有现在好过。”茂平回答得很真诚。
起码沈春行没听出问题,笑笑,不再多言。
正值傍晚,天色愈黑。
等回到县衙时,葛宝儿已等在大门口,一见到马车,立马欢天喜地地小跑过去。
“夫人你可回来啦!”
沈春行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踩空,等站到平地上,忙咳声:“先喊小姐吧!”
葛宝儿又是欢喜地应下。
她是真心喜欢这个主子……绝不是因为前几日,沈姑娘带回来的美味涮菜!
进了院子。
正好遇见刚下班的薛永安,他招招手,让沈春行进了厅屋,又屏退旁人,吩咐宝儿让厨娘做几道好菜。
葛宝儿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厨房。
“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沈春行随意坐下,把玩起杯盖。
“其实……”薛永安沉吟着,解开摆在桌上的礼盒,“也没啥正经事。今儿有人送了琉芳斋的糕点,我想着,得让你尝尝。”
红底烫金的礼盒,方方正正,瞧着挺大一个,里头却只摆着八枚如花雕般的精致糕点。
好看是好看的,味道着实一般。
琉芳斋乃是闻名京城的老字号,东西送到这里,起码得过了两月,不霉也糠了。
沈春行只咬了一口,就给丢开,沙哑着嗓子道:“人家打死卖盐的,它这嫌糖不要钱啊……你找我来就为投毒?”
“我没那意思!”薛永安连忙把盒子推开,举手发誓,“其实,是我想你了……”
他还委屈起来:“你说,大年初一到十五,咱俩统共见了几面,说上几句话?”
其实也不是没机会。
沈家出完摊,差不多都要来这边坐一会儿,然而薛永安公事繁忙,每每都被人喊走,总让沈春行等他。
偏偏沈春行又没等。
她以往的岁月太过漫长,没试过停下等待,如今见他跟孩子一般置气,不由好笑地举起双手。
“行行,我的错!”
“今儿一整夜,我都是你的……”
小姑娘促狭地抛了个媚眼,差点没把凭空出现的男鬼吓死。
如果他能再死一次的话!
薛永安面无表情地拍了下桌子,似要一跃而起,好降妖除魔!
“别别!自己人啊!沈姑娘你快别装傻了……我找到矿脉啦!”
第102章 两条矿脉
小厮婆子们听着屋内传出的动静,面面相觑。
“老爷这是跟沈姑娘置气呢?”
闻讯赶来的冬儿把脸一沉,“瞎说些什么!府里还有谁不知?我家姑娘那是被老爷捧在心尖尖上的人,谁若是敢对姑娘不敬,骆娘子,便是他的前车之鉴!”
想到刚被放出来半日,就从柴房改搬去牢房的某人,大伙儿刚生出的小心思瞬间被浇灭,连声称不敢,逃似的离开了院子。
这瓜不敢吃啊,容易没自由!
冬儿看眼紧闭的厅门,束手站在了长廊底下。
距离不远不近。
既避免探听到主子们的私密话,又能在得召唤时出现。
她垂眸,一动不动地站着,当真有了几分高门大户的规矩。
可其实冬儿哪懂这些。
整个红泸县就没有一户能称作“大户”,她不过是听了些戏文,知晓了该如何在后宅里生存,便谨慎地管好自己的手脚,期盼着能在此长久地住下去。
对于活在边关的人而言,饿了有食,冷了有衣,天寒地冻时,不至于无瓦遮头,无棉被可取暖,便是最大的恩赐。
为此,冬儿可以为老爷跟沈姑娘献上一切!
屋内。
沈春行用指尖轻敲了敲桌子,发出“吧嗒吧嗒”的清脆响声。
“哦,在哪?”
男鬼蹲在角落瑟瑟发抖,听她语气不善,有点没搞明白状况,大吐苦水:“姑娘你肯定猜不到那地方!这也就是我,能上天下地,不辞劳苦,哪脏往哪钻!换一条鬼来……它绝没这么快找到!”
沈春行诧异地望向薛永安。
矿脉不就在狭村后面?
怎么听他意思,好像很难寻到……
“少说废话,究竟在哪?”薛永安拧眉,又拍了下桌子。
难得能跟苏苏独处,莫名冒出来一电灯泡,菩萨见了,脾气也好不了!
男鬼打了个哆嗦,忙回答:“就在此地往东百里外!”
两人几乎是同时眯起眼。
东边啊……
咋听着有点耳熟……
男鬼一下子来了劲儿,脸上浮现出兴奋,比划道:“您二位是没瞧见啊,那么大一条矿脉,居然藏在一座城下!若非我鼻子够灵,还真摸不到那地方!”
薛永安默然后,迟疑开口:“一座城下?”
“啊,对!那座城可比这儿瞧着有人气多啦!到处都是乌泱泱一片儿……”
“往东,途径一条山脉?”
男鬼茫然抬起头,“薛爷是如何得知,您也去过那地方?”
薛永安抿唇不语。
饶是以他的心性,也不由感到些许诧异。
矿脉竟会在六壬城底下!
吧嗒——
吧嗒——
沈春行的小手快抖成鸡爪子,敲出一阵快速又细密的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