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外的几人,很快从话中拼凑出事实。
蔚达下意识看向墙头。
那位与李氏有仇的沈家姑娘,一手环住位姐姐的胳膊,嘟起红唇,咬走了对方手里的一颗梅子。
他眼里闪过疑惑。
竟好像没看出丝毫的畅快……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不跟我商量!别闹了,快快回家去!待过了今日,咱再选个好日子给娘下葬……”
李招财瞥眼那棺材,额角渗出虚汗,焦急地上前要把人轰走。
“不行!必须是今日!”李富贵一把搡开李招财,朝着桥下望望,也不知找见没有,就扯开嗓子大喊,“我娘死了,被沈家害死了,他们应该来吊唁!”
第107章 踢棺
“沈家?哪个沈家?”
“听说是跟他们一块儿流放的罪民,没分到咱这片儿……”
“莫非今日蒋家大婚,请了沈家的人来?”
李富贵的反常好像得到解释,围观群众四处张望,想要寻找到沈家人的踪影。
有那知情者,忍不住嚷了句:“亏你想得出来!那李婆子的死,跟沈家有劳什子关系?”
当日事,大伙儿皆瞧得真真,李氏有此一报,乃是自己作孽!兰丫头为父报仇,虽过于偏激了些,旁人却是无法指谪。
就算李家要怪,怎么也怪不到沈家头上吧!
“你快别闹了!赶紧把路让开!”
眼见蒋家人脸色越来越差,周围响起指责声,李招财忍着性子继续劝说,可李富贵非是不听,执拗地摇了摇头。
“两年前若非沈荣护住那白眼狼,她岂能活到今时?我娘又怎会被砍掉一只手!这全要怪那个短命鬼多管闲事!”
沈荣便是刁氏的儿子。
听到有人敢出言侮辱自家老爹,沈春行眯起眼,再无法蹲在墙头磕花生,两只脚晃了晃,往下一跃,轻巧地落入了某人怀中。
少年身姿修长,动作敏捷,几乎让人看不清动作,只一个闪身间,便出现在围墙下,将护在心尖上的小姑娘接住。
沈春行拍了拍薛永安肩头,被他放到地面,两人间并无言语,十分自然地相拥,松开,一前一后往桥那边走去。
彼此间的默契像是会散发出甜腻味,令趴在墙头的姑娘们有些上头。
“那位就是红泸县令?”
“长得白白净净,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哎呀,再好也是妹妹的,他俩站在一起,跟年画上走出来似的,哪还有咱的份?”
“不知他家中可否有兄弟,没县令,秀才也行啊。”
“其实刚刚跟红泸县令站一块儿那位,我瞧着就不错啊……”
蔚达脚下一出溜,躲到了人群后面。
他本想凑近些,好在关键时能替沈家说上两句,奈何耳力太好,对这北境女子的直爽,又多出几分了解。
姑娘们虽知妹妹姓“沈”,却没与李富贵所言之人对上号,等红着脸说笑一番后,瞄见沈春行上了桥,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犹如落地花生般,全跳出墙外。
旁人的热闹可以看,这位新结识的妹妹呀,得凑近了看!
若她占理,却被无理之人欺负,自然得有人站出来,教教那莽汉何为“理”!
“依你所言,我爹救人,还救错啦?”
在流犯们眼里,沈家大姑娘天生长着副讨喜的面容,眉眼犹如画师精心雕琢般,一颦一笑,皆是暖意。
可她此时没了笑容,步伐缓慢,似脚下有千斤石般,每往上一个台阶,都发出清脆的脚步声。
莫名让周围人感到紧张。
李富贵下意识移开视线,嘴里仍在嚷嚷:“自家人管自家事,谁都没求他救人!你奶能把错怪在我娘头上!我这个当儿子的,自然也能怪你爹!”
沈春行扫了眼悄悄往后退的李招财,目光从蒋家人身上划过,在大红花轿上停留几瞬,最后定格在蒋玉新身上。
小胖子今儿穿了件碧绿色的新袄,表情呆滞,完全搞不清状况,可他矮小的身躯始终挡在轿门前,似要以此给予亲姐一点安慰。
蒋四老爷眼神闪躲,几次想要开口,都败在沈家大姑娘那淡然的神情下,仿佛自己一张嘴,便会把肚里的那份腌臜心思给暴露。
“能把胡搅蛮缠说得理直气壮,你也算有点本事。”沈春行哂笑,语气嘲讽,“你既特地在此等我,定然不是三两句话能解决的事,说吧,除了吊唁,还奢望些什么?”
李招财心里咯噔下,已然想通大哥今日举动,他立马瞪向躲在李富贵身后的妇人。
“大嫂,你糊涂啊!”
妇人别开脸当没听见,一捅李富贵后腰,他立马说道:“你爹害死了我娘,得偿命!看在你家一屋老小的份上,就拿涮菜方子来吊唁吧!”
李招财使劲拍了下大腿,把一声叹息梗在喉咙!
到底是被这个蠢货坏了计划!
他的确想要谋取沈家的方子,可绝不是这种方式,也不该是在此刻!
“啥涮菜方子?”
“就是沈家在庙会上卖的那个涮菜!我家老二跟四老爷前些天碰见过,生意那叫个好呀……”
沈春行抿着唇不语,蒋二老爷先急了,他又不是傻的,岂能没看到老四与李招财的眉眼官司?待听到李富贵把事原原本本的又说了一遍后,当即暴跳如雷。
“好呀,我就说今儿怎么哪哪都不顺,原是你找来的麻烦!”
蒋四老爷被拽住衣襟,慌忙解释:“二哥你误会了,我请沈家来,只是因相识一场,绝无恶意!今日之事,我全然不知情啊,都是这个蠢货的主意……”
他也有点气急败坏,差点透露出与李招财的合谋,可在瞥见沈春行脸上的冷意时,又心虚地把话咽回去。
直觉告诉他,此事沾不得!
“涮菜方子?”沈春行了然般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大伙儿都听见了,他要我拿祖传秘方给李婆子偿命……”
围在桥下的姑娘们顿时急了。
“妹妹你可千万别犯傻!”
“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听着令人发笑!”
“来来,你有话冲我说,欺负一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看姑奶奶我打不打你脸……”
沈春行纳闷地往下瞄了眼,心说这北边的姑娘是真热情啊!
她轻咳声,递去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不慌不忙道:“但倘若李婆子没死,这事儿又该如何论?”
李家俩兄弟同时变了脸色。
连躲在后面的妇人都猛地抬头,拿一双浸了毒的眸子使劲瞅沈春行。
“你这话是何意?”妇人强自镇定,笑道,“春丫头又在说疯话了,我婆婆的灵堂都设了好些天,怎可能没死……”
话音未落。
一道如幽灵般的黑色身影,从沈春行身后闪出,凌空一脚,竟直接将棺材盖踢飞。
抬棺的汉子受了惊吓,手一松,棺材彻底翻倒在地。
桥上顿时弥漫出腐烂味。
薛永安挥了挥衣袖,从怀中探出手帕,返身递给沈春行。
就在众人错愕之际,忽有一道稚嫩童音响彻耳边。
“哇!诈尸啦!那人,那人眼睛咋是睁着的……”
沈春行捂住口鼻,嫌弃地往后让了让,直把一群好奇的吃瓜群众让到最跟前。
“何意?就这意思。”
耍无赖是吧,锅都给你掀咯!
第108章 报应
日晒当头,寒风凛冽。
众人身上无端冒出冷汗,那从棺材中滚出来的“尸体”,瘦如干柴,唇青似鬼,正瞪着一双猩红的眸子凝望天空!
“嘶,李婆子这是受了冤屈,死不瞑目啊?”
有人听到这话不高兴了,咋的都诈尸了,还想给沈家泼脏水?虽然咱没分在一个地方,可当初流放路上,也是受过沈家恩惠,哪能听得这种胡言!
于是大着胆子靠近些。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汉子伸手去探李氏鼻息。
李招财刚还在往后躲,见着这幕,当即怒目圆瞪,要扑过去阻止:“我娘守了半辈子寡,死后岂能受尔等羞辱?俗话说死者为大,你们竟敢踢棺!就不怕我娘夜里找上门吗!”
被指到的沈春行摸了摸鼻子,她是真不怕啊。
可这话没法说。
薛永安已然退回到她身旁,皱着眉上前半步,格挡开周围探寻的目光,语气淡然:“子不语怪力乱神。青天白日,何来冤魂敢逗留?”
“你你,你这是有违礼法……”
李招财见过他对敌时的凶狠,头都不敢抬,更别提反驳,两条腿抖如筛糠,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完整话。
先前还以为沈家与其并无瓜葛,他这才敢出主意将春丫头请来,何曾想,姓薛的竟不请自到!其中关系显而易见。
李招财恨不能打自己几个嘴巴子!怎么就昏了头,撞上这对丧门星!
那边。
汉子已然蹲到李氏身旁,瞄见那微微起伏的胸膛,不再犹豫,用手探过李氏鼻息,当即惊叫起:“活的!活的!她还有气儿!”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哗然声。
“天呐!李婆子竟没死!”
“连自家老娘的生死都没弄清,就想要下葬,若非小薛县令仗义出脚,今儿岂不是要把人活埋?”
“未必是没弄清吧……这灵堂设了都快有八日,倘若真的是闹了乌龙,李氏被闷在棺材八日,不吃不喝,活人也得变死人了……”
“嘶,你的意思是?”
众人望向李家兄弟的眼神变得不一般。
李氏偏心,害了兰丫头一生,可对这俩儿子却没差过!自打她断了手后,身体愈发虚弱,干不了重活,一直倍受儿媳妇嫌弃,经常连口热乎饭都吃不着,这才在雪夜轻易染上风寒。
也是因此,大伙儿初闻李氏病逝的消息,除了在心里感慨句报应外,并无多想。
李家兄弟主动上门哭丧,他们亦曾动过恻隐之心,以为二人因丧母而幡然醒悟,这才愿意上门吊唁,从为数不多的家底中,抽出钱粮给予帮扶。
如今骤然发现真相,大伙儿心底发冷。
比盖了三尺白雪还要悲凉!
“快去请大夫过来看看!今儿必须弄清楚,这人到底是死了又活,还是活着当死!”
李招财打了个哆嗦,悄悄往后退,却发现身后挡着两个彪形大汉,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表情中含着憎恶。
百善孝为先。
这年头,敢忤逆尊长者都可能被告上公堂!更何况弑母!
李大嫂一屁股坐到地上,终于慌了,她也知这事做的见不得人,倘若真被大夫瞧出些什么,那等着自家的便是牢狱之灾!
她撒泼般拍打起李富贵:“你这个死人,就会光看着!还不快快将咱娘的尸身抬回棺中!若误了下葬的好时辰,当心往后倒霉一辈子!”
李富贵此人堪称憨傻蠢笨,没一个字冤枉,以前李氏能干时,全家靠她操持,等李氏不行了,就改听媳妇的话。
他当即不顾旁人阻拦,将李氏抱回棺中,就要封盖抬走。
“且住手!”
“光天化日,也敢逞凶!”
大伙儿都要被气笑了,痛骂道:“泼妇!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李大嫂置若罔闻,一边拍打着地面,一边骂着:“你们这些丧良心的,都见不着老李家好!想坏了咱家的运道!我婆婆明明就是死了,再不埋可要臭啦……”
方才去探鼻息的汉子被李富贵强势推开,大夫没来前,谁都不敢言李氏能活多久,到底是不是回光返照,只能瞪着眼看这对夫妻唱戏,恨得直磨牙。
“今儿守备府娶亲,有没有当官的来管管啊?他们这是要将亲娘活埋啊,我长这么大,也没听过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咱北境虽说民风彪悍,可那是对敌军贼匪!从未把矛头冲过自家人!岂能被这外来者坏了名声?传出去,还以为咱这儿皆是薄情寡义之辈!”
“小薛县令,这事儿,你管不管吧?”
本地村民还在嘀嘀咕咕,流犯们却找准对象。
他们早已习惯了,遇事不决问沈家大姑娘!小薛县令等同之。
骤然被盯住,薛永安默然。
怎么也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头上。
他又不是这片儿的,拿什么管?拳头吗……
沈春行亦是咧了咧嘴。
这事儿没法管。
谁家县令能跑去邻县审案子啊?那不纯纯得罪人嘛。
她委婉地朝桥底下一指,“我俩就是路过的,你们应该去问当地的官老爷。”
就这么会儿功夫。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到齐了。
薛永安那一脚,直接把杨家屯的天都捅破了。
弑母大案,若真传出去,在以“孝”治国的夏渊,那是足以惊动朝堂的!
“坏了咱家的喜事,还想走?”杨守备今日并不在府中,一切事务都交于杨夫人,她面色铁青地走上桥,先扫了眼跟沈春行站在一起的少年,方才沉声对管家吩咐道,“事关人命,马虎不得,速将孙大夫喊来!”
守备府中便有大夫。
李招财脸色大变,彻底站不住了,慌忙解释:“夫人,这是个误会啊,我承认我是想要沈家的方子,但绝没有……”
“我让你说话了吗?”
杨夫人冷冷打断,一挥手,立马有护院将李招财的嘴堵住,扭着胳膊按到地上。
“还是那句话,事情没查清楚前,谁都别想走!杨家不招事,却也不怕事!你二人既胆敢选在今日为母下葬,挡了杨家迎亲的队伍,就该做好被验棺的准备!”
第109章 礼
李招财如丧考批,改口痛骂:“我就说要替娘请大夫吧,你们非说家穷,没那个银子,想出这破主意来敛金!如今又瞒着我,偷偷要将娘下葬,果真是好狠的心肠啊!”
李富贵俩夫妻同样被控制住,脑袋被死死按在地面,瞪着双牛眼,却抬不起头。
李大嫂气得胡言乱语。
“好你个老二!满嘴喷粪!当初老娘病了,送你家门口,你咋不肯收?还不是嫌浪费粮食!”
“如今倒是推得干净!”
“还想让我家男人索要方子?我呸!明明就是想让你大哥当替死鬼!倘若他真的私底下威逼春丫头,只怕这方子,到不了咱手里,就会被你拿去献给蒋家跟守备府!”
李招财使劲咬牙,恨得目眦欲裂,就说今儿到底闹得哪一出,原是败在这目光短浅的婆娘身上!
方子虽好,可自己做买卖,又能挣得多少?左右就是个辛苦钱!不如用其当敲门砖,只要能傍上蒋杨两家,还愁没好日子过?
李富贵是个榆木脑袋,向来听吩咐办事,他也就没解释太多,本打算今儿找机会将春丫头掳走,以此来要挟刁氏,没想到竟被这口不择言的婆娘摆到明面上,怕是要坏大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