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好些人的脸色唰得变冷。
“卑鄙无耻!这案子也不用再查了吧,此等腌臜货,做出什么骇人的恶事都不稀奇!”
姑娘们就差撸袖子!
也就是被自家爹娘瞪着,不好出手,否则必砸他们个满脸开花!
北境多战事,可也因此造就了淳朴民风,努力活着已用尽全部,谁还有心思去琢磨龌龊事?
当真涨了见识!
薛永安把手摸向腰间,理所应当得摸了个空。
他如今身为县令,手握惊堂木,一语判是非,早已不是那能快意恩仇的岁月。
“啧。”
少年很是嫌弃地掸了掸袖子,偏头问身旁的小姑娘:“你说我去找本地的县令行个方便,他能给我面子吗?”
沈春行噗嗤声,压低声音,答非所问:“李氏不死,即便判处,也要不了李家兄弟的命。何况,她未必舍得这身罪孽……”
薛永安撇撇嘴,垂眸,且当眼不见为净。
这时,一个小老头背着药箱跑上桥。他在来的路上,已然得知始末,朝杨夫人行了个礼后,便去看棺中的李氏,只一眼,就有了定论。
孙大夫面色古怪:“回禀夫人,棺中老妪还活着……只有活人方可流泪。”
大伙儿听得一愣,忙凑过去看。
只见李氏仰躺在棺中,大睁着眼,两道泪痕无声滑落,早已沾湿衣襟,足可见,她哭了有好一会儿。
众人沉默,望向李富贵的眼神愈发鄙夷。
方才便是他将老娘抱入棺中,趴在上面遮掩了半天,直到被杨府下人架走……说他没发现棺中动静,是没人信的。
“活埋素来有悖人伦,何况兼顾弑母之罪?速将其押下去,待老爷回来另行处置!”
杨夫人十分果决地下了命令,围观群众皆为之叫好。
没有一人为李家兄弟说话,恨不得多唾弃几声。
待仨人被押走后,李氏亦被抬回去医治,迎亲队伍终于能继续前行,可喜庆的氛围早已消失殆尽。
杨夫人扫了眼花轿,斟酌了下,还是当众问道:“亲家公,当真想要谋取沈家的祖传秘方?”
蒋二老爷大张着嘴,说不出话。事态的发展早已超出他的预料,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满心都是对女儿的担忧,哪顾得上其它。
最后还是沈春行站出来笑着说了句:“二老爷为人坦荡,自做不出这种事,想来是李家兄弟起内讧,故意攀诬。今日我来此,本只为恭祝三小姐大婚,无端惹出这许多事……心中有愧啊。夫人可千万别上了小人的当,若是再引起蒋杨两家的误会,我才是真没脸回去了。”
听出她没有要计较的意思,杨夫人顺势笑道:“还是姑娘看事通透,小人之言,自不可信。”
看看日头,刚巧到了吉时。
迎亲队伍速速过桥,新郎早已等在门口,踢开轿门后,躬身将新娘子背进府中,瞧着还算上心。
待得一观新人拜堂后,这场耽误许久的婚宴终于要到尾声。
起初没多少乡亲来凑热闹,可观了一场大戏后,杨府门口多出成堆的闲人,皆手捧瓜子喜糖,称口道贺,硬是把气氛重新弄活了。
散席时。
薛府的马车被塞得满满当当,东西可比他们来时多得多。
杨夫人拍着沈春行的手,语重心长:“婶子知你受了委屈,也感激你肯给台阶。此事不算完,我家老爷,必会给你个交代。这些东西,权当是一点见面礼,万莫推辞。”
沈春行能说什么?
唯感激之。
她是一点儿没推辞,哼着小调坐进马车。
“这位夫人瞧着不到三十,咋张嘴就认亲戚……”宝儿偷偷扒着窗户往外看。
“小姐,我第一回 见,去吃喜酒还能往回带礼的……”冬儿捧着小脸,眼神迷茫。
这事太离奇了。
比桥上发生的案子还要令人摸不着头脑。
沈春行翘了翘嘴角。
自然不能告诉她们,有冤大头,认错人了。
仪式举行时已至黄昏,一路颠簸,几人回到县城,天色大黑。
沈春行洗漱后,才忽得想起,她好像又把蔚达给忘了。
一直想套套话,却一直没能得到机会。
索性近来没听闻过前线的消息,晋国既已退兵,说明战事对夏渊有利,也就暂且不去管那些。
翌日。
一大早。
沈春行便回了狭村,离家多日,虽称不上归心似箭,可总算多了些寻常人的牵挂,她头一回感受到这种情绪,既新鲜又热切。
宝儿死皮赖脸要跟着。
“我是老爷买来专门伺候小姐的,小姐在哪,我在哪儿!”
沈春行只好推说自己乃是回去春耕,极为辛苦。
宝儿一听,更要去了!
“哪有让小姐耕地,丫鬟享福的道理?我从小就跟着爹下地干活,小姐你带着我,一个顶俩!”
沈春行跟冬儿眼瞪眼,瞧出她也在意动,连忙抓起宝儿就跑。
再不敢多留了,怕又带回去一堆人!容易被她奶拍死!
第110章 又来鬼了
离了县城,所见处皆为黄土,贫瘠的土地上立着几株枯树,露水打湿了枝头,也不知何时,才会焕发出象征新生的一抹绿。
宝儿在这地方住了十几载,早已习惯,哪怕得知沈姑娘的老家乃是在最贫穷的“狭村”,亦不曾变过脸色,反而兴致勃勃地谈起种田经。
“咱北边的水土与南方不同,好些人刚来时,种出来的庄稼还没杂草高,小姐你就包在我身上吧,我从小就在泥地里打滚,还没我种不出来的粮食!”
“泥地里打滚?你这说的是野猪吧……”
沈春行嘀咕句,被宝儿不依地抱住胳膊。
“姑娘你别不信啊!我可是从小就给爹娘打下手!我娘连药草都能种出来,区区粮食怎难得住我……”
她一会儿小姐,一会儿姑娘,高兴时抱胳膊,不高兴了……宝儿好像没有不高兴的时候,只要能跟沈春行待在一起,便满心满眼全是欢喜。
听到有趣的事,沈春行挑了挑眉:“你家卖的药草,都是你娘种的?”
“是啊,我娘可厉害啦……”
“既然这么厉害,怎么还会被黄老板拿捏住?”
“哎呀,我娘不在红泸县,管不到这边……”
宝儿突然卡了壳,小脸皱成一团,仿佛说漏嘴般,吞吞吐吐道:“姑娘你别问了,我爹不让提我娘的事。反正,黄老板是个坏人,我家斗不过他,你最好也别去招惹。”
沈春行了然笑笑,没有再问。
只要是人就有秘密,她的秘密尤其多,上天给了她一双多事的眼睛,可她却并不想主动探寻。
待到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快要抵达狭村的时候。
宝儿忽然惊讶地探出身子:“姑娘莫不是走错路了?”
两人坐的马车,茂平负责将其送回,见着远处热火朝天的景象,亦是瞪直了眼。
谁来告诉他,那一车车,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上回来时,狭村的百姓瞧着仍是半死不活,即便在正月里,脸上也找不到半丝喜庆。
沈家卖涮菜的主意,他是知晓的,甚至还跟过去洗过几回盘子,可那仅仅是跟在沈家身旁,至于村里其余人,茂平并无多关注。
如今再看,他恍然大悟,难怪李家兄弟想要谋取沈家的方子!这究竟是有多赚钱啊!
死寂的村庄似在短短时日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远远望去,还是那破败房屋,泥泞小道,可偏生被来往的人群将萧条扫尽。
初春,天气未回暖,汉子们只穿着单薄的衣裳,费力地推起板车。他们步履匆匆,额头溢出汗水,可一双早已被现实充斥的双眸,竟再度迸发出希望的亮光。
王有才正站着村头指挥,不停跟身旁来往的汉子们说着些什么,手里捏着柄烟杆,不停地吧嗒吧嗒,烟雾遮挡住他斑白的双鬓,瞧着与村里寻常的老人家没二样。
“几日不见,您老这是,找了个爱好?”沈春行撩开帘子,朝王有才打趣。
一见她回来,王有才下意识把烟杆子往后藏,想想,又理直气壮地抽了口:“我都这把岁数咯,反正也没多少日子可活,还不赶紧把该吃的该喝的,都尝个遍…”
沈春行打断:“我只想知道,你哪来的银子买烟草?”
农村老汉抽的旱烟其实很便宜,几文钱能买一包,可怪就怪在,王有才连一个大子都没有,吃喝都要用蹭的,她并不觉得,常大夫会舍得花这钱,要知道,连他自己都不抽烟!
王有才挺直的腰杆子瞬间弯了,鬼祟地往四周看看,挤眉弄眼道:“谁还没个兄弟啊……你这一走好几日,还不赶紧回去看看,若非薛小子又派了人来,给你奶找了堆活儿,只怕她早就拎着扫帚打上门去!”
沈春行秒懂。
这是老白又送鬼来啦?
她扫了眼路过的板车,发现上面竟摆着一筐筐沙石黄土,不由诧异道:“这回来的是哪方面人才?”
老头卖起关子:“当然是眼下最缺的那种,你回去就知道了。”
于是不再多话。
王有才往马车上一挤,跟着顺风车一起回了沈家。
大门半掩。
里面有人在说话。
“宋先生大才啊,竟能用些土疙瘩烧出瓦罐,可给咱省了不少银子啊!”
“主要还得靠乡亲们自己,我就出张嘴……”
“是是,没你这张嘴,咱想破脑子,也想不出来!”
王有才撇撇嘴,朝沈春行小声嘀咕:“都是来做奉献的,你奶咋还区别对待?”
沈春行没理他,推开门,发现院里挤满了人。
刁氏正在跟一白面无须的中年人说话,瞧着年纪比王有才小多了,至多四十,穿着身浆洗发白的长衫,很有点读书人的气质。
旁边站着吴敏,小姑娘手里捧着本册子,边听边记,表情认真中还透出激动。
墙角处。
沈知夏坐在小板凳上,专心地盯着冒烟的药罐,时不时扇扇火。
小老四就趴在旁边,撅着屁股,也不知跟吴庆在翻找些什么。
养了几个月的小羊崽子用头使劲顶他俩,似乎觉得妨碍了自己吃草。
一只肥猫轻巧地从屋顶跳下来,刚好落进沈春行怀中,对着她“嗷呜”叫了两声。
沈春行将小橘子举起,往它腿间一打量,随手递给王有才:“公的,可以噶,改天给孩子安排个绝育套餐吧。”
橘猫疯狂挣扎。
“……”
王有才差点被抓花脸,赶忙松开手,捂着胸口喊道:“这年头又不流行计划生育,你行行好,让它保留住尊严吧!”
沈春行耸耸肩。
开玩笑罢了,村里压根就没母猫。
大伙儿见他们回来,都很惊喜,尤其是刁氏,把沈春行的背拍得啪啪响。
“你还知道回来啊……”
沈春行赶忙一指门外,“我不光回来了,还带了一堆好东西。”
刁氏立马被堵住嘴,瞪她眼,忙不迭去帮茂平搬东西。
趁着这功夫。
沈春行走到中年男子跟前,客气道:“这位先生,不知如何称呼啊?”
王有才抢着回答:“你喊他老宋就行。我这位老兄弟可是能人啊,在帝都大学讲过课,专攻地质学,有了他,你那铁矿总算能挖了。”
中年男子好脾气地笑笑,说话的口气却很耳熟:“听说这儿正在打仗,条件差啊,正是缺武器的时候。本来我前面还排着几个小年轻,这消息一传回来,我岂还能让?费了翻唇舌,给那帮孩子好一顿解释,这才得以加塞……”
第111章 理该如此
这二位,瞧着像是差了辈儿,说话的口气却是一般大,不愧是从艰苦岁月中走过的先辈。
沈春行比划出吃饭的手势,“先生这几日过得还适应吧?”
老宋笑呵呵:“挺好挺好,伙食可比我预期中好多了。咱现在这状况,也无所谓冷不冷,有个地方待着就够了。”
这话提醒到沈春行,她朝四周看看:“先生如今住哪儿?”
墙角处那半拉屋子,至今没有修葺好,薛永安太忙了,春节那几日,只够清理废墟,活好黄泥浆,连晒干的时间都不够。
可他脾气又犟,不肯假手于人,生怕因此失了所有权,只得暂且搁置,就这么摆下去。
沈家的小院统共有四间房,刁氏占一间,杨一占一间,俩小子跟俩丫头各占一间。
常大夫那边则只有两间,俩老头住刚好。
“这你不用担心,他跟我睡一屋,想当初咱下乡时,睡得可是十人的大通铺,啥场面没见过啊,”王有才摆起蒲扇大的巴掌,唏嘘道,“老宋死的太早啊,没享受过后世的好日子,如今他来了,咱老哥俩可得好好聊聊。”
得,又是一国宝级人物。
俩老头变俩个半,就凭他们的阅历,完全不用沈春行担心。
几句话的功夫,院子里被箩筐堆满。
刁氏送走了茂平,急匆匆回返,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在箩筐上的红布,立马被惊住。
里头有肉有酒有喜饼,只看份量,足够吃个把月。
除此外,竟还有几匹颜色鲜艳的棉布,以及包装精致的茶叶。
样样都是硬通货。
“乖乖,你这是去哪喝喜酒咯?”刁氏咋舌。
她其实想问,究竟是哪家出手如此阔绰!
要放在村里,能发几枚红鸡蛋当作回礼,那都是为了长脸!
“蒋家。”沈春行也是才打开看,随手翻了翻,在箩筐底下翻出一个红纸包,里面赫然包着文房四宝。
老宋“咦”了声,蹲过去,将东西一一拿出来打量,眼露惊喜:“宣笔,徽墨,歙砚……恩,只有纸要普通些,可放在这地界,也属难得啊,这礼物送的够用心。”
刁氏心里咯噔了下,慌忙拽住孙女,“哪个蒋家?”
“还能是哪个蒋家?”沈春行好笑地努了努嘴,“自然是咱家的老熟人,蒋三小姐嫁人了。”
刁氏一听,更急了:“她送你这些做什么?”
其余都好说,瞧包装就知是喜宴的回礼,可那什么笔什么砚,听着就觉贵重!好端端的,送自家孙女这玩意儿干啥?
“也不是她送的,准确说,是她的夫家。”
这事没啥不可说的,在座都是自己人,沈春行便把昨日发生的事简略复述了下,最后总结道。
“许是觉得咱家作为女方请来的客人,无端受了委屈,传出去不好听,才想着补偿一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