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上很快攒出一堆银钱,老宋瞅了两眼,哼唧声,没有再抱怨。
小丫头在此地走得艰难,每一步,都不定牵扯着何种计划。
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真要挖啊?”王有才显得挺犹豫,“咱如今啥都没弄起来,你就不怕,有人来摘桃子?”
沈春行扫了眼在维持秩序的汉子,嘴角勾起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摇摇头,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谁栽下的树,自该由谁来护着结出的果子。”
匪患殃及无辜百姓,岂是那么好能做回良民的?
依着二人的性子,血债还得血偿。
可他们偏偏把人带回来。
打从林中第一回 相遇,沈春行便看了个清清楚楚,这些人手上或许沾过血,却并非十恶不赦。
有盘缠,且身体强健,即便畏惧薛永安,左不过换个地方谋生,为何非要来狭村?
说这里面没藏着点东西,沈春行是不信的。
她往六壬城走过一圈,无意间遇见了某个老道,那时便觉得,这矿啊,可以挖了。
第162章 躲不过柴米油盐
薛永安到底没能赶回县城,带着一帮子山匪在后山露宿。
这些人为了能留在狭村,差点没当场打起来!
四百人中,只有三百来号属于青壮,还有将近一百人乃是随行家眷,其中有老有少。
依照刁氏的意思,自然是要把有亲眷的留在村里,这人一旦有了软肋,才会安分,那些个膀大腰圆的单身汉啊,村里谁见了不怵?
她心里明白,小薛那是迟早要回县城的,光指着杨一,怕是独木难支。
若非孙女拍着胸膛保证,刁氏已然要打退堂鼓。
“啥子壮劳力吧,我咋瞅着他们有点憨,不是在山上待久了,脑子给打坏了吧?”
打开吴敏捧回来的那包东西,刁氏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活了大半辈子,也没遇见过如此有觉悟的土匪啊!
“你要这么想,也行。且把心放回肚里,这些人啊,闹腾不起来。”
沈春行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把木桶拎到灶房里摆好。
大人的烦恼,与孩子无关。
有薛永安跟杨一在场,下河摸鱼,那是轻而易举。
刁氏缓过劲儿,拎着东西去找孙女,见灶房里不光多了桶鱼,门外角落处还摆着一个竹筐,不由弯下身子,凑近打量:“啥东西……石头?”
她纳闷地拾起一枚,瞅了半天,总算认出来,顿时倒吸口凉气:“不是说好先不挖吗?”
沈春行这才把先前所发生的事告知,摊开双手,无奈道:“这就叫,计划跟不上变化。”
刁氏看看手里的东西,忽然就找到了缘由……
她气急:“怪不得如此好心,原是给咱找了更大的麻烦,想要以此赔罪啊!”
“老婆子还不稀搭呢!”
说着话,把东西往吴敏怀里一扔。
“你且拿去给宋先生置办些家用,余下的,就自个儿留着用吧!”
吴敏傻眼了,忙说:“这是给村里的……”
刁氏冷笑:“村里还差这点儿东西?傻丫头,你还是年纪轻,拿捏不稳这些人的心态!”
“铁矿那是什么东西?咱即便是献给朝廷,也能换来泼天的富贵!这些外来者,啥忙没帮上,就想要来分一杯羹?”
“美得他们!”
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三言两语便让吴敏明白过来,手一紧,就想把“烫手山芋”扔出去。
“那咱还是把东西还回去吧……”
“还什么还?”没想再次被刁氏打断,“那些人自个儿都说了,乃是民脂民膏,自然是要还给百姓……眼下咱村里,就属齐先生跟你们姐弟俩活得最苦,你们拿着合适!”
“只要不用在村里,且让他们没话说!”
吴敏都被绕糊涂了,总觉得这话听着有哪不对,只是不待她琢磨过劲儿,就被刁氏推出了家门。
“行咯,天色不早了,忙活一天,你也累了,且回家歇息去,明儿记得来帮我打下手,这么多鱼,也不知要片到啥时候……”
木门合上。
又打开。
吴庆被提溜出来。
姐弟俩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手牵着手回家。
晚春的风轻轻拂过脸庞,枝头绿意层层叠叠。
老树抽芽,一改初见时的寂寥。
这座死气沉沉的小山村,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
院子里。
沈春行对着刁氏竖起大拇指,“比瞎掰,我都比不过您老人家。”
“那是!”刁氏还挺得意,“我早就想着,要把吴管事留下的东西,分一些给那姐弟俩,只是一直没想好由头,今儿算是撞我手里啦!”
吴敏如今在她手底下做事,既细心又乖巧,很难不得老太太的喜爱。
吴庆那就更不用说了,跟小老四好得快穿一条裤子!
年前收到杨守备家送来的礼时,刁氏就在琢磨着,不能把便宜占尽,可正大光明地“给”,那是万万不能的。
先不提俩孩子的倔脾气,只怕事情传出去,会另起波折……
他们还小,得学会藏拙。
“回头从你那箱宝贝里,拿出一点,悄悄给村里填上。”
吴家的便宜刁氏都不想占,更遑论村里。
“就那么点儿东西,还没咱家最近挣得多。”沈春行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银子给了吴家,还是用在村民身上,其实都一样。
那些山匪真正在意的,其实是沈家,更甚者,应该说是自己。
这很有趣。
可再有趣的事,也躲不过柴米油盐。
天气渐渐暖和。
刁氏翻出了大伙儿的单衣,把沈春行轰进屋擦澡。
回来一整天了,也没换身干净衣服。
沈春行坐在小凳上,先把头发打湿,接着取了些皂粉,勉强洗净后,再舀水冲洗全身。
待换好衣服出来,难免感受到一丝凉意。
她随口抱怨:“别的我都不讲究,只求给院里起间澡房!擦澡太受罪啦!”
“这些不用你管,老王早就安排妥当了。他跟老宋两个啊,脑子也不知道咋长的,成天鼓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光有你说的澡房,还有啥,啥,东北大炕!听说还想带着全村养猪,要把猪圈跟茅厕接在一块儿,弄啥化肥坑……”
刁氏说着话,突然笑了。
“这些人来的倒是挺巧,咱刚好缺干活儿的!”
沈春行擦着头发,一琢磨,却是啧了声。
“如此算来,人还是少了点。”
刁氏才把小老四塞进屋,让沈鸣秋帮着擦澡,闻声没好气。
“不少了!每天都得多出去几十斤粮食!真要再多来些……你到底有没有别的赚钱门路?”
沈春行眨巴眼。
“当然有啊!”
且就等着自己回来。
一夜无话。
翌日,晌午,薛永安留下来蹭了最后一顿饭,才依依不舍地带着两百五十名山匪离开。
那酸菜鱼,刁氏只从孙女嘴里听过,没做过,还得是他来亲下厨。
河里捉来的鱼多有股泥腥味,而本地人又不善处理,基本就是去了鳞片内脏后,直接上锅蒸,味道实在好不到哪去。
再加上刺多,只有些特别穷困的人家,才愿意去摸鱼来吃。
大伙儿对这道菜本没有抱太大期待。
没想到沈春行又给了他们一个大惊喜。
第163章 一时一世
打从酸菜下锅的那刻起,院里的人便站不住了。
等热油浇灌到辣子上面,一股呛鼻的味道四溢开来。
他们耸耸鼻子,莫名被其中的酸爽味吸引,只觉喉结滚动,口齿生津,连带着胃口都被打开。
鱼片滑嫩,虽有些许小刺,却不妨碍食用。
吃罢一碗,大伙儿心里有了底,纷纷抢着往灶房钻。
想着,今儿的饭怕是煮少了!手快有手慢无啊!
沈宴冬个子最小,溜得最快,自己装了一碗不算,还给沈春行带了一碗。
最后。
王有才跑去下了一大锅手擀面,才将将把几个大男人喂饱。
照例,等填饱自个儿的肚子后,沈春行才带着人去给学堂送饭。
那边人多,做起饭费劲,沈家今儿是提前了半个时辰开伙。
到地方时,孩子们早已眼巴巴蹲在门口。
刁氏砸吧了下嘴,等给他们打好饭菜,偷偷把沈春行拉到旁边,问:“往后咱家天天要来这儿送饭吗?”
沈春行意味不明地“啊”了声。
山匪们能以工代赈,这些尚未痊愈的孩子们却是不行。
“不是奶小气啊,养得了一时,养不了一世,眼下给几口吃的简单,等他们长大了,怎么办?”刁氏正了正脸色,“要么别给人家希望,给了,可就收不回来了!”
沈春行摸了摸下巴,不答反问:“常大夫不在村里,没人生病吧?”
刁氏莫名其妙看她眼,“好像没有吧……”
沈春行意有所指,“村里只有一个大夫,还是不方便啊。”
闻听此言,刁氏更奇怪了。
这寻常乡下村子,能有个赤脚大夫,就算是走运,哪还有嫌少的?
也不知她打得哪门子哑迷。
刁氏正欲问问清楚,忽得瞥见满院萝卜头,心中一动,斟酌着道:“你的意思是……想让常大夫教这些孩子医术?”
沈春行笑:“一只羊是赶,一群也是赶。常大夫都收下虎子了,再多几个,又有何妨?”
“奶你不觉得,咱村里的这间学堂,有些空吗?”
“且需要填补填补。”
刁氏意会,缓缓点头,布满皱纹的眼角顷刻间带出笑意。
“确实该补一补。就从,多请一位夫子开始吧?恩,教医术的先生,也是夫子。”
村里能多出几位大夫,自然是好事,可更让刁氏所高兴的,还要属孙女的眼光。
她做事,向来缜密,先给了那些孩子盼头,接着便是活路。
往后的日子呀,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至于沈家因此而得来的那点好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老太太笑眯了眼,满面慈祥地走到孩子们跟前,拉家常。
“明儿你们想吃些什么啊?”
小萝卜头们捧着碗,眼巴巴瞅着刁氏不敢答。
“要不说的话,我可就给你们做青菜豆腐!”刁氏故意虎起脸。
见她有说有笑,不像是真的生气,一个胆子稍大些的孩子嗫嚅着回答:“饺子?”
旁边几个立马扯住他,用眼神责怪。
“小虾米你还真敢说!不过年不过节的,吃啥饺子啊!”
“就是!”
“能有窝窝沾酱菜就挺好啦!”
“不是,我,我,我就随口一说,沈奶奶,你不会生我气吧?”小虾米瘪着嘴,苦出一个鼻涕泡。
“这有啥好生气的嘛!”刁氏哭笑不得地替孩子擦干净脸,心里却犯起嘀咕。
方才那几句话,咋听着耳熟……
余光瞄见大丫头在坏笑,老太太轻咳声,“那咱明天就吃饺子!说好咯,这是最后一顿大餐,往后你们可得好好读书,争取早日……”
话未尽,就听孩子七嘴八舌抢答。
“争取早日出人头地,靠自己的双手挣钱!”
“对!还要把欠齐先生跟沈奶奶的一同还上!”
“等我们长大了,给爷爷跟奶奶养老!”
“……”
话是没错,可怎么听怎么怪。
沈宴冬拉了拉沈春行的衣袖,小声问道:“齐先生啥时候成咱爷爷啦?”
沈春行赶忙捂住他的嘴,鬼祟地朝前面瞅瞅,果然被刁氏狠瞪了一眼。
“以后这种话,让你三哥来说!”
被老王拉去看瓷器的沈鸣秋,无端打了个喷嚏。
沈知夏捂嘴笑,灵动双眸折射出温柔的光。
那光洒在墙头,落向十五个表情呆滞的孩子,他们挤在角落里,如野狗般大口大口的进食。
闻听见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品味着舌尖美妙的滋味,那些黯淡的眸子,终于一点一点亮起。
“读书……”
“我们也能吗?”
“……”
“吃吧,有的吃的时候,别说话。”
沈知夏心底蓦地一痛,想起些不算美好的记忆。
她总算知道大姐为何一定要带着自己来这儿。
那些孩子啊,有病。
跟自己一样的病。
沈知夏凝望向挡在身前的背影,拢在袖中的小手紧了紧。
再难医的心病,有着大姐在,日子久了,也就不重要了。
可留在他们身上的病痛,却是切切实实,许要跟着一辈子!
沈春行似有感应般,忽得抬手摸了摸沈知夏的脑袋,闲聊般随口道:“姜婆婆给你的那本毒经,研究的如何呢?”
沈知夏咬唇,沮丧地摇摇头。
“没关系,大姐我啊,又给你找了位老师。”沈春行安抚着捏了捏自家妹子的脸蛋,“这回保证专业对口。”
沈知夏这才重新露出笑脸,眷念地抱住她的胳膊。
没有多问一句。
——
送走薛永安后,沈春行陷入忙碌。
先是去了窑炉,品鉴过老宋的新作,大为称赞后,转头便让刁氏拉去杨家屯,看能不能想法子卖掉。
“虽然这些东西也能卖些钱,可到底常见了些,同志们要分清主次啊……那啥琉璃,要抓紧,别等夏渊通了海航,到时候再吃了洋人的亏!”
俩老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把她踹出来。
“我就说直接造火枪吧,你还不让!现在急有什么用!等着吧!”
沈春行没在意,笑嘻嘻躲过王有才的大脚丫子,转头又去了铁匠铺。
她的平底锅,早就打好了,且等着来拿。
村民们来过一波又一波,心里都好奇,这东西到底是做啥用的?
第164章 新营生
狭村别的不多,就属空置的院落最多。
拾掇干净,再添置些物件,便成了一间现成的铁器坊——虽然,村子里压根就无铁可用。
巩二把平底锅端出来,放到院子中间的空地上,唏嘘声:“此物件,我生平还是第一次见着。若非沈姑娘早有言,做梦我都猜不着,它竟然会是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