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大夫摸了摸腰包,里头揣着沈春行特地留下的银钱。
想着,今儿怎么都要抽空去书局走一趟了。
只读“四书”可不够啊,就臭小子这个脾气,必须得读成书呆子,沈家才能多几分安定!
那边。
陈嬷嬷彻底站稳了,肩头止不住的颤动。
换血之术,闻所未闻!
这位市井大夫竟有如此医术,怕是真能救自己!
至于要换谁的血,却不是她眼下能考虑到的事情。
生死之前,傻子都会先想想自己!
“求大夫救我啊!您放心,这干净的血,我自个儿去找,怎么会要了救命恩人的命!”
常大夫依旧没答。
他在车厢内连连咂舌,都快把吐沫星子咂成浓痰。
外面这两人是一个比一个狠!
“嬷嬷你想啥呢?”沈鸣秋故作不满,“我家师傅岂会为了救人,而眼睁睁看着你去残害旁人的性命?”
陈嬷嬷眼神闪烁,“小兄弟误会了,我又怎会去害人?只是想着,牢中尚有许多死刑犯,左不过都是要掉脑袋的,他们能救我一命,也算是结了善缘,往后逢年过节我给他们烧纸钱。”
沈鸣秋满脸为难,迟疑了良久,才摇摇头,诚实问道:“咱红泸县哪来的死刑犯?”
“……”
“嬷嬷这病,可拖不了几日啊。”
陈嬷嬷陡然攥紧手。
她为了自保,是做过不少坏事,可从未坏人性命。
难不成,今儿要破例?
车厢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得了常大夫的警告,沈鸣秋也懒得再撺掇,微微露出些许笑容:“其实嬷嬷误会了,换血,不一定非要从一个人身上换啊。多找几个人,一人放一些,总不至于丢了性命。”
陈嬷嬷猛地抬起头,眼里迸发出希望,面上却专为狐疑。
“那你刚才说会要了老大夫的性命?”
“嬷嬷以为换血是从井里打水吗?此术极为耗费精力,我师傅年岁已高,只怕撑不到施完秘术,就先倒下!”
“……”
陈嬷嬷脸皮抽了抽,很想要拿出年轻时在村里撒泼的气势。
说了这么老半天,感情还是治不了啊?
“但是……”沈鸣秋仿佛是她肚里蛔虫,话头一转,故作为难,“若是能提前将养将养,用些名贵药材……唉,至多师傅受点罪,应也能完成换血术。”
陈嬷嬷当即又变了脸色,忙接口道:“若老大夫肯救我,别说是些名贵药材,我就算翻遍整个红泸县,也定要将他老人家养得白白胖胖!”
“……”
常大夫已经听不下去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吧?
可外面那臭小子还在使坏,“嬷嬷有所不知啊,咱红泸县,如今只有一个地方有药卖……我家师傅先前顾虑的正是此处。”
沈鸣秋摆出担忧状,眼底却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先前济昌药铺已多次来找师傅麻烦,不愿让他在此行义诊……若是其知晓嬷嬷买药,乃是为了我家师傅,唯恐会得罪对方啊!”
陈嬷嬷默然。
这的确是个麻烦……但在自己的性命前,即便是礼亲王,也得让路!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
她咬咬牙,狠声道:“敢问大夫,我这副身子,还能撑过几日?”
沈鸣秋把头伸进帘子内,冲常大夫做了个鬼脸,片刻后,回正身子,对着陈嬷嬷说道:“我家师傅说了,嬷嬷的身子,怕只能撑三日……”
陈嬷嬷脸色一白。
三日?
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搬不来救兵啊!
“但是,”臭小子又玩儿这套,“若有师傅替你行秘术,压制毒素,且能拖过十天半月。”
“……”
陈嬷嬷面无表情,大起大落下,脸皮子都要僵硬了,半是激动道:“如此便全指望大夫了!”
——
听到这儿。
沈春行一踢沈鸣秋身前的凳子,无奈道:“能不能捡重点说?饭菜都要凉啦!”
老半天,仍没有道出常大夫的下落。
沈鸣秋爬出来,嘴皮子溜得跟换了张嘴。
“重点就是,那老婆子不放心,要把常大夫扣在身边。”
沈春行纳闷:“你们就随她?”
“哪儿能啊!”刁氏一拍桌子,“常大夫可是咱村里的宝贝,咋能就这么被抢去?回来我就带着人去了趟城里,想着,不看僧面看佛面,县衙的人,还能拿我一个老婆子咋地?怎么说也算是县令家的亲戚吧……”
薛永安眉开眼笑地插嘴:“老夫人何止是亲戚,您是亲家……”
话说一半,被沈春行往嘴里塞了块老姜。
“哎呀,长得好像土豆,看岔了。”她笑嘻嘻。
薛永安:“……”
王有才以眼神逼视之。
这地界,哪来的土豆吧……小情侣的把戏,酸的很。
第158章 养只鸭子七七吧
“后来到了那儿一看,常大夫在县衙好吃好喝,出门看诊都有丫鬟拎包……那我还能拦着他享福吗?这不,只能自个儿先回来。”
没想到,刁氏也来了个大喘气。
“所以,常大夫如今住在县衙?”沈春行露出玩味的笑容。
那的确是个好活儿啊。
她已经能猜到,常大夫是如何帮陈嬷嬷“压制”毒素了。
见大姐心情变好,沈秋松口气,觍着脸凑过去,幸灾乐祸道:“那老婆子为了活命,去济昌药铺闹过几回,都被轰出来,若非常大夫天天让她跑步,消耗掉不少火气,只怕等不到你们回来,两伙人就要打起来!”
他这招祸水东引,也是够阴狠的。
济昌药铺被陈嬷嬷绊住手脚,之前的好些天都没再暗地里使坏。
“你如今越发没底限呢!”沈春行用筷子敲了下沈鸣秋的脑袋,力度极轻,与其说是苛责,更像是赞叹。
沈鸣秋嘿嘿笑,大姐就是他的底线。
酒足饭饱后。
刁氏站起来收拾碗筷,不忘朝薛永安叮嘱句:“没事儿就赶紧回县衙吧,你不在,还挺乱的。”
薛永安疑惑。
他走前曾有过交代,离开的时日也不算太久,怎会乱?
沈鸣秋顿时矮了半截,踮着脚,想要偷偷溜出去,却不防被沈春行一把薅住后脖颈。
“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挺忙的呀,来来,都给我说道说道。”
沈鸣秋讪笑:“这回真不关我的事啊!”
沈春行淡定点头:“那就说说关于你的那部分。”
“……”
其实还真没啥好说的。
沈鸣秋耸耸肩,“还记得你在集市捡到的小乞丐吗?”
阿九从饭盆里抬起头。
全家都吃好了,只有这娃,恨不能把毛血旺的汤都喝干净!
起初沈宴冬发现小橘子与他亲近,心里还老大不乐意,等见了这场景,立马鞠起一捧辛酸泪,小大人似的拍拍阿九的脑袋,鼓励道:“吃!吃大碗的!不够把小橘子的猫也给你!”
橘猫一顿喵喵喵!
阿九咽下嘴里的饭,小脸纠结着把沈宴冬的手捉下来,问:“你洗手了吗?”
沈宴冬露出老奶奶般的慈祥笑容,嘴边的一抹红油格外显眼。
“……”
沈知夏看不过眼,又把俩娃拉去一顿洗。
那边。
沈春行想了想,迟疑着念道:“苏软软?”
沈鸣秋点头:“你把她留在县衙,刚开始还好,日子久了,就不大好。”
沈春行奇了,“怎么,她一个小丫头还敢在县衙作怪?”
“小丫头是没那胆子,可她的家人有啊。”
苏软软流落到红泸县,没过几日,便有人找来,得知是薛县令的丫鬟救了她,非要留下来报答。
“也是我倒霉,那日刚好得了常大夫的嘱托,替他送几身换洗衣服过去,结果刚好遇见那人来找苏软软……”
说到这里,沈鸣秋拍了自己个小嘴巴,讪笑。
“瞧他打扮得像是落魄书生,又赖在府中不肯走,为着别再多出吃干饭的人,我就多了一句嘴……”
沈春行挑眉,示意他继续。
沈鸣秋却做贼心虚般瞥了眼薛永安,在其疑惑的目光中,咧开嘴笑:“薛大人近来不是要招师爷吗?我就给那人指了条路……谁知,他还真的通过了薛大人留下的考验,堂而皇之住进薛府。”
此刻。
薛永安正跟俩醉鬼交流着酿酒的心得,闻言,略感意外地抬起头:“哦?”
属实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有人完成自己留下的考题。
“我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乱在哪里啊?”沈春行纳闷。
“乱就乱在……”沈鸣秋嬉笑着跑开,“这人脑壳有包!等你们回去就知道咯!”
沈春行一把没捞住,从脚边抄起只草鞋扔过去,“跟我还卖关子?扎心啊!”
王有才在旁干瞪眼。
那鞋是他的。
老头倒是没醉,喝嗨了,也不知何时,竟把鞋子蹬掉。
沈春行忍他老半天啦。
至于县衙那边,连刁氏都显得不甚在意,便说明,这个“乱”,绝非全然是坏事。
左右今儿是不准备出门的,她还没那么宽。
笑闹过后。
众人各找活儿干。
刚回来,可不仅需要收拾行李,还得安排外面那些人的食宿。
薛永安当先出了门,俩老头闲闲跟在后面。
沈春行则又跑去处理鸭血。
两只鸭,自家只用了一盆血,还剩一盆,鸭肉则是没来得及动。
想着既然都答应过那些孩子,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方才薛永安做菜的时候,刁氏凑在旁边全程围观,放的什么佐料,用了多少量,那是记得清清楚楚。
眼下有了实操机会,她是一点儿不含糊。
嘴里嚷着大丫头乃散钱童子转世,手底下却没停过。
先把两只鸭子用白水煮了,等熟后捞出,扯成细丝,铺在鸭血下面作配。
十几个孩子,光吃猪肉片,她是舍不得的,反正鸭子也宰了,今儿不吃,至多能放一两日,索性全拿去发善心。
鬼知道马车进村时,见着那些个身有残疾的孩子,小老太太拢在袖子里的手有多颤抖。
她惯是嘴硬心软。
想当初杨一刚到家,五口子指着十几分过活,仍记得给他剩下窝窝头,如今日子过好了,且算是那些孩子的福分吧。
肉菜有了,沈春行又去煮了些清汤面片。
这玩意儿简单,面团都是现成的,笨拙如她,应是也出不了错。
等水开的功夫,沈春行盯着鸭肉发了会儿呆,突然道:“改天在院里起个灶,我想吃烤鸭了。”
刁氏给盆里浇上最后一道热油,顺嘴回应:“烤鸭?鸭子还能烤?”
“那是!烤到皮脆肉嫩,片成片儿,用春卷皮裹住,添些黄瓜条葱丝甜面酱,再咬上一口……啧啧,油香溢了满嘴……”
“哎哎,哈喇子别掉进锅里!”
“……”沈春行舔了舔唇,“奶,咱养鸭子吧。”
刁氏没好气,“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拉的那什么!”
听上去倒没有多抵制。
老太太心里也在琢磨着,那啥红皮烤鸭,吃进嘴里,究竟会是何滋味?
第159章
最后两人出门时,手里拎着几个硕大的木桶。
走了几步,沈春行便开始后悔:“刚不应该让老杨走。”
也不知薛永安那头,到底遇着什么事,两次回来喊人,不光把杨一叫走,连沈鸣秋跟吴敏都没放过。
刁氏翻个白眼,冲沈知夏喊:“赶紧的,去找找那些孩子在哪儿落脚!”
沈知夏张张嘴,又沮丧地合上。她没法说话,连问路人都困难。
家里人全跑出去,沈宴冬自然不会独留。
他是左手牵吴庆,右手搂阿九,明明年纪最小,非要摆出大哥的气势!
这会儿,见前面仨人停下歇脚,沈宴冬来了劲,嗷嗷冲过去,撞进一户半掩的院落。
“我奶让我来问,孩子在哪里!”
坐在院里洗衣服的汉子一愣,委屈道:“有媳妇,我还用搁这儿坐着吗?”
沈宴冬板起脸纠正:“是孩子,不是媳妇!”
汉子委屈地都快要哭了,却还得捧着村长的孙子,猛地起身,快步走进屋子,从桌上拿起一包东西,出来塞给沈宴冬,义正言辞道:“没媳妇哪来的孩子?什么时候让村长给我说一个吧,我这人不挑剔!能好好过日子就成!”
“……”
仨娃娃嘴里含着糖冬瓜走出来,沈宴冬两眼迷茫:“奶,媳妇是啥啊,能换糖吃吗?”
刁氏哭笑不得。
他也是真会找,村里眼下可没多少男丁,单身汉,那就更稀有了!
阿九吃了块糖冬瓜,舔舔手,学着沈宴冬的样子,鬼头鬼脑地钻进路边一户人家。
“请问漂亮姐姐,有没有见过今儿进村的那帮孩子?”
“啊?”
院里先是传出一声惊疑,继而转为欢喜。
“见过见过,就在村里的学堂旁边!用不用我领你去啊?”
说着话,有人推开了门,露出一干瘦的婆娘。
怎么看都是三十往上!
大伙儿齐刷刷望向阿九。
脸嫩的小娃娃扭捏着摆摆手,道了声谢。
“哎呀,你这娃娃咋长得吧,嘴恁甜!拿去吃!有事儿再来找婶子!”
在众人炙热的眼神下,婆娘没好意思自称姐姐,心里却是美滋滋。
“瞧瞧人家,再瞧瞧你俩。”沈春行恨铁不成钢,转过头,却发现仨孩子在分食一块甜棕,六只小手皆黏糊糊。
沈宴冬吃完甜棕,顺手在阿九身上擦了擦,阿九沉默后,把小手搭到吴庆肩膀,吴庆眨巴眼,干脆举着手去揉沈宴冬的脸蛋。
傻孩子全程咯咯咯。
把隔壁几户的老人都惊了出来,四处找寻老母鸡。
刁氏赶忙一扯沈春行,“走走!赶紧走!那地方我认识!”
丢面子是小,被村民们当作鸡精,才事大!
沈知夏跺了跺脚,跟上。她累了,洗不动了,就这样吧!
仨孩子一路笑哈哈,连带着阿九的心里都少了许多阴霾。
他忽然觉得,傻点也好,起码活得自在。
有了确切的地点,手里的东西便也不觉着重了,几人很快找到学堂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