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春茵——白鹭下时【完结】
时间:2023-08-18 14:34:01

  “人死不能复生,母亲体谅你为新妇伤心,但你再伤心,也不该胡言乱语!”
  谢云谏艰涩动了动唇:“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母亲和长兄,的确没有害茵茵的必要,尤其母亲。若不想要茵茵过门,当日就不会替他把茵茵娶回来了。他并未往这方面想过。
  武威郡主心里本自有鬼,语气也就严厉了点,她下意识朝扶着幼子的长子看去,见他面上什么反应也没有,唯在心间冷笑。
  这个冷血无情的东西,为了霸占弟妇,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看来,她倒是不必担心让顾识茵生子的问题了。
  她就不信,他们能永远不要孩子!
  十年她都忍过去了,难道还在乎这一时么?
  然则她心里实则也并不愿两个儿子都搭进去,遂柔和了神色,对幼子道:“母亲知道事发突然,你不能接受也是情理之中。你若实在难过,就在这里多陪陪她吧,新妇若是知晓,也会感念你这一片情的。”
  她说的是“新妇若是知晓”,而非“泉下有知”,谢明庭动了动眉,未发一语。
  会感念他这片情么?
  谢云谏眼中大滴大滴的泪落下来。
  昨夜他不在,火烧起来的时候,她该是有多无助?他是多么无用的丈夫啊……
  当夜终究还是将顾识茵的遗体入了敛,尽管这于停灵三天的礼仪不合,然武威郡主硬是哄骗着幼子同意了,仍将棺椁停在院中,等七天之期过去再下葬。
  谢云谏换上为妻守孝的齐衰,一直在灵堂里自白日守到黄昏,期间滴水未沾。而麒麟院既失火,陈留侯府中挂起丧幡,正式对外宣称了新妇的死,倒惹得左邻右舍好一阵唏嘘。
  好容易丈夫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夫妻刚刚团聚,便死于非命。可怜一个花容月貌的新妇,就此化为一抔黄土。
  不久,顾家也上了门。然顾识茵自嫁人便与顾家断了联系,她不过一个孤女,陈留侯府家大业大,顾家也不会为她出头。因此顾家伯父和林氏并没有闹事,假惺惺地哭了一场,便回去了。
  反倒是那素来与识茵不睦的堂妹顾识兰,哭得十分伤心。
  谢明庭则一直跟随武威郡主处理着顾识茵的“后事”,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到自己的鹿鸣院。
  推开卧室的房门,走到书架边,他取出一挪书来轻轻一按,门扉在他眼前打开,顺利进入到那一间密室。
  事发之前,他原想将她转移出去,然转念一想,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遂将地点选在了自己书架后的密室。
  密室入口隐秘,修建在地底,有石阶与地面相连。他一手提食盒,一手端了盏青瓷莲花灯走下台阶,房门在眼前打开,黑漆漆的室内登时争先恐后地涌入光亮,屋中,书案、床榻等器具一应俱全。
  室中已然安置了个女子,髻发未梳,因强光乍现,正不自禁地抬手遮住眼睛,正是本已下敛的顾识茵。
  待看清是他,眼中立时浸了莹莹的光,却不是害怕的泪水,而是愤怒。
  室内的食案上,还放置着云袅送来的食物,一动未动。
  他走过去,一只冰凉的手抚上她的脸:“茵茵昨夜睡得可好?”
  他的手,游走在脸部肌肤上刀刃一样冷,识茵立刻偏头躲开。
  她恨恨盯他,眼中恨意如火烈烈。
  他也不恼,反将食盒放上桌来,一边将那几样才做出来的粥菜取出来一边问:
  “昨晚我给你弹的琴,你都听到了吗?”
  昨夜他在竹林里抚琴,弹的是古曲《风入松》。这间密室与世隔绝,从外面听不到室内任何声音,但自室内听外头,却是清清楚楚。
  那阵琴音,清越缠绵,真如松风瑟瑟竹叶萧萧。识茵不能明其意,唯戒备地问:“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他轻叹着说着,攥过她一只手轻放在自己微凉的面颊上,“琴者,情也,发自心肝脾肺肾……我为你弹的是《风入松》,‘心心念念忆相逢,别恨谁浓’,你难道,听不出我对你的满腔爱意吗?”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与你长相厮守,过不被任何人打扰的生活……”
  不被任何人打扰……
  闻及这一句,识茵颈后如覆寒芒,恐慌与害怕反压下方才的憎恶。
  他到底想做什么?谢明庭他当真是疯了!
  那她又要怎么办呢?他疯成这样,和他硬碰硬怕是没有好处的,但要她就此奴颜婢膝地讨好他,她亦做不到。
  她的恐惧谢明庭都看在眼里,心底泛起阵恶劣的愉悦,修长冰凉的指,自怀中取出那枚铃铛项圈来,替她戴在颈上:“你不是说,你不想落得你娘那样声名狼藉的下场吗?现在好了,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啊。”
  “这就是你所谓的光明正大吗?”识茵悲笑两声问。
  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内心的恨,识茵攥住他一只手,眼波凄哀地求:“谢明庭,你……你别这么对我……”
  “哦?明庭?”
  撞了南墙的猫儿终于懂得了要回头,谢明庭满意微笑。他松开手,以指腹轻轻拭去她睫畔一粒颤巍巍的珠泪:“茵茵莫不是忘了,你从前并不这样叫我啊。”
  识茵一噎,只好嗫嚅着唇改口:“郎,郎君。”
  “错了。”他面上毫无宽宥之色,“重新来。”
  郎君还不够?识茵困惑极了。
  大约是猎物重新落入牢笼里,谢明庭此刻竟出奇地有耐心:“茵茵难道忘了,当初在伊阙的时候,以为我是云谏,你可是一口一个云郎唤得亲热。”
  “怎么,夜夜与你同榻共枕的人,还担不得你一句‘明郎’吗?”
  这真是个疯子!识茵面上阵红阵白,羞愤难当地改口:“明郎……”
  谢明庭眼神玩味,神情似赞许。识茵在心间骂他有病,面上却是楚楚可怜之态:“明郎,你放过我吧,你不能这样……”
  “放过你。”他勾了勾唇,眉眼间尽是虚假的温和,“凭什么呢?”
  “不是你说的,倾慕我,喜欢我,一刻也不想与我分开么?为何如今有了新欢,就要将我一脚踹开?”
  “茵茵,你总是耿耿于怀我骗你,可你不也一样在骗我么?你说你喜欢我,可云谏回来了,你就不要我。怎么,他才是你心心念念的郎君,他没回来的时候,我就是他的替身,他回来了,我就该让位。等于从头到尾,我就是个见不得光的替身,我就是你们夫妇情深的垫脚石,对吗?”
  “茵茵,天底下没有这样好的事。你既要了我的心,你就得对我负责任。莫非,你还想脚踏两只船吗?”
  他眼中尽是微笑,甚至好心情地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识茵羞愤地辩解:“我不是……”
  他唯笑了笑,也并不打算听她的解释——亦或者说,从今以后她的每一句承诺,他都不会再信了。
  于是将她抱入怀中来,安置在膝上:“很饿了吧?不说这些了,郎君喂你。”
  作者有话说:
  心心念念忆相逢。别恨谁浓。就中懊恼难拚处,是擘钗、分钿匆匆。——晏几道《风入松》
  文中的《风入松》是古琴曲。
第47章 (原42)
  ◎既不肯爱他,就逼她爱他好了◎
  他的喂并没有别的什么含义, 正当识茵还不解其意之时,玉白如瓷的手,已将一粒肉丸舀至她唇边。
  “吃啊。”他语声温软, 哄稚子吃饭一般, “这不是你最喜欢的莲藕丸子吗, 不好吃吗?”
  他有些诡异的温柔,识茵心中莫名有些害怕。想了想还是不欲和他撕破脸,张口任他将那枚肉丸送了进去。
  饭菜不冷不热,入口正合适。但她仍是有些被连同丸子送入的汤汁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星星点点的汤汁, 有些许溅到他洁净的衣袍上。
  谢明庭也不恼,不急不缓地替她顺着背,一面端了盏茶水给她, 毫无不耐之色。
  而一勺喂完,他的另一勺也递了过来,这回她主动张口, 把饭菜咽进口中。
  谢明庭眼神微闪,微微勾唇。
  看,她这不是会吃么?
  既然那些卑微的乞求也不能换来她的回心转意, 就逼着她好了。
  逼着她吃, 逼着她选他,逼着她爱他。
  谁叫她总这样倔强, 不撞南墙不回头。
  如是,被他置于怀中喂完整顿饭, 已是一刻钟后。当他将又一片生鱼片递到唇边时, 识茵轻轻摇了摇头:“我吃饱了。”
  他便放下筷子, 撤走案盘碟碗, 动作优雅又慢条斯理地替她漱口擦净唇上油渍,又亲替她倒了碗水漱口。
  撤下来的餐具都交由云袅带了出去。两人之间,既无温情,也无争吵。
  识茵悄悄睨一眼他冰玉无温的侧脸,颈后又生出一片寒气。
  若说从前的他让她感到愤怒,如今眼前的这个谢明庭,却只让她感到害怕。
  他的温和是假的,他的冷静也是假的,这些,只不过是掩埋岩浆的一层薄薄的掩盖,一旦惹恼他,就会立刻释放。
  疯子是可怕的,因为那意味着不可控。所以,她绝不能再和他起大的冲突,还是得假意顺着他,让他尽快放她出去。
  是的,顺从他。
  真是可悲啊,明明是他把她像只金丝鸟一般关在这儿,她却还得装作欢喜地接受这样的命运……
  她想得出神,连那落在眉眼处细细描摹的长指也不觉,冷不丁回过神来,察觉落在颊上的冰冷温度,又是下意识地躲闪。
  视线对上,瞧见她眸中的畏惧,谢明庭心中也好似被蜂停栖,微微一疼。
  她是在怕他吗?
  他叹了口气:“怕我做什么呢,你无须怕我。”
  “我既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强迫你。”
  ——我只要你,还和从前一样爱我。
  识茵听出这话似还有几分清醒,心头那种诡异的恐惧才淡下去些。她壮着胆子反驳:“你只是把我关在这儿,当你的金丝鸟。”
  “你要一直这般乖,我们又何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谢明庭不置可否。
  他气息拂在脸上,若春温蔼然:“再说了,现在才说这话,茵茵不觉得晚了吗?我给过你很多次和好的机会,很多次,我摒弃尊严地求你,央求你。是茵茵自己不愿啊。”
  “茵茵,我也早就告诉过你,不要选他,不要撇下我,我会疯的。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他骗婚在前,竟还口口声声指责她移情别恋。识茵心中都激起一阵无助的愤懑之感,面上却佯作哭起来,眼泪纷纷如珠:“不,明郎,你,你不能这样……”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你想要我的身子,那也拿去就好了。可是你不能把我关在这里,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金丝鸟。”
  何况何曾比得上金丝鸟呢?他把她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竟是连那锁向金笼的鸟儿也不如。
  清贵蕴藉的陈留侯,身负万众期许的大理寺少卿,又怎能做这种非法囚.禁的勾当?
  谢明庭,他当真是疯了吗……
  “那又如何?”
  她眼泪实在太多,谢明庭上手去拂,神色温柔:“从前我求着你,你不愿意。现在知道在这里不好了?是你自己选的啊。我说过的,别不要我,否则我会疯。你同一个疯子又讲什么道理呢?”
  “茵茵,我也不想这样的。是你要撩拨我,既说爱我,又不要我,抛弃我,丢下我,如今,又岂能怪我。”
  “让我放手,除非我死。”他持起她一只白皙柔嫩的手,置于唇边细细地轻吻着。一面抬起眸笑晏晏地看她,一双眼如春阳温暖耀目。
  他的唇落在指尖时那样冷,像一柄冷寒的刀。识茵怔怔看着那双含笑的眼睛,他原就生的好,明明烛光里五官柔和温隽如玉,当真“郎艳独绝,事无其二”。然而落在识茵眼中,却似如有冷寒的刀逼近,一阵毛骨悚然。
  他说,除非他死,他才会放过她……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她听错了。不是除非他死,而是她死。
  倘若她不应,便会被他立刻杀掉,当真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儿。
  这种事,谢明庭是做得出来的。
  他自己就是大理寺少卿,明知道骗婚也好、囚.禁也好,都是不符合《魏律》的,甚至,如果将他们算作私通,更是流放两千里的大罪。
  他却一点儿也不在乎,知法犯法,现在更将她假死关在这里,疯成这样,焉能用常理去忖度?
  她又想起从前看过的那些律法书,里面好几个男子将女子关在地牢囚禁生子的案子,甚至,为了防止她们逃跑,还会套上铁链……
  现在,她无疑是她们中的一员。
  眼下他还肯装一装,她若不从,是不是迟早有一天他也会拿大铁链子来锁她,用笼子来关她,再给她下药,然后就是没完没了地强迫和生子。
  他若用孩子拴住她,那才真是想跑都跑不成了!
  她实在害怕,兰露未干的小脸儿都写满了彷徨和无助。谢明庭忽有片刻的不忍,放柔声音道:“好了,良宵苦短,现在,不要再说这些扫兴的话。”
  “你看,这屋子是不是和我们从前在伊阙时一样,我是特意这般布置的。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吗?”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害怕之中,没应他半个字,就像尊庙会里的泥雕木塑,毫无意识。
  谢明庭面色微微一寒,又很快若无其事,冷笑着将她抱去了书案边。
  整整一个下午,谢明庭都没有离开那间密室。
  他的确是如他所说,没有强迫她,却是将她抱在怀中,仍学着从前那段在伊阙的日子,与她共读诗书,共抚瑶琴。
  ——自然,这些都是他执着她的手做的,她不理,他便自顾与她讲着那些清丽的文字,弹奏着那些缠绵的琴曲,言笑晏晏,丝毫不为她的冷漠介怀。
  他甚至——心血来潮地执着她手,重新写了一遍当初她在伊阙时写下的那幅字:
  偕情欣欢,念长乐佳。
  谢明庭同顾识茵永结同心。
  再不是从前掩盖身份时所写的弟弟的字迹,一撇一捺,峻整而蕴风骨。写完之后,他满意地举起整幅字来观赏了一阵,回眸过来,含笑睇她:"还是我们俩的名字写在一起更般配,茵茵,你觉得呢?"
  温柔脉脉,柔情缱绻。识茵却是不寒而栗。
  他根本不在乎她的反应,也不是要她的回应。他只是自顾自地演着这场情深似海的独角戏。仿佛她就不是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他的傀儡,那么,她的反应的确是不重要的。
  室中与世隔绝,难辨时辰。夜里沐浴歇下后,他在她身侧躺下:
  “可以吗?茵茵。”
  识茵被他折腾了一天,精神备受折磨,身心俱疲。她漠然看着黑暗里的昏暗帐顶:“你想弄就弄吧。”
  大概她之于他,终归是为了这一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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