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谏不明其意:“哥,这是什么意思?”
谢明庭没有回复,转而吩咐陈砾:“拿这张图去给吴氏的管家看,问问他阳羡吴氏在这片区域里,有没有别院田庄。”
吴氏的管家因只是胁从犯罪并未被流放,暂被关在郡府的牢狱之中。陈砾将那幅舆图交由管家看,竟还真有处房舍建在那片区域内的烟黛山上,只因是吴氏公子的私产,知道的人不多,抄家之时未被清算。
“就是这儿了。”
拿回标记好的舆图后,谢明庭指着那处地方对弟弟道:“你现在——不,明天,明天先带几个人过去,打探打探。”
“记住,拿出你在凉州学到的本事,给我搞隐蔽些,先不要打草惊蛇。”
谢云谏疑惑道:“不是吧?你怎么知道是这儿的?”
谢明庭却讳莫如深:“你去就是了。”
次日,谢云谏拿着舆图赶赴那处庄园所在的烟黛山、看到那座坐落于白雪皑皑中的田庄时,他心脏都在狂跳。
此处已接近隔壁的溧阳郡,山庄门口,隐隐约约能见到几名家丁。门前甚至修了座小型的瞭望塔,塔上始终有人来留守,方便观察周遭情况。
那园子坐落在山脚的一片平地上,四周都没有树木,无法匿身,更不好靠近。谢云谏记着哥哥的嘱咐没敢打草惊蛇,迅速带队返回郡城,激动地直奔哥哥房中:
“你这也太厉害了吧,到底是怎么找出来的?”
谢云谏对哥哥的崇拜简直在这一刻达到了极点,他兴奋地攥着哥哥的衣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将茵茵平安救出的画面,心头原先囤积的阴霾一扫而空,满眼皆是崇敬。
——若是他有尾巴,此刻,必定已是转成了飞轮。
谢明庭刑名科出身,这样的法子,自也是从大理寺的卷宗与同捕快的交流中习得。他凉凉看着兴奋的弟弟,并没多解释:“先别高兴得太早。”
“还不知道她具体被关在哪里呢,明晚,再去打探打探吧。”
周氏的条件是要他们先行放回吴氏父子,才肯交还识茵。他知道对方是在担心他出尔反尔,可同样的,他也很担心对方会对识茵不利。
所以,他们最好是先发制人,先行将识茵救出。
想到这里,谢明庭微微叹了一声,遍布血丝的眼又蕴满深重的担忧。
但愿,他们还来得及弥补自己的过错。
*
烟黛山,吴氏的庄园。
窗外又飘起鹅毛般的大雪,白茫茫一片冰雪琉璃世界,风急云暗,天寒地冻,柴房之内,识茵正如受困的猫缩在炉灶之前,借灶炉里的余温暖身子。
这里的条件自是不能和义兴郡中养尊处优的生活相比,但好在周氏还不算太虐待她,给她送来了火炉与棉衣,让她不至于受冻。
而她被关在这里已是整整五天了。从最初的惶恐过后,也已渐渐冷静了下来,寻找起逃跑的法子。
周氏毕竟只是个和离的妇人,手里的人手有限,有限的部曲都用在了护卫庄子上,被派来看守她的总是那几个丫鬟和健妇。
第一天,她被看得很紧,丫鬟还好,那几个健妇总是一脸凶神恶煞地盯着她,当着她的面议论她水性杨花跟自己的大伯勾搭上,又和原先的丈夫纠缠不清,一双玉臂千人枕,比花楼里的□□还不如。
而失身于人,竟不自己上吊去死,反而开开心心地当起了郡守夫人,定是被睡舒坦了云云。
污言秽语,实在不堪入耳,最初听到这样的话时,识茵几乎气得浑身发抖,只能缩在角落里极小声地啜泣。
第二天,还是同样的说法,同样的辱骂,但说来奇怪,许是已经听过一回,她内心竟意外变得平静。
她只是冷冷的、绝不退缩地举目迎向她们,目光冷若刀刃。几名健妇原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她自己都似不在意,声音反而小了下去。
第三天,许是自讨了无趣,仆妇们没再说她,改说起了州郡中旁的风流韵事。
识茵开始留意着她们换防的时间,开始暗自借树枝磨着手上的绳子。只是脖子上的铃铛项圈实在碍事,稍稍动几下便响个不停,极易引起看管她的人的注意。气得她在心里又暗暗骂过谢明庭许多次,给她个什么不好,偏偏是铃铛。
第四天,因为她的老实,看守她的丫鬟和健妇变得稍稍松懈。
然后今天,就是第五天……
她不知道谢明庭到底和周氏约定了什么,周氏要用她来换她的丈夫儿子,谢明庭不愿?亦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待时机?但除了最前头那几天周氏派人送了棉衣来后,的确是毫无动静。
有时候她也会忍不住想,他不来救她,是不是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她?无论如何,吴氏父子被流放是法律的判决,私自召回他们用来换她,终究是不合法理的。
她不知道他肯不肯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只知道,她不能坐以待毙!
识茵想,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所幸,第二天,她等到了这样的机会。
许是她连日来的柔顺卖乖暂时麻痹住了看管她的丫鬟们,到了午间的时候,一名丫鬟走进来,同看守她的丫鬟说起了体己话。
顾及到识茵,那丫鬟便要拉她出去说。奉命看守她的丫鬟还有些犹豫:“这,这不好吧。”
另一个丫鬟则道:“怕什么,她手上有绳子呢,还能跑了不成。”
丫鬟迟疑了片刻,终究同意,二人边说话边走出了柴房。
再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识茵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处,她迅速磨完了缚着她双手的麻绳的最后一段,双手重获自由的第一时刻,却是解下了颈上系着的铃铛项圈,以免它发出声音,随后才去解足上系着的麻绳。
她动作疾快,迅速挣脱了束缚,踩着地上堆放的木柴往柴房唯一的那扇窗上爬。
才出去的丫鬟听见动静去而复返,瞧清她的行事后,震惊地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你,你想做什么?!”
另一名稍微年长的过程则率先反应了下来:“她想跑!快!快抓住她!”
识茵心下一颤,径直攀上了柴房的窗。
窗下已无退路,离地面有三丈之高,如临深渊,却与院墙仅有三尺之距。天公作美,这几日义兴都在下大雪,山庄之外,青山雪透,川浸寒碧,连柴房后的院墙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只能如此了。
顾识茵咬咬牙,她脱下碍事的裘衣,从窗子里奋力一跳落在院墙上,脚踝霎时疼痛如裂。
又不受控制地朝前匍匐,随后滚落在雪地里,浑身筋骨如断。
园子里四处都是监视的人,几乎是同一时刻,身后已经响起了部曲嘈杂的惊呼声:“她跑了!抓住她!”
这好在是落在了院墙外而非院墙内,顾不得疼痛,她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跑着。身后猎犬狂吠,部曲穷追不舍,羽箭嗖嗖,几擦着她的鬓发打在雪地上,而她拖着像是快要断裂的脚踝东倒西歪地朝前跑,很快便要支撑不住。
前方模糊的视野里一辆妆金饰玉的马车悠悠行来,在雪地里压出深深的两道车辙,似乎是过路的行人。宛如看见了救星,她拼了命地往车前跑,奋力伸出一只手去:“救命——”
“求求您——救救我——”
纷飞的大雪模糊了眼前的视线,根本看不清对方是否有所回答。下一瞬,她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雪地里,浑身都因骤然入侵的冰雪冷得麻木。
身后紧追不舍的猎犬一拥而上,张着血盆大口,似要享受一顿美味。正是这时,一道橘黄的影子有如闪电般自车中飞窜而下,一阵清亮的犬吠之后,那些前来追捕她的猎犬都畏惧地往后退着,口中流着涎水,发出一阵低低的磨牙声。
赶车的是名中年汉子,弯弓搭箭射下许多支弓箭来,将那些猎犬一一逼退。识茵倒在雪地里,这时已因受冻将近昏迷过去,前方的马车中又传出一声清脆的女子声音:“阿黄!回来!”
面前的黄犬冲她摇摇尾巴,又掉头朝车中跑去。前方马车已经全然停下,下来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她瞧上去约莫三十多岁年纪,发髻斜挽,发间点缀着一串青玉做的风铃花。一张明净秀丽的脸,不知怎地,竟有些像京城之中高坐紫阙的女帝。
“谢、谢谢您。”她艰难地启齿道谢,随后头一歪,彻底晕倒在雪地里。
“呀。”那中年美妇惊呼起来,“她晕过去了,这可怎么办,闷罐儿?”
簌簌风雪中有一瞬的静默,下一刻,马车上垂着的厚厚毡幕被人从里面挑开,传出道醇厚如金石的声音:“什么怎么办,让青梧找户人家把她安置了就行,荒郊野岭的,这丫头来路都不明,你还想捡她不成?”
妇人道:“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一样是被我捡回来的,不是我和阿黄你早死在河水里了,又神气什么?”
垂首看向雪地里晕过去的瘦弱少女,眼中又浮现出深深的怜悯:“还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看着比咱们小鱼还小好多呢。”
“算了,先把她带上吧,等她醒了再说。”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今天有8节课,每个周五(今天上周五的课)都很忙,晚上下班了才能码字,更新迟了,随机抽50个小可爱发红包QAQ
三点定位法是刑侦剧里学来的,属于犯罪地理学~
然后,本章末尾捡了茵茵的是女帝的父母,系列文《前夫是皇帝》的男女主哦,叽叽喳喳话痨人间小甜瓜x话不多但是心地善良太子,主cp甜文,副cp就是之前帮助茵茵逃跑的薛夫人啦,是强取豪夺be文学,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看看,文案如下:
岑樱自幼在山村长大,一日外出,却捡回个浑身是伤的俊美男人
为了躲避流言,两人成了婚,丈夫性子冷淡,舍不得吃的槐花糕,他微笑收下,转眼即扔去喂了野狗。但也渐渐对她敞开心扉,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某日,村子突遭屠掠。为了父亲,岑樱狠心将夫婿推下逃命的车:
“你的命是我救的,现在,就还给我吧!”
车速疾快,后有恶匪,她决绝地回头,不敢看丈夫震愕的脸。
后来身世大白,岑樱获封永安县主,入金殿谢恩。
只是,御座旁俊美冷漠的太子,怎么那么像被她推下车的夫君呢??
岑樱:QAQ,夫君我错了
太子&前夫:呵呵
第65章
◎“我不想回去”◎
这厢识茵刚刚逃出柴房, 另一边,正在用午饭的周氏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她震惊地摔了碗筷:“什么?她跑了?”
又恶狠狠地骂她:“还真是下贱庶民的出身!这么能跑!去,把她给我抓回来!”
来禀事的部曲却战战兢兢地应:“可是夫人, 她, 她被路过的行商救走了。”
“救走了?!”
周氏慌张地吼道:“那就去追啊!”
“可是, 可是……”那部曲急得要哭,“追不上啊……”
屋外落雪纷飞,剪玉飞绵,屋内,周氏的心都似悬在冰冷的刀尖上, 攥着帕子,不住地绕着桌子走来走去。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若是被谢明庭知道那顾氏不见了,她要怎么换回丈夫和儿子?届时莫说是换回,他只怕会直接将她弄死!
所以,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瞒下这件事!
周氏焦灼地想了一刻,忽然站定了脚步:“去。”
“给谢明庭写信!现在就交换人质, 立刻马上!”
一个时辰后, 远在义兴郡中谢明庭收到了这封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
往常书信一来一去折腾大半天是常有的事,盖因周氏不想叫他们知道自己的位置, 派人送信总是颇多折腾。这一回却是直截了当地送到了郡府,不得不说有些反常。
听说新的信件到了, 谢云谏着急地走进花厅:“她怎么说?”
谢明庭才刚刚看罢, 俊眉长敛:“她在信中要求我们立刻带着吴氏父子过去, 否则, 就要杀了识茵。”
“怎会如此?!”谢云谏惊惶呼道。
分明约好的时间是二十五日,而他们亦打算在今夜发动突袭,反正他们手里也还有吴氏父子,大不了失败了再做交换。为什么周氏会突然变卦?
“哥……”他不自禁看向哥哥,神色十分慌张。谢明庭却还平静:“先去吧。”
又宽慰弟弟:“别怕,她的目的是换回她丈夫儿子,在这之前,不会对茵茵做什么的。”
*
周氏新约定的地方换在了烟黛山下不远处的一处官道上,按照信中内容,她会提前用马车带着识茵等候在前方路口,等他们人到后,先行将吴氏父子归还给她,放他们离开后才会将识茵放下车。
周氏的理由是他们处于强势地位,不能确定是否会在离开后对他们产生追捕,故而要确定安全了才肯放人。谢明庭同意了。
兄弟二人带着押缚吴氏父子的囚车赶赴约定的地方时,天色冥冥,黄昏薄雾如一阵阵轻纱荡在银装素裹的山谷之间,道路厚厚的积雪上,两排车辙印有如盘桓的长龙。
此处离约定的地方尚有二三里的路,因雪后放晴,车辙并未被覆盖,倒是非常清晰,而除车辙以外,还有许多纷乱的脚印,似是周氏等人带着识茵已先行过去了。
“等下。”
队伍正在前行,谢云谏却突然抬起了手,止住了队伍。
“侯爷,怎么了?”跟随在侧的燕栩不解地问。
“这车辙的印迹不对。”谢云谏跳下马来,以指测量着车辙的深浅。
“除却驾车的车夫,加上周氏自己和识茵,车上至少也该有三个人。可是你看,这车辙的印迹如此浅,由此推之,车上的人不会超过两个。”
——只怕,在前方等着他们的,只是一驾空车。
燕栩虽然也掌兵,到底没有过野外行军的经验,只疑虑地看向兄弟二人。谢云谏又同哥哥交换过一个眼神,谢明庭道:“我们兵分两路,你带着他们过去,不见到夫人不许放人,我和云谏另去个地方。”
众人遂分头行动,谢明庭二人带了百余人队伍入山,衔枚疾走,不过半个时辰,便行至事先探得的那处山庄。
庄子之外,门边与瞭望塔上俱是空空如也,门外的雪地上更是不规整地分布着众多脚印,显然才经历了一场逃离。兄弟二人勃然变色:“不好!”
庄中所有房间都已人去楼空,残留的生活用具七零八碎地滚落一地。最终,是谢云谏先找到那处柴房:“哥,你快来看……”
门扉洞开的柴房里,正散落着那件谢明庭随信送来的狐裘,雪白皮毛之上,已经落满了尘灰。
裘衣之旁的干草堆上,则遗落着那串由谢明庭亲手挑选、又亲手挂上去的铃铛项圈,玉珠金铃,在将暗天色中莹莹闪烁。
谢明庭快步上前,拾起那串铃铛项圈放进了怀中!
心下不知为何慌乱得厉害,非她遭遇不测的不祥预料,而是对于另一种猜想的担忧。他抬头看了眼墙上洞开的窗户,慌忙转身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