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住了!
睁开眼,林外道旁,那已经策马过来的人不是谢明庭和谢云谏又是谁?目光相视,她下意识要逃,兄弟二人却是沉着脸跳下马来,径直向她走来!
听见声音,那为首的男子也不耐烦地回过了头:“你们什么人啊,要你在这瞎管闲事!”
下一瞬,结结实实的一拳已抡在了他脸上,男子不及防备地飞扑出去,颧骨凹陷进去,眼珠突出,五官都似移了位。谢云谏暴怒地将他从地上拎起:“你再敢动她一下试试?!”
他们身后尚且跟着数名侍卫,其他人一看寡不敌众,纷纷要逃,却俱被周玄英的人抓住,用麻绳捆在了一起。
而发生混战的时候,谢明庭便已走到了已然愣住的识茵面前:“茵茵?”
他将罩在她身上的麻袋都褪下,愧疚又心疼地看着她,不知要如何言语。识茵却是窘迫地朝后缩着:“不,我不是……”
“公子认错人了……”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分离才半年,她竟这么快就遇上了他!还是在新安的地界,这不得不说太过巧合了些……
她也拿不准他们过来到底是做什么的,人群里又瞧见一个楚国公,料想不是为她而来,便自欺欺人地认为还可以糊弄过去。
见她装傻,不肯相认,谢明庭心间又是一阵刀割似的苦楚。
他一手轻攥着她,一手轻轻抬过她小下巴,将她红泪交颐的脸转了过来,神情不无失落:“茵茵,是我,明郎。”
“茵茵,你连明郎也不肯认了吗?”
识茵不想相认,摇头只是否认,谢云谏看得心急,忙一把丢开那劫匪冲过来:“那我呢?”
他激动地攥住她另一只手:“茵茵,我是云郎啊,你不要我了吗?”
“对不起,上次都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好不好……茵茵……你打我吧……”
他越说越愧疚,眼边都泛出泪花。当着众人的面儿,相貌近乎完全相同的兄弟俩就这么攥着她一个人,识茵窘迫无状,一群绑匪则早已看傻。
跟随而至的周玄英却是不耐烦起来,忙催促道:“算了算了,正事要紧。”
“她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先把她带上吧。”
——他今天来,且专程把谢氏兄弟好带上分担怒火,可是为的正事!
回去之时,却又为她坐谁的马起了争执。谢云谏气鼓鼓地看着抢先一步将识茵抱上马的哥哥:“为什么是你抱她,我要抱。”
谢明庭冷冷一眼甩过去:“弄丢她的是谁,你好意思?”
谢云谏面色一瞬又黯淡下来,委屈得要哭。他只好通红着眼问识茵:“那茵茵,你想坐谁的马?”
知道是逃不开了,识茵神色黯然,向他抬了抬下巴。
谢明庭脸色一沉,谢云谏则立刻露出灿烂的笑。他挑衅地冲哥哥扬扬鼻子,旋即伸手要将她从马上抱下:“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最后这一声,轻如呢喃,却明明白白地落入三人的耳中。
识茵心里一酸,连眼角也萦上些许风露,一言不发。
之所以选云谏的马,是因为她知道他正为了弄丢她的事而愧疚,且比起谢明庭,他尚且好拿捏一些。
她好像又落入从前的境地了,好似这半年多以来的生活都恍然入梦。可享受过自由的鸟儿又岂能再回到猎人的金笼里呢,她的余生,难道就要继续和他们纠缠下去吗?
*
差人将那群绑匪送去府衙后,周玄英即带着三人往城中一处居民坊走。
识茵同谢云谏同乘一骑——好在,他贴心地给她找了顶风帽笼在脸上,倒是不至于让她暴露了身份。
两侧街景里坊越来越熟悉,识茵也愈来愈疑惑。终于,周玄英在一座熟悉的院落前停下,跳下马来,略有些拘谨地整理好衣襟,便要抬手敲门。
门内传来清晰的几声阿黄前来迎接她的犬吠,她有些迷惑,这时谢云谏也将她放了下来,她悄悄问:“你们是来拜见这户主人家吗?你们认识?”
谢云谏的神色则变得十分严肃:“是啊,是楚国公带我们过来的,说是要拜见一位长辈。”
长辈?楚国公的长辈?那会是谁?
识茵越发摸不着头脑。而既因是说悄悄话,她和谢云谏便挨得极近,头都快低在了一处,像两只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叫着的青雀。
谢明庭看在眼里,心头又是一阵不悦。
他算是发现了,她和弟弟的感情似是好些,两人总能说至一处。
这时周玄英已经叩开了门,开门的是伏青梧,周玄英立刻小声地唤他:“伏叔。”
阿黄也从院中溜了出来,亲昵地跑到了识茵腿边,伏青梧冷淡颔首,目光在他们几人身上一扫,便已明白过来,侧身开门容几人进去。
还不及走进,院内已经传来岑樱的声音,略显焦躁和担忧:“茵茵怎么还没回来啊,那孩子,我就说要叫人去接嘛,可别出了什么事!”
听见伯母担忧她,识茵忙扬声应:“伯母,我回来了。”
茵茵?伯母?
三人都震愕得不轻。这时岑樱踩着声音从屋中出来,极高兴地道:“回来了啊?回来了就好。”
脚步却在视线目及周玄英时一顿,脸上的笑意一寸寸冷了下去。周玄英立刻俯身作揖:“小婿拜见岳父、岳母大人。”
小婿?
岳父?
岳母?
这回轮到识茵愣住,更因极度的怔愕不能言语。下一刻,秦衍自屋中出来,面色寒沉地看着周玄英。
他手里还擒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沉着脸走近,不由分说便朝女婿身上招呼。而周玄英也一动不动,保持着那个作揖的姿势让岳父打,直至“砰”的一声闷响,是棍子敲在了他腿上,迫他跪了下去。
其他三人早已呆如木鸡,就那么眼睁睁地围观在京中不可一世的楚国公挨完了全部的打,全程一句话也未说。岑樱率先从气愤中脱身,把目光转向谢氏兄弟二人:“这二位小辈是……”
话一出口却又明白过来,一模一样的双生子,除了谢家那对还能有谁!一时也忘了他们和识茵的前怨,很高兴地道:“是武威家的鹤奴和麟儿吧,都长这么大了!依谢家的关系你们还得叫我一声姑姑呢,快过来,让姑姑瞧瞧……”
二人则是郑重行礼:“晚辈谢明庭/谢云谏,见过太上皇、太上皇后。”
都到了这个地步,识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一直收留自己的竟是女帝陛下的父母,是大魏朝最尊贵的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她想也不敢想的大人物!
也难怪秦伯父会说阿爹是他的门生,会在她提出改变律法中男尊女卑的条款也是彰显女帝权威时很欣慰的样子……
她心头巨震,嗫嚅着唇,有些窘迫地看向秦衍、岑樱夫妇:“秦伯、太、太上皇……”
伴随着这一声,秦衍才丢开了棍子,放过了那被打时一声也不敢吭的周玄英。移目过来时,眼中仍余怒未消:“行了。”
“阿茵回来了,先吃饭吧。”
作者有话说:
太上皇:你小子行啊!(指给小鱼下药的周玄英)
太上皇后:你小子行啊!(指欺负茵茵的谢庭庭)
太上皇打小周这个梗是读者31880488提出的建议,白鸽觉得有道理就采纳了,在此表达感谢~
第71章
◎“我很想念你,你一点儿也不想我吗?”◎
因事先并不得知谢氏兄弟要来, 加之岑樱夫妇也还生女婿的气,也就没备他们三人的饭,只能从原先的饭食里匀一点出来, 分给远道而来的谢氏兄弟。
房内气压极低, 阴沉沉雷雨将至一般。识茵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 静默地将饭菜分好,端去了膳厅。
兄弟二人都看着她,一个情意脉脉,一个眈眈如狼,她只作未觉, 顶着发烫的脸坐在原属于自己的位置。
周玄英不被允许上桌,直愣愣地杵在角落里,和阿黄待在一处。谢氏兄弟则坐在下首的位置, 上首坐着太上皇夫妇,识茵与伏青梧各坐在左右手方向。
饭菜俱已摆上了桌,众人入席, 尊者未动,几个小辈自也未动碗筷。岑樱忽然将筷子往桌上一拍:“下去。”
她并没有指名道姓,谢明庭却会意, 麻利地起身离席站周玄英旁边去了。
谢云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回头看看哥哥,亦要过去罚站, 却被岑樱叫住:“你去做什么?回来!你又没欺负茵茵!”
他和识茵的事,太上皇夫妇果然已经知道了。
谢明庭波澜不惊, 只往识茵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低着头眼睫垂如小扇, 唯看着眼前的杯杓。
她知道伯父伯母知晓自己的事, 却没想到知道得这样清楚, 也想不到他们竟是这样的大人物,又和谢明庭沾亲带故,如今,竟有几分要替她做主的意思……
厅中仍旧落针可闻。太上皇沉着脸一语不发,岑樱则道:“依着谢家这边,你们俩好歹也管我叫一声姑姑,做侄子的做错了事,姑姑姑父总有资格管教吧。”
“你欺负茵茵的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听说,你对她还挺好的啊。”
说起这事岑樱便是一肚子的气。原本,具体如何个欺负法她是不知情的,但后来和姮姮把信一通,才知道他为了强占阿茵,竟然还曾将她关起来,用铁链子锁住。这简直过分。
谢明庭自知理亏,态度诚恳地认错:“从前的事,是侄儿不对,侄儿已经发自内心地认识到自己的错了。但还望姑姑和茵茵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能弥补之前的错误。”
“茵茵,你愿意原谅我吗?”
识茵心内百转千回。
她不知道他们为何会找到这儿,但分开的这半年多,的确让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也不想继续和他们纠缠。
眼下,岑伯母和秦伯父的庇护是她唯一能逃离这段扭曲的关系的机会,她要白白放弃吗……
她不愿说话,也一直逃避地垂着眸。谢明庭眼中原还浮着的几分希翼也就一点一点淡下去。
最终,是岑樱替她解了围:“行了,茵茵跟我们住了这些日子,我们也很喜欢她,将她视作亲女。说实在的,若我们是她父母,也定然不愿将她交给你。所以姑姑就做一回主,不许你们强迫茵茵。以后她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都只看她自己。”
“姑母,那我……”谢云谏犹豫着开口。
岑樱却气鼓鼓地道:“你也一样!”
“你当我们不知道是谁把她弄丢的?她是运气好,被我们捡到了。可若是别的什么人呢?她不在意你把她弄丢的事,可不代表我们不在意。”
旧事重提,谢云谏一瞬又愧疚地耷拉了眉目。那是他第一次起了歪心思。他原也想等茵茵点头再策划带她离开,可眼看着她的心一点一点偏向哥哥,除夕那夜两个人你侬我侬地说祝词,他插都插不进去……
他也是一时心急,才想私自带她离开,酿成大错。
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像教训女婿一样上手,教训过兄弟二人后,岑樱仍许谢明庭上桌吃饭。
周玄英仍旧灰溜溜地站在膳厅的角落,看阿黄舔盆吃得极香。
岑樱又问过识茵今日回来晚了的事,识茵怕她担心,便没说实话,只言是在回来的路上偶遇谢明庭等人。
用完饭后,知道他们有正事商议,岑樱悄悄拉了拉识茵的手:“今天你秦伯父有正事要做,我们去洗碗吧。”
秦衍却瞥了她一眼:“放那儿吧,我待会儿去。”
一时三个小辈都诧异地朝他看去,岑樱则见怪不怪,笑了笑拉着识茵下去了。太上皇适才看向角落里的周玄英:
“说吧,你带他们过来是做什么。”
周玄英挨了一顿打,又饿着肚子,正是忧虑老丈人似乎还未消气的时候。闻言忙拣了这节台阶下:“有思,还不快将你在义兴郡的作为说给太上皇听听。”
实则,这次带谢氏兄弟过来完全是出自私心,他事先并不知道岳父岳母收留的女孩子就是顾氏,只想着有外人在场岳父岳母或会给自己留少许面子——只是,这一条计策也没有凑效就是了。
谢明庭遂禀报了他在义兴郡开展的一系列改制。打击豪强,收归土地,兴修水利,设常平仓,颁青苗法……谈论起事业来,他款款而谈,从容不迫,是令对他第一印象并不好的秦衍稍稍改观。
他赞许地颔首:“倒是个有想法的。”
“不过,此举无异于与士族抢人抢地,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还是得小心来自当地士族的反扑。”
“阳羡吴氏就是前车之鉴,听说,你们为了抓住他谋害的证据,竟然以身为饵?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自是值得赞许,但此举也未免太过冒险。”
“多谢太上皇关怀。”谢明庭道,“但危险的事情都是阿弟做的,臣实则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坐收渔利罢了。”
太上皇于是嘉许地看向谢云谏:“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不错。”
谢云谏受宠若惊:“多谢太上皇夸赞,这都是云谏应该做的……”
这时角落里不合时宜的传来一阵咕咕的肚子叫声,打断了几人的对话,是周玄英。
谢明庭面无表情,谢云谏则拼命憋着笑。周玄英手足无措,有些忐忑地看着岳父,哪里还有往日的嚣张气焰。
他本是长途跋涉,体力消耗严重,又挨了一顿打,已是许久未进食了。这会儿实在是饿得有些受不住。
太上皇这才掠了女婿一眼,面色仍旧铁青:“自己去厨房,把碗洗了。”
厨房里多多少少有些吃的,周玄英如蒙大赦:“小婿这就去。”说完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这厢,识茵已随岑樱去了正房。既得知了对方真实身份,此刻相处起来便不免拘谨。她感激地道:“谢谢伯母。”
是为了方才在饭桌上维护她的事。
她六岁丧父,七岁失母,自从父母离开后,她长在伯父家,再没享受过亲情温暖。这是第一次,有长辈为她主持公道,哪怕他们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
岑樱只笑笑:“谢我做什么呢,我曾经……曾经也有友人遭遇和你一样的事,我只恨我那时遇见她太晚,没能保护好她。”
“再说了,这段日子有你陪着我们也挺好的呀,我们拿你当女儿一样看待。长辈为小辈做主,不是应该的吗?”
窗阴笼罩下的美妇人神情温柔,像极了记忆里的母亲。识茵眼眶微酸,看着眼前这张温柔慈爱的脸,眼中渐渐析出了泪水。
岑樱又抱着她温声细语地安慰了她一阵,才问道:“可是茵茵,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轻轻啜泣了一阵,摇头喃喃:“我不知道。”
她没有那么喜欢谢明庭,但同样的,她好似也没有多恨他。真要让她像她打过的那些官司一样将他告上衙门,不仅做不到,更会是两败俱伤。
她只是不想再和他们纠缠,又很害怕,若彻底和他了断会招来他的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