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外面刚好下着不小的雨,只见那符箓遭了水,瞬间便掉在土中,消失在二人眼前。
“我看你是醉得不轻了。”
周惟卿冷肃着一张脸,瞪视着祁元白。
祁元白还在那沾沾自喜,打了个酒嗝:“我这是……嗝唔……帮你……”
周惟卿捏了捏眉心,心下着实忍无可忍,便扯过他的衣领,一路拖着他丢出了门外。
随后,他眼疾手快地落了门锁。
“哎——周兄?”
“周兄?!”
“我这是为你好啊周……”
忽觉头顶一阵发凉,他顿时止住了话头。
原是一柄锋利的长剑自门缝中穿出,直穿过他的头顶。
就差那么几厘,便要刺穿他的上头颅了。
他当即不敢再开口了,后怕得咽了一大口口水。
门缝那头传出冰冷的嗓音:“闭嘴,滚远些。”
祁元白委屈地呜咽一声,瘫坐在门口,还从没见过这人发这么大脾气!
想来定也是那邪咒所致,他愤愤地朝空气出拳,一定是这样的!
半月后,宁扶蕊可谓忙得焦头烂额。
她选好了书院地址,早上中午留在那里监修,下午晚上还要跑业务。
俗话说花钱如流水,她这书院才修到一半,就差将自己的卦铺抵出去了。
入不敷出了几天,宁扶蕊咬咬牙,遣散了所有工人,决定自己来修这剩下的一半。
柒柒与扎西望着这堪称浩大的工程与在院子里面勤奋砌墙的宁扶蕊,苦哈哈地笑了两声。
柒柒好言劝道:“阿蕊,累坏身体就不值当了……”
扎西连忙附和:“是啊,这冰天雪地的,一会儿还把自己冻病了,等明年开春再动工吧。”
而宁扶蕊口中只愣愣念叨着没时间了。
二人相视一叹,还能怎么办啊,跟着一起干呗。
傍晚,宁扶蕊擦擦脸上的土,正想回家时顺路买个煎饼果子,可她又接到了一封来自李沅的信,当即出发去了王爷府。
李沅知她最近都很忙,但从未见过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看来我相邀得不是时候了。”
宁扶蕊连忙拍了拍头上和身上的灰,摆摆手道:“没没,很是时候,很是时候。”
李沅这半个月经常找她聊天,而她也不客气,接到信就马上赶过来了。
多少还能蹭一顿晚饭,省了不少钱。
“今日殿下找我来又想聊什么?”
“今日不是相谈,而是见个贵客罢了。”
“啊?”宁扶蕊眨眨眼。
贵客?
能被这位未来皇帝称为贵客的,那身份定是不一般吧……
“那我这身衣服……”
宁扶蕊左摸了摸发尾,上面甚至还粘了些红土,她脸上闪过一抹赧色:“我能不能先借你家浴堂洗个澡?”
李沅点点头:“你若想洗直接去便是。”
“娘子不必如此紧张,我想你们应是认识的。”
宁扶蕊眯了眯眼。
她能跟这贵客认识?
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她还能跟谁认识。
或许是她这几天给那些官员算卦时认识的。
宁扶蕊还是很不好意思:“那,那我还是换身衣服先……”
正说着,身后忽然来了辆马车。
宁扶蕊转头望去,只见周惟卿刚好缓缓从车中走了下来。
门口有人通报:“殿下,赵家三郎来了。”
李沅朝她抱歉地笑了笑:“或许来不及了,先进屋吧。”
宁扶蕊硬着头皮,随他入了正堂。
室内温暖如春,可宁扶蕊对上那阴恻恻的黑眸,脊背还是泛上一阵寒气。
李沅与周惟卿相对而坐,只见内侍搬来了棋盘,李沅伸手就出了一个白子。
此间,二人皆是一言不发。
宁扶蕊坐在一旁看了半天,手中握着杯暖茶,沉寂的氛围令她呼吸都轻了几分。
棋一盘接着一盘,那尚悬在地平线的落日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明亮的圆月。
宁扶蕊饿得两眼有点发昏,可她又不好意思打扰这两个人。
她不断饮茶,可那茶越喝越饿,宁扶蕊脸上的笑容逐渐染上几分悲苦。
终于,周惟卿开口了:“殿下,这位……”
“她如今也是本王的幕僚,无妨的。”
一声冷笑自周惟卿口中飘出,他的眼神直直戳着宁扶蕊的脊梁,似乎在痛斥她是那攀龙附凤之辈。
二人终于开始谈政事了,宁扶蕊从来没盘腿坐得这么久,腿都毫无知觉了。
正欲走神之际,李沅放下了手中的白棋。
“娘子想法新锐,可否为吾等解惑?”
他轻淡淡的一句话,那执棋之人瞬间就变成了宁扶蕊。
宁扶蕊执着白棋,压力颇大。
第89章 他的醋意
她作为一个穿越者,无论是读书经历,还是社会阅历,她所看到的东西,心中的思想,与这些人完全不同。
她实在有些说不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受自己的建议。
她粗略地总结了一下二人正在讨论的话题。
如今太子在朝中名声愈来愈坏,又无甚大能力,无论是治水还是救济赈灾,他都处理不了,反而还会令局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圣上替他擦了许多次屁股,早已不胜其烦,如今在考虑要不要废太子。
可他毕竟花了这么多年时间来培养,这太子也不能说废就废。
而李沅想推波助澜,帮梁帝一把,可他又不想与太子撕破脸。
她算是看出来了,李沅虽对朝堂上的风向很敏感,可行事风格却讲究一个柔字。
可她知道,这当皇上其实不容易,首先一个就是心得狠。
不过这话让她当着周惟卿的面说,颇有些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意思。
毕竟人家还是当今太傅的养子。
“额,所谓亲兄弟明算账嘛,我觉得此事还是撕破脸比较好些。”
“而且,我觉得殿下完全可以凭能力胜过他。”
宁扶蕊又巴拉巴拉夸了他一大堆。
因为她知道,这人做事优柔寡断的一大原因是自卑。
自卑嘛,多夸夸就好啦。
“更何况有唐……堂堂大名的长公主在,你便更不用怕了呀。”
“放手去做吧,我们相信你!”
说罢,宁扶蕊看了看周惟卿,疯狂眨眼示意他附和一下。
可是他一手执着棋子,望着她的眸色愈来愈沉。
似乎不是很开心。
宁扶蕊又扭头看了看李沅,他正望着自己的腿若有所思。
见他马上又要开口贬低自己了,宁扶蕊赶忙放下手中棋子,一拍他的肩头。
二人被她这一举动吓得俱是一愣。
宁扶蕊讪笑着收回手,摸了摸空空的腹部,小声道:“我,我有点饿了,想吃殿下府上的龙井酥……”
李沅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多亏她提醒,不然,他便要忘了晚膳这回事了。
“好,难得今日府上客人多,周兄也一并留下来用膳罢。”
此话一出,宁扶蕊顿时感觉自己要被周惟卿眼神戳死。
周惟卿本来气闷了一天,听到这句话后,心中已然变得十分不虞。
什么叫一起用饭罢?
几个月未见,李沅已经和她亲密到这种地步了么,默认她在自己府上吃了?
那他之前处处小心就怕触了她的忌,这又如何算?
深埋在心底的嫉妒疯狂滋长,仿佛生出条条带刺的藤蔓,缠满他的心胸。
他喉结上下滚动,不知何时咂摸出了些酸意。
短暂的沉默过后,周惟卿将眸中顾虑隐去,嘴角勾出个熟练的弧度,装作丝毫不在意地点点头。
“那周某便多谢殿下款待了。”
饭桌并不大,菜也是些家常菜。
可就算是家常菜,宁扶蕊也很久没吃过热饭了。
日日忙夜夜忙,又不能不吃东西,他们三人每日干完活就凑合凑合买张煎饼吃吃。
可就算是进食这么点时间,她也觉得很浪费。
她恨不得将人体的进食系统给进化掉。
若是人不用吃饭该多省时间。
又能省下十几分钟多砌几块砖了。
周惟卿与李沅吃饭都很斯文,宁扶蕊就变成了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见她吃得很急,二人的目光一时都聚集在她这,动筷子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宁扶蕊不知道他们为何吃着吃着又停下来,端起饭碗的手也慢慢放下了:
“吃,吃啊。”
“这么好吃,你们怎么不多吃点……”
周惟卿瞥了一眼她,语气忍不住夹枪带棒:“几日没吃饭了?”
谁知这无心的玩笑话,宁扶蕊还真当真了。
“我算算,上次吃饭也是在这里,是多久之前来着……”
她放下筷子,认真地掰起手指头来:“大概,七八天罢?”
宁扶蕊忽然觉得自己老父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很对,顿悟道:“果然人不吃饭就会变傻!”
二人沉默了。
李沅知道她忙,但不知道她竟忙得连吃饭时间都没有。
沉默了一会儿,他率先开口道:
“娘子若是留在本王府中也无妨,多双筷子的事。”
“我——”
“不用不用,这不是太忙了嘛,忙完这几天就好了,哈哈。”
周惟卿凝着她,一时间,尖酸刻薄的话全数堵在心中说不出来。
可心底同时又隐隐发疼。
她忙着她那回家大计,不想在这里多耽误一刻。
宁扶蕊顺手捏起自己面前的一块龙井酥,很快,一碟小点心便被她消灭了。
周惟卿将自己的面前的那叠龙井酥推到她面前:“喜欢吃便多吃点。”
见气氛又开始不对劲,宁扶蕊转移了话题:“我以前在西域吃过一种很好吃的酥油糖……”
她主动谈起了自己在西域的生活,眉目顾盼间,多了几分属于少女的灵动。
周惟卿手指渐渐蜷握成拳:“你就这般喜欢那等苦寒之地?”
他与她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地方,竟无一个能让她留恋的。
“什么苦寒之地,”宁扶蕊不满地反驳了他的话,“能骑马能射箭,穿什么也没人管,自由快活得很。”
“再说了,你见过三千里长的戈壁滩么,你知道大漠长什么样子么?”
周惟卿被她怼得沉默了一下:“……”
周围内侍纷纷替她抹了一把冷汗,这女子竟彪悍至此,对着当朝首辅也敢这样犟。
他抿起唇,径自捏起一块龙井酥,塞进宁扶蕊喋喋不休的口中。
“多吃些。”
李沅实在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二人真是……
吃过晚饭,他也不敢多留二人。
目送宁扶蕊上了马车,周惟卿步伐未动,站在他身边。
“殿下风华正茂,为何不纳妃?”
李沅了然的目光望进他的眼:“已是蒲柳之身,又何敢再奢想。”
“再者,纳这个词,着实辱没了。”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重,也没说是谁,但周惟卿很清楚。
“受教。”
周惟卿朝他略一稽首,便放下袖子,踏出门外,上了自己的马车。
第90章 如皓如玉
宁扶蕊走到半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想喊车夫开快一点,哪知周惟卿未卜先知,特意绕了小路来到了她前面。
宁扶蕊叫停了马车,呼出一口寒气,搓了搓冻得僵硬发青的手.
她从车厢内探出一个头,朝那人问道:“周首辅为何如此唐突,要截我的车?”
周惟卿从车上下来,微微仰起头,伸出手作邀请状。
“有个人想见你。”
“谁啊?”
“绛霄。”
宁扶蕊张了张口。
一刻钟后,她从自己的车内转移到了周惟卿的车内,怀中被塞进一个汤婆子。
宁扶蕊缩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颇有些局促。
“手伸过来。”
她抬起眼皮望他一眼,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可她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才发现手指缝里还有一点土,宁扶蕊脸颊微微发热。
一眨眼,她的手上多了个十分精致的流苏香囊。
宁扶蕊怔住了:“你,你绣的?!”
周惟卿点点头:“这次是你喜欢的纹样。”
宁扶蕊将那小巧的香囊翻了个面,一朵正绽放着的粉玫瑰展现在她面前。
花的纹样齐整,线条精细均匀,层次分明,栩栩如生,足见背后之人绣技高超。
“你怎么知道玫瑰长这样?”
“图书馆。”
宁扶蕊拿着香囊,忽然感觉有种别样的喜感。
谁会知朝堂之上日理万机的首辅大人,下班回到家竟然在绣花!
光是想想那个场面,宁扶蕊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她心底蕴着丝丝暖意:“谢谢你啊。”
宁扶蕊随着他进了院子,一个少女坐在台阶上,怀里揣着本书,正撑着下巴昏昏欲睡,像是等了许久。
“咳。”周惟卿手放在唇边,善意地提醒了一下。
少女一个激灵,脊背瞬间挺得板正起来:“万,万物生生变化无穷焉!”
宁扶蕊嘴角微抽:“绛霄。”
绛霄圆圆的小脸已经渐渐长开,隐隐透出几分清丽来。
一见到她,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姐姐?!”
宁扶蕊扯扯周惟卿的袖子:“哎,她为何在你府中?”
周惟卿垂眸望她一眼,吐出了个十分具有现代感的词汇:“补习。”
宁扶蕊愣了愣,这种恐怖如斯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听别人说你很忙,怎么还有时间给人补习?”
周惟卿面色淡然:“不碍事。”
宁扶蕊被他华丽丽地装到了。
绛霄站在原地,怯怯地望着周惟卿,似乎还在犹豫该不该走过去。
她观察着周惟卿的脸色,小声道:“先生,《太极图说》我背完了。”
周惟卿瞥她一眼,点了个头。
“那我能跟姐姐说会儿话么?”
“随你。”
“莫忘了我交代给你的事。”
绛霄点点头,目送他走进了书房,院中只留下了她跟宁扶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