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一套,撑一个月,卖一套,撑一个月。卖到最后一套,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时,”他霍然笑了起来,说:“正好赶上因疫情影响中央财政出台的贴息政策。”
“只要撑住,总能走出路来的。”他这句声调很低,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两人这时刚走出巷弄,骤时刮起一阵大风,抬头看去,方才还晃眼的太阳,被一朵厚厚的乌云遮住。
又变天了。
两人加快脚步,向停车方向走去。
江铖腿长,走得更快一些,他替关歆拉开副驾门,在她上车前,突然问道:“你介意吗?”
关歆眉头一皱,觑了觑眼。
他继续:“需要和另外三家公司比稿,你介意吗?”
关歆笑着摇头,说:“被甲方挑选,这是我工作的日常。”
她看向他的目光纯净,不再含杂其他复杂的意味。
没有打探、审视或是较量,她此刻十分坦率地暴露真我,回应着他。
【25】骗稿?
关歆答得轻松,但当她坐到电脑前,重新研读那张短短的 brief 时,一阵前所未有的压力,袭漫她全身。
她既兴奋又消极。
起初,她兴奋到甚至无法安坐,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个又一个 idea,如一朵又一朵璀璨的烟花,“砰”“砰”砰”地在她脑袋里炸开,一声强于一声。
情绪亢奋时,她更是高举双手,合掌相击,拍到手心泛红。
等她坐到电脑前,敲打成字后,这份兴奋也如烟花,绚烂一瞬后,渐渐冷了下去。
脑暴过后,胸口的激荡慢慢恢复平静,思绪也渐渐趋于理智。适才还高呼精妙绝伦的创意,这时看来,纯属自嗨。
她比以往更为谨慎,反复横跳于这个 idea 空前绝世和这真是坨狗屎之间。
文档上一行行字,她反刍琢磨过后,又敲着回车键一字字删掉,然后重新思考。
这个重复动作,一天要做上百次,最后到了晚上,电脑上还是一片空白。
她内心感到异常痛苦,随后关上电脑,埋进被窝,第二天重复。
关歆做 freelancer 的事,只是和关枝华含糊说了大概,没提甲方是江铖。她让江铖也三缄其口,两家大人如今关系亲近,长辈们审视问题的角度复杂,避免他们多虑。
关歆在家里专心准备比稿,这些天都没怎么去小超市。不见她人的一些顾客,又开始向关枝华打听她情况。
关枝华这会儿不再闪烁其词,腰板直直地说:“她要工作啊,在家线上办工呢!”
只字不提她做的只是个兼职。
正巧路过听到的江铖,稍稍抬了抬眼,唇角动了动,还是没多问。
比稿那天依旧是线上会议模式,关歆她们这组顺序排在中部,不算讨巧。
而比稿方案,一直等到截止日前夜,才最终确定。
关歆这次不再沉溺于创意为王,也没有使用一些场外技巧,去获得比稿的优胜。
她运用最笨的办法,从零开始了解江家的情况和问题,做了十分详实的消费者和市场的调研。
综合考虑可行性和回报率,她交给芝芝的最终方案,和她之前经手过的成功案例十分相似。
芝芝以为关歆只是简单套了个版。
她也没异议,套个版是常有的事,她和江铖几番交手都不太顺利,她对这个案子没抱太大希望。她现在只想赶紧走完流程,去服务下一单客户。
即使芝芝对这项合同签订达成的态度消极,但提案时的状态,还是活力四射、慷慨激昂,卯足了劲想调动江铖的情绪,让他沉浸在中。
关歆隔着电脑屏幕旁观,只见他神色专注,看不清其他更细微的神情,难辨他的意向如何。
芝芝提案完,江铖问过几个问题后,便结束了会议。
他好似朝屏幕右下角瞥了眼,两人视线相撞,模模糊糊,关歆还未看清,就已黑屏。
比稿结果定在三天后公布。
关歆收到比稿结果的当下,她正在帮忙卸货。
电商团购的送货小哥又在吐槽,他说:“就你家把自提货堆在店的最里角,别人家都是店门口扔两筐,取货放货多方便。”
关歆起初没应他,只是笑笑,后来见他动作实属不愿,便开口说:“不然你卸在门口,我自个儿来搬吧。”
小哥抱怨虽抱怨,但听到关歆这样说,还是摆了摆头,扛起货物就往里走。
“如果就摆两筐放门口,人家顾客来取货,店门都不会踏进,自己找到货物,拿起就走了。但放在这店的最里角,这顾客穿过这一排排货架,总会瞟上一眼,若是看到中意的,随手就添了件带走,这不是又做了笔生意吗?”
关歆拎着小件,跟在后面,这时才道了几句实话,把关枝华心里的一点小算计,和他讲了一番。
“厉害、厉害!”小哥卸下货,比起大拇指,啧啧称赞。
关歆拿瓶矿泉水送他,正和他道“辛苦”时,她手机接连响了响。
打开一看,是芝芝传来的比稿结果,说没有通过。
这几天等结果,关歆一直刻意回避江铖。这时虽收到这样的结果,不知怎的,她顿时舒了口气。
果然,她对最后交去的提案,还是不满意的。
但可修正的点,比稿前和现在,她都琢磨不出。
她正回顾整个项目时,芝芝又传来了几条微信,她说:“靠,我去打听了一圈,比稿的其他几家也没过!”
“这人是来骗方案的吧!”
“我去!老娘玩鹰的竟被鹰啄了眼!!居然被这外行人整了??!!!”
芝芝不停弹送消息,后面炮弹轰炸的,都是各种发泄情绪的表情包。关歆看过几条后,就熄了屏,没再查阅。
骗方案?
业内的确有甲方公司借比稿由头,骗方案、骗报价的,但江铖……
关歆皱眉想了想,立马又否定地摇了摇头,不至于…应该不至于。
她打开微信,正想替江铖解释两句时,关枝华走进了店。
“皱着个眉,大早上和谁发消息呢?”关枝华按平她眉间,把手上刚买的豆浆,递给她一杯。
关歆接过,插进吸管喝了一口,说:“以前同事,随便聊了两句闲天。”
关枝华瞥着扫了她两眼,没深究她话里虚实,眺眼看店外。
正对店门口的那棵梧桐,叶子全枯了,风一吹,就掉一地,扫都扫不干净。
秋风瑟瑟,关枝华抱着胳膊摩挲,一时想到什么,扭头问关歆:“你北京房子退了,那行李呢?这眼瞅着开始冷了,家里就你两件旧棉袄,薄得很。”
行李...!
那堆行李还放在璟颐仓库,关歆都快忘了这事。
关歆没和关枝华多作解释,就简单说放在朋友那儿,她电话联系一下,把行李搬回来。
说着就借由扔垃圾,走去了路边。
江铖电话响时,他正在银行办业务,电话铃声第一次响,他没接。
关歆接连打来的第二次时,他蹙眉,握起手机和银行客户经理打了声招呼,暂停业务办理,走出 vip 室。
“江铖…我的行李…”
江铖刚接通,关歆急促的声音,就在电话那端响了起来。
他本以为她是来问比稿的事,一听她说的是别的事,收回提前准备好的解释,问:“行李怎么了?”
“我要我的行李,你什么时候有空?”关歆抱着电话往店里望,关注着关枝华状态。
要行李?
江铖耷下眼,一时没说话,盯着自己手里看,还握着银行配的签字笔。
他机械地勾起笔帽上的笔夹玩,勾起、弹开,勾起、弹开...反复几次,等到电话那厢的关歆又催了催,终于开口:“要去北京了?”
声调很轻,混在这早八点的街道上,几不可闻。
关枝华这时走出店门,向她走了过来。
关歆没仔细听江铖的问话,注意力全在关枝华走来的脚步上。
她慌乱地想尽快结束通话,直接压着他声音说:“嗯、嗯…你看这两天有没有时间,我去拿也行…”
说着就赶忙挂断了电话。
【26】速食
“和谁打电话呢?”关枝华走近,上下打量地问。
关歆吱唔,想了想,又觉不对,她已经和关枝华摊牌了,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江铖,”她直接吐出他名字,说:“之前找他帮忙处理的行李。”
话声落地,就往店里走,大步流星,不见方才那般忸怩作态。
“江铖?”关枝华嘁声重复,瞥了眼关歆背影,嘴里念叨:“小江?”
若一开始,关歆就这般坦荡,她倒不上心多想。
这既遮又掩后的坦荡,必然有妖。
“听小江他妈说,你高三和小江是同桌?”关枝华站在柜台,查收银机和账本上的账,神色看着专注,指尖动作却总慢上半拍。
“嗯。”关歆在核对刚到的团购订单,小件细碎的订单,她都会提前找齐装好,拿马克笔在塑料袋上写上手机尾号,归置到一旁,方便顾客提货。
“还同桌了一年?”
关歆抄手机尾号的笔一顿,听见关枝华又说:“我怎么不清楚?”
“没注意吧,”关歆把装错的香醋拿出来,换进订单上的生抽,说:“一模、二模的家长会,还有高考百天的宣讲会,您不都去了吗?”
她话一顿,觉着自己解释太多,踅转身子,以攻为守地问:“怎么突然问起这话了?”
“聊闲天嘛,随口问问。”关枝华见她看了过来,眼珠一转,收回打量她背影的目光,指尖点着计算器,随便敲上两组数字,等关歆转回头,又立马清零,重新算了起来。
等到晚上,江铖才联系关歆,微信问她这会儿方便不,行李这时帮她送来。
关歆立马回了方便,想到以后还要寄走,这一大堆行李搬上搬下,太过麻烦,便跟关枝华说想搁店里仓库放置,要走时一个快递,直接拖走。
关枝华不同意,她说仓库堆着货,就临卷闸门处,有一小块儿空地。这天道多变化,关歆行李多衣物,要是遭上一场大雨打来,收拾起来更麻烦。
关歆只好拖着推车,让江铖把车开到楼底,把行李卸在推车上,然后转运上去。
来回两趟,关歆主要负责按按电梯,以及守着楼下的门禁别关上,搬上搬下的活儿,还是江铖忙活。
“你清清,看对不对。”江铖卸下最后一件行李,站在门口,抖了抖外套上沾到的白灰。
关歆瞥了眼地上那几堆包裹,数了数,正好五件,没错。
“成,”江铖下巴一点,看了几眼关歆,最后目光一挑,按了下电梯,说:“我先走了。”
听见他要走,关歆站起身,没再继续收拾行李,追着走出了门,见他按的下键,问:“还有要忙的事?”
江铖盯着电梯电子屏上的数字,没看向她,只是微微摆了下头,说车停在楼栋入口,得尽早移开,避免耽误其他人进出。
关歆点点头,正好这时电梯门开,她也随他走了进去。
江铖以为她是要去店里,没过问,一双眼继续盯着电子屏上变化的数字。
数字跳得快,愈来愈小,他也不似初始那般专注,逐渐游离,心里像藏着事。
八层楼的时间,也不容他多犹豫。
电梯门开,他眼皮一耷,盖住神色,走了出去。
这回迁小区没设计人车分流,和老小区的配置相似,江铖掉转车头,找到个空车位,打着车盘就停了上去。
关歆见他车停正,迎了上去。
江铖没想到她还在,正疑问时,她先开了口:“听说你全给拒了?参加比稿的那几家公司,没一个能入眼的?”
“广告圈子小,”她又添了句,解释道:“出了东家去西家,都是熟人,消息传得很快。”
江铖反手将车门关上,说:“感觉不太对。”往前走了两步,又说:“可能是我太急功近利了。”
关歆踏着他影子,跟在他斜后方,手指相绞,思虑貌。
“我觉得你的方向有问题。”她嘴一抿,还是说了出来。
江铖闻声,侧身看了过来。
“你有关注市面上那些鲜食卤货品牌目前的营运情况吗?”
关歆朝前踏了步,同他站成并排,没等他答,她继续:“想方案时,我去查阅了头部几家的财报…”
她摇了摇头,“很不好看。”
“不前段时间还有热搜,问年轻人为什么不爱吃鸭脖了吗?”关歆笑骂道:“还不是太贵了!”
“当然也有做的不错的,去年几个热卤品牌,就很受资本追捧,获得了融资。他们营运方式就是网红化大单品,对于新兴品牌来说,只要能做成一个超级大单品,就获得了进入这条赛道的入场券。过去几年,大单品就是餐饮行业的主流打法。一个品牌只需要做好一到三个超级大单品,销量就能卖爆,品牌就立住了。”
说到这,关歆又扩展,跟他举了几个实例,介绍了几个迅速窜出名号的餐饮品牌。他们全是单品饭馆,菜单都是单薄的几行,最突出的就是那个酸菜鱼品牌。
“但江记…”
关歆铺垫完,又把话题拉回来,她斟酌用词,想了想说:“首先,我们如果也套大单品模式,那江记的首推单品就是牛杂是吧?”
江铖颔首,答:“对。”
“你没钱去其他城市开分店,”关歆直截了当,直捉他痛点:“所以你心思打到了电商超市上。借他们的仓储和没有退换货的压力,想把江记鲜食推出去。”
江铖继续点头。
“你考虑过客户画像吗?”关歆顿住脚步,没再继续前行。
她看向他,继续发问:“一份牛杂,前期为了获客,把利润打薄,也不可能低于一百,对吗?”
江铖在心底算账,不仅不可能低一百,即使小一百的价格,除去人工、物流和平台抽成,他都没多少毛利能剩。
“好,下不了一百,那我们换个思维,”关歆继续帮他盘账:“电商超市的客户,很大一部分是年轻人,他们大多是独居或是小家庭。我们将牛杂的份量做成 1~2 人食,这样是不是就把价格拉低了一些?”
江铖豁然开朗,这样的确能将客单价降到 70~80。
“可还是太贵了,”关歆还是不留情面,直接浇上盆冷水,她说:“从电商超市下单,外送员送上门得花半小时,可到这一步,还没有结束。客户真正想吃上一顿,还得要自己事先煮好米饭,收到货后还得煮沸,餐后还得洗碗。这个过程太复杂了,不如点个外卖。”
“小一百的客单价,他们可做的选择性太多了。出去就餐,不是能获得更好的服务、更多的体验感吗?他们至少还能拍个照,发个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