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再起时——岁安【完结】
时间:2023-08-21 23:08:19

  网上谣言四起,就更不提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江大为和蒋胜岚,已经几天没出家门了。
  江铖本人状态还好,他就当天扫了眼网上评论,后续几日,按部就班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绪十分稳定,面对旁人的腹诽,一律充耳不闻,遇到举止出格的,他斜眼一凝,就给击退了回去。
  闲言碎语,只当听不见就好。
  让江铖真正内外交困的,是另一桩事。
  前些日子,网店突增了不少订单,原以为是渠道打开,所以购买者增多。但这两天发现,那些都是冲来的黑粉,全是恶意下单。
  他们利用网店的七天无理由,快递一到,就申请退货,让网店的信誉分降到冰点。
  恶意退货造成的经济损失惨重,江铖只好联系代运营公司,把商品下架,暂停运营。
  直播间里的人气空前绝后,但也全是黑粉刷屏,主播被骂得心态失衡,根本播不下去,江铖只好暂停主播工作。
  “我出去抽根烟。”
  江铖望了眼仓库,里面全是刚到的退货,堆得满满当当,他和关歆交代了声,抬脚往外走。
  关歆随他看去,这时余晖散尽,工厂门外的大灯未开,他就这样,一个人,慢慢走进了暮色里。
  关歆不忍,悄声跟了过去,可四周空旷,像个扩音器,放大着她的脚步声。
  江铖回首侧目,微眯着眼,刚吞吐完一口,白烟还未散尽,氤氲在他唇畔。
  关歆指了指右前方,那里摆着张工人遗漏的椅凳,说:“我坐会儿。”
  江铖点头,抬手将身前白烟打散,而后又朝左移了两步,在下风口站定。
  关歆不像他情绪稳定,她这几日实时关注着网上评论,每隔几分钟就要刷新一次。江铖是被她推到台前的,他被网暴,她认为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能重来,她绝不会说服他,去博这种流量。
  她掏出手机,又打开了社交软件,查阅最新的舆论趋势。
  看完几个社群帖子,她又打开抖音,刷过几个短视频,主页推送她一个直播,正想一刷而过时,她定睛一看,确认无误后,立马大喊江铖。
  “江铖,你爸妈在直播!”
  江铖闻声一愣,送在唇边的纸烟一抖,灰白的烟灰,顿时沾满前襟。
  他恍惚片刻,紧接手里烟蒂一扔,向关歆走去。
  几米远,步伐很快,身体与气流相撞,形成风,簌簌带走他前襟的白灰。
  关歆将手机摊到他眼前,屏幕里的确是江大为和蒋胜岚。
  直播里江大为举着法院判决文书,解释自己与开发商之间的合作关系,阐明楼盘不是烂尾楼,只是交付后业主不满意,自己已按法院判决结果完成赔偿。紧接又解释裁员的事,说是自己经营不善,导致资金链锁死,责任全在自己,和江铖无关,绝没有网上传言的恶意裁员事件,赔偿金的支付也是极尽所能,希望大家能理解。
  直播间很快就上了同城热门,平台不断推送流量。
  江大为面对不断涌进的看客,需不断重复解释。肉眼可见的,他的双手,因握举判决书时间过长,已出现明显颤抖;而他的嘴角,也因反复多次的解释,堆积出了白色的口沫。
  蒋胜岚只占据屏幕的一小角,但能看清她在努力查阅评论。可评论太快,字又小,她戴着老花镜也难以看清,屏幕里的她,不停扶老花镜调整。
  “不好意思啊大家,我喝口水。”
  江大为终于停顿休息,把额前汗一揩,飞快地灌了口水。他也架上副老花镜,凑近看屏幕上评论,但还是看不清,又脖子后仰,锁起眉,拿远了看。
  他应该是看清了什么,立马又凑近否认:“不是、不是,不是你说的这样。”
  他垂下眼,神色一黯,老态与疲惫顿显。
  “江铖之前只是贪玩,绝不像你说的那样恶劣。”他停顿片刻,忽而又开口,声音怅惘,“是我小儿子替我担起了所有担子…”
  蒋胜岚知道他要说什么,眼底顿时蓄满了泪,立马躲出直播画面。
  她走去房间另一角,攥紧手,掌心掐得满是指印,也堵不住眼眶里的泪。
  江铖他哥死的时候,别人都跟她说“小孩子太懂事,像大人,易早夭。”
  她将这话刻在心里,后来有了江铖,家里又富裕,便纵他性子野,希望他能再皮一点、再淘一点才好。
  她念着一定不能像他哥,一定不能像大儿子......那般听话懂事,却那般命短。
  她只想她儿子健康长寿,出不出息不重要,活得自在就好。
  可这老天爷啊,惯会苦难人,硬要磨人一劫。
  蒋胜岚想想,心一酸,又抹起了泪。
  江大为那边,则是又停顿了下来,唇角瑟缩,十分犹豫。
  等了等,他终于开口,他说:“那个时候…我是想死的…是我小儿子救下了我…”
  听到这儿,关歆一抖,手里手机欲坠。
  她全身僵硬,迟缓地转动身体,朝江铖看去。
  江铖反应很快,当即朝前迈了几步,留给她一个背影。
  他这时眼眶发红,红血丝攀绕而上,反衬瞳仁幽深似墨。
  这个样子,他是不愿让她见到的。
  他仰起下颚,逼退眼里湿意,可一抬头,却瞧见天边那轮残月。同那夜一样,缺一半,却亮如白炽。
  那夜,他如往常一样,和一群朋友在外玩。家里没有门禁,但那日,蒋胜岚却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
  酒吧里闹,他起初没听见,后来还是同桌人提醒,才发现手机在响。
  他查看来电提示,母亲竟接连打来了十几个未接来电,一颗心惴惴,连忙跑出酒吧,回拨了过去。
  “江铖…你快帮忙找你爸…你爸不对劲…”
  刚一接通,就是蒋胜岚气喘吁吁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夹着风声,她在奔跑。
  “爸怎么了?妈,您说清楚,他怎么不对劲?”江铖边说边掏车钥匙。
  那时是午夜时分,街上没什么车,但酒吧街热闹,全是年轻人,停满了车。好在江铖那日出行骑的凯旋 bobber,他头盔一戴,就拧响油门走了。
  他骑着重机,满脑子都是那句“家里资金链断了,他留了份之前给你办的信托文件,现在电话打不通,估计…估计…你快帮忙找找你爸…”
  那天夜里,他几乎寻遍整个郢城,但也没找见父亲的身影。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猛然想起他那个只存在于他人之口里的哥哥。
  他油门一轰,向他哥溺亡的地点驶去。
  或许真是他哥冥冥之中给他的感应,江大为的确在那儿。
  只是他手拎半瓶白酒,江水已没过他膝盖。
  “爸!”
  江铖嘶喊着,机车没停稳,直接摔倒到地上。
  那时是春夏之交,衣服穿得薄,很快,他胳膊就淌出了血。
  他没知觉,注意力全在江大为身上,他连滚带爬,朝父亲跑去。
  虽然负伤,但他比任何时刻都要快。
  他一把拽住江大为的手,拼命往岸上奔跑,好似身后就是黑白无常。
  上岸继续跑了个几十米,这才精疲力竭。
  他压住父亲,两人倒到岸边草地上,他仰面喘气时,正好看见天上悬挂的月亮,同此刻一模一样。
  那天过后,他便接替了父亲的事务。
  那些江大为无法面对的,都由他来一桩桩面对、一件件处理。
  可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艰难。
  就算转让掉信托,把没抵押的房子都卖掉,有抵押的继续做个二次,也不能完全弥补资金链的崩裂。
  他那时去找同个圈层的好友相助,却没想到,原来那些友谊的成本是金钱。
  而受人尊重,也并不是像呼吸一样简单。只需身份换置,他原本习以为常的东西,就能从空气拔升成奢侈品。
  也是那段时日,他的记忆里,猛然想起一双眼,那个与他擦肩而过,一瞥而过的那双眼。
  就这样,那个好不容易靠时间忘掉的人,又重新占满了他的梦。
【39】一粒沙
  关歆没去打扰江铖,她继续维持原样,等他情绪平复些后才起身,走到他身旁,两人并排站着。
  她目光平视,没去看他,也没搭话,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过了一瞬,她左手去寻他右手,穿过指缝,轻轻握住,小心翼翼。
  她的掌心温热,顺着他手心涌向更深处,江铖眼睫一垂,不由反握得更紧了一些。
  关歆拇指摩挲他虎口,几下过后,转身将他拥进怀里,拍抚他背,动作轻柔,安抚幼婴一般。
  江铖靠在她颈侧,眼眶眦红,极力克制,可刚一耷眼,就镇守失防,滚落而出,重重砸在地面,洇湿了一小块儿。
  他飞快地抹去脸上的泪痕,扯起嘴角笑,欲盖弥彰地:“关歆…”才吐出两个字,咧在嘴角的笑,就已然扭曲,声音哽在喉头,再难继续。
  江铖这几年,总不禁回想起那个夜晚,父亲寻死的夜晚。
  他总会不自觉地猜想,如果他哥活在世上,父亲还会选择寻死吗?
  他哥那么厉害,如果活着,一定早成了父母的臂膀,撑起了这个家。而自己,这个只知玩乐的小儿子,他临死前还得费心筹划的负担,自然是无法依靠的。
  想着想着,他的记忆深挖,又想起了她。猜想那时的自己,在她眼中又是怎样?
  关歆感受到他胸腔颤动,一双眼也上了雾气,将他抱得更紧了些,笑着回应:“嗯?”
  江铖没将这些道出口,只是一声声轻喃她姓名,关歆一声声回应,两人愈抱愈紧。
  又过几日,警察联系他们,说那个帖主找到了,让他们去警局一趟。
  那个帖主挂了 VPN,江铖和关歆本没抱希望。后经了解,警察翻遍帖子,找到其中一个回帖的 IP 是国内,大概是帖主的 VPN 不稳定,中途掉线没发现,便让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地址。
  那日下大雨,江铖和关歆刚进警局,警察带他们先去了一角落,提前交代些话。
  警察劝他们还是尽量私下和解。
  这话律师也说过。名誉官司不好打,费时费力,最后结果可能也与期望差距甚远,建议尽量走调解。
  江铖没表态,只是说先聊聊看。
  警察点头,领他们去调解室。
  一进门,里面已然坐了个男人,三十岁左右,鼻梁上架着个黑色半框眼镜,长相斯文。
  江铖一瞥,上下打量完,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人。
  那人靠着椅背,神态轻松,与江铖视线相撞时也不紧张,唇边还噙着抹笑。
  关歆见这人奇怪,不由多打量了两眼。
  “赵启鸣,”警察叫他姓名,“你为什么要在网上发帖造谣?”
  “造谣?”他撇嘴轻笑,两指轻抬镜框,“我怎么造谣了?”
  江铖没理他,只是将视线转向警察,交由他继续对峙。
  警察手中捏着沓 A4 纸,上面影印着所有证据,同他一条条对峙,“这些话是不是你发在网上的?”
  “是我发的。”
  赵启鸣承认,斜倚身子,翘起一条腿,正要搭成二郎腿时,被警察喝止,他鼻子一哼,只好作罢。
  “他们家惹上房产官司不假吧?”他反问。
  警察点着纸张上的字,还未开口,他又紧接着说:“烂尾楼前面,我可加了’据说’二字。”
  警察被他一堵,快速翻阅 A4 纸,寻找别的论据。
  他一派轻松,好似尽在掌握,转过头同江铖对视,唇边笑意渐褪,表情怪异。
  关歆不禁蹙眉,看向江铖。
  江铖瞥了眼警察,见他还在找证据,自己先开了口,问道:“你目的是什么?”
  “目的?”那人一挑眉,像听了个笑话,“我上网无聊,和网友聊几句闲天,都不行吗?”
  “那你还挂 VPN?”警察诘问,“你挂 VPN 是不是想隐藏自己?”
  “我翻外网查资料忘关了。”他随口答。
  “赵启鸣!”警察见他态度散漫,厉声喝了一嗓子,桌子一拍,“注意你态度,现在是帮你协调调解,当事人是可以起诉你的!”
  “起诉?”赵启鸣头一偏,懒洋洋地看着江铖:“那你起诉呗,看谁先着急。”
  江铖面色如常,没说话。
  但关歆注意到,他垂在桌下的手,这时已紧握成拳。
  调解室里的气氛僵持,调解进度阻滞不前。
  江铖站起身,同警察同志打了声招呼,说:“我们还是走诉讼流程。”
  说完便向外走。
  “好嘞!我等着你!”赵启鸣应声答着,嗤笑两声后又说:“让江大为和蒋胜岚继续直播呗,躲在爹妈背后的二世子。”
  江铖脚步停顿,侧首一顾,目光凛然,四周顿时肃杀了起来。
  “你还挑衅!”警察同志指着赵启鸣。
  赵启鸣不看他,回视着江铖,一副你奈我何模样。
  江铖突然唇边一动,看着他哂笑,没说话,泠泠看过两眼后,转过身,继续朝门外走。
  赵启鸣不懂他意思,脸上笑意尽失,渐渐被愤怒替代。
  江铖和关歆向外走,但没走两步,被一个妇人拦了下来。
  她扭头询问她身旁的女警,“是他们吗?”
  女警点头。
  她立马攥住江铖,说:“求您网开一面,千万不要告我儿子,我儿子身体不好,他…他…他受不了那份罪的。”
  她哭咽着,嘴里来来去去就是那两句“不要告我儿子”“我儿子身体不好”
  关歆上前解围,握住她胳膊,想拨开她手。
  可刚一碰上,就听见她一声惨叫,胳膊颤巍巍抖着,拨开袖口一看,她小臂缠缚着白纱布,沁出淡黄色脓水。
  “你干嘛!”
  关歆还没来得及道歉,赵启鸣就夺门而出,将妇人护在身后,怒叱着眼瞪她,想上前揪住她领口。
  江铖反应快,钳住他手腕,反剪他手,疼得他龇牙咧嘴。
  妇人顾不得自己胳膊,连忙又去拍打江铖,让他快放了自己儿子。
  可赵启鸣虽疼的厉害,嘴却更硬,不说一句软话,反倒更加挑衅,犟起身子和江铖反抗。
  江铖只好加大手劲,把他压去墙边,两相争斗下,赵启鸣衣服皱松,突然“啪”的一声,掉出个物件。
  江铖俯眼看去,一愣,手上陡然卸了力,让他挣脱了开。
  掉出的是个尿袋。
  赵启鸣慌乱捡起,快速别到腰上,拿外套挡得严严实实。
  气势不复方才,他佝偻着背,眼神飘忽,整个人变得畏畏缩缩。
  妇人跑来,犹如母鸡护崽般挡在他身前,又开始了哭泣,“求求您…求求您…您大人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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