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再起时——岁安【完结】
时间:2023-08-21 23:08:19

  酒吧在江边,出来就是一阵江风袭来。
  关歆不愿回家,拉着江铖往江边走。
  两人席地而坐,任江风拂面。
  “关歆…”
  江铖兀然开口,呢喃她姓名。
  近来一个月,她待他逐渐冷淡,他想着临近高考,大概是这个原因,劝服自己,一定是这个原因。
  他踯躅着,想要她,在今夜给两人的关系下个定义。
  他屏着气,想将心底的话一道而尽。
  可刚一张口,突然燃放的烟花,就打断了他所有问话。
  两人寻声看去,发现也是和他们差不离的年纪大小,估摸也是高考后想放肆一把。
  她托起脸,盈着笑,看一朵一朵烟花绽放,忽而转过头,欲与他说些什么,但没想到,他一直看着她,正撞了上去。
  两人四目相接,她一时止住了要说的话。
  烟花一朵一朵,在天上盛放。
  两人愈靠愈近,吐息温热,一仰一俯,她忽地阖上双眼。
  他下定决心,还是贴了上去。
  初始只是轻轻碰了碰,唇瓣相贴,一碰即走。
  他脸涨得通红,心跳厉害,再看过去时,她依旧不动声色,轻阖着眼,饱满的唇瓣正对着他。
  他揽住她腰,在烟花炸裂的当口,又吻了下去。
  两人都生涩,不得章法地乱窜。他含着她唇,吮得用力,要吞了她一般。
  后来的关歆,醉得脚下无力,根本走不了直线。
  江铖背她走了近五公里,一路上笑得像个傻子。
  他背着她,在她家路口又痴痴看了她半小时,才打电话叫陈周杨来,把她给送进去。
  那晚,他知道自己恋爱了,一夜未睡。
  那个暑假,也顺应他的期待,两人整日痴缠在一起。
  她比自己想象的胆大,邀他尝尽亲密事。
  两人虽从未给这段关系正式下过定义,可亲密至此,他想也无需多言。
  一直到八月底,临近九月,他问起她大学开学的事。
  “我们学校十五号才报到,你们呢?”他捻着她头发丝玩,问:“武大什么时候开学?你要是开学早,我就早点陪你去。”
  她一愣,但很快整理好情绪,说:“我没报武大。”
  江铖怔忡,讷讷说不出话。
  “我没报武大,”关歆看着他说:“我会去北京。”
  “那我…”江铖失笑,“我之前问你,你为什么…”
  “我没说我会去武大。”
  的确,关歆从未亲口承认过,她会报武大。
  只是当初高考出分后,老班给她建议,说她去武大最稳妥,依她分数,专业随她选。
  旁人便以为她会填报武大。
  他在填报志愿的最后当口,同她确认过一次。
  她只说:“你报武体就好。”
  “那我们…”江铖正在想怎么解决异地问题时,关歆紧接又给他一棒喝。
  她说:“别多想,我们不合适。”
  “什么叫我们不合适?”江铖猛然起身,质问:“如果不合适,那我们这三个月算什么?”
  “玩玩嘛,”关歆表情极淡,“你是男生,又不吃亏。”
  玩玩嘛,你是男生,又不吃亏。
  江铖笑,笑八年前的自己,更笑现在。
  八年过去,一路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却还是贪婪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以有惊无险的快感,笨拙地拼好曾经被割得满身是血的碎片,自己骗自己,以为终于盼到了曙光。
【46】生活
  那年高考结束,关歆走出考场,就已感知到结果不尽人意。果不其然,次日对照完报纸上的参考答案,让她心中的预感有了定数。
  虽发挥失常,没能达到既往水平,无缘北大。但数年来日日苦学的积累,并没有全然作废,排名前列的其他 985 院校,她还是能选一选的。
  相比于其他高校,老班建议她利用省内生源的优势,报考武大,这样能选报武大的王牌专业。
  武大百年名校,在华中地区算得上是老大哥的存在。但在关歆家人心中,那是外公彻夜难寐的苦痛之地。
  关歆本能地回避这一选项。
  她想去外婆说过的破角胡同,那才是外公外婆的根。🍇
  更重要的是,北京作为首都,是全国的风向标,能有机会更早接触到风口。相比于武大坐落于内陆省会城市,关歆选择北京,无论是大学时期的社会活动还是后续的实习就业,都能有更多的机会。
  关歆那时对自己未来的期许,是更高、更远、更大。
  而江铖……关歆知道他一直以来的目标院校是武体,他的未来没有定数,但无论去往何处,都与她背道而驰。
  他那时来询问她志愿填报,她明白他意思,但她不愿他为了自己更改志愿,便缄口未提,只是让他从心,让他去他自己想去的院校。
  那个暑假,江铖以为是一切开始的暑假,其实是关歆给两人的最后倒计时。
  但这次,两人之间,关歆并没放上那个倒计时沙钟。
  她刚酒醉过后,大脑反应迟钝,等她整理完思绪,江铖已经踏步离开。
  她跳下洗漱台,紧追过去。她虽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她知道,她要追上他、她必须追上他。
  她追到他房外,正欲敲门时,手一滞,又顿住了动作。
  她张着嘴,不知如何开口。
  那时不想给自己留后路,无所谓做个恶人,却没想到,竟给多年后的今天,种下了恶因。她蹲下身,抱着双膝,蓦地怯懦了起来。
  然而就在她踽踽不知所措时,面前的门突然开了,眼前兀然出现一双脚。
  她顺着他脚尖,缓缓抬起头,朝他看去。
  江铖没想到她蹲在门口,还好反应够快,及时刹住了脚步。
  他在接听电话,眉目沉重,关歆只听他答:“我知道了,我来同她说。”
  说完便挂了电话,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他凝着气,打量她,思忖片刻,还是把她拉到屋内,安置她坐好后,才开口:“陈周杨刚来电话,你爸突发心梗,现在在医院急救,情况不太好。”
  “他…”关歆想起身,但脚一软,又跌坐了回去。
  她手指相绞,嗫嚅着唇,大脑空白,一时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你别着急…”江铖安抚她肩,“我来查机票。”
  江铖几个订票软件来回切换,但逢疫情刚开放,无论是飞机还是高铁,班次都少少。
  “我们现在退房,开车回郢城。”
  他收回手机,抄起她,帮她站起身,送她回房间收拾行李。
  这时已过零点,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敲响了小郑哥的房门。
  小郑哥睡眼惺忪,不明所以地打开了门,“怎么了?”他揉着眼,拿衣角擦了擦眼镜,边戴边问。
  “关歆她爸…”说到这儿,江铖一顿,瞥眼朝关歆房间方向扫了扫,而后压低声音,把陈周杨方才说与他听的话,又同小郑哥重复了遍。
  “我开车带她先走,你明天自己搭高铁回,行吗?”
  这个点儿太晚,江铖没想让小郑哥跟着一块走,只是想着和他交代一声。
  “不、不、不,”小郑哥连连摆头,不同意他这说法,他捋了把脸,紧接说:“我同你们一起走。”
  说完便转身去收拾行李,边走边说:“你们两个人开夜车不安全,我和你们一起走。”
  情况紧急,能多个人换手开车更好,江铖没推托,转过身又去寻关歆。
  关歆这时还在恍惚,躯体不受大脑控制。陈正民之前就中风过一次,这次又突发心梗。她不敢深想,一细想,心口就闷得厉害,喘不过气,想要干呕。
  江铖见她神绪难定,上前接过她手上的活。让她坐在床上,拧了瓶水给她,让她小口小口喝。
  他没仔细整理她东西,一股脑地全塞了进去,只认真检查了她证件。帮她收拾完,又忙不迭跑回自己房间。他的东西更简单,几件衣服一塞,便装好了箱。
  他把房卡交与小郑哥,让他先去办理退房,自己和关歆把车开来。
  嘱咐完,他拖着箱子去找关歆。但她还未缓过神,目光呆滞,手指捻着矿泉水瓶身,咯吱咯吱,一下一下机械地按着。
  他上前抽过那瓶水,让她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
  “关歆,”他紧握她双肩,定定盯着她,“我们现在出发回郢城。”
  他手上力气不小,关歆一激灵,总算定下了心神。她点点头,利落地站起身,要去提箱子。
  但晚他一步,江铖提着两个箱子,已经走在了身前。
  凌晨的高速,视野不好,车不算多。
  小郑哥晚上睡过两个钟头,他本想他来开,让江铖在后排先休息。但江铖说他这时还精神,让小郑哥趁困意还在,赶紧接着休息会儿,后面交给他开。
  江铖说的有理,小郑哥点点头,递他罐红牛后,自己便阖上眼休息了。
  关歆坐在副驾,紧握着手机,呆望着外面黑洞洞的天,眼皮都不见眨。
  江铖关注着她,攥着方向盘,思虑一阵后,牵过她手,握在手里说:“现在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关歆愣愣地转过头,望向他侧脸,而后又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看。
  但没过几秒,遇到个急转弯,他便抽出手,去打方向盘。徒留关歆左手,空落落的,举在半空中。
  关歆讪讪收回手,左手叠右手地握着。
  她蓦地点起头,不断给自己强暗示。她想,她总能赶到的,陈正民不会……对,没有故事是这样安排的,没有剧情是这样演的。
  可生活不是戏剧,它远高于戏剧,它充满不确定性。
  凌晨三点半,江铖刚开进南京收费站,陈周杨来了电话。
  他打的江铖电话。江铖手机连着车载蓝牙,来电自动转了过去。没等江铖反应过来,关歆直接操作车载系统,点了车载接听。
  “刚刚两点…我爸在重症监护室…突发癫痫…导致中风…这次…没救回来…麻烦你…同她说一下…”
  关歆一愣,连忙将江铖手机,从手机支架上取了下来。
  她声线平和,同陈周杨再次确认,“他…不在了?”
  陈周杨亦是一愣,但很快平静下来,答:“嗯,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五。”
  “好…好…好…”她不断点头,木然重复着。
  她没有眼泪,眼眶甚至干得厉害,就是手抖个不停。抖到连挂断电话都操作不了,一不小心,手机就抖掉到了车座下。她弯腰想去捡,却怎么也捡不起来。
  江铖变道至紧急用道上,把车一停,走到关歆那边,打开车门,解开她安全带,拉她走下了车。
  他没说话,只是奋力将她一抱。
  抱了很久,久到关歆轻拍他肩,说:“我们出发吧。”
  她语调平静,不是没有情绪,而是一种消化完所有情绪的平静。
  江铖缓缓松开手,俯眼看过去。
  “我们出发吧,”关歆重复,脸上仿佛还泛着抹笑意,“麻烦你了,这么远,但我现在…大概开不了车。”
  的确是笑,来自于本能的自我防御机制的笑。
【47】照片
  小郑哥睡在后排,绷着根弦,时刻注意身旁人的动静,迷迷糊糊睡得浅。陈周杨报来的讣告,他没有错过。
  趁江铖和关歆下车,他换去了驾驶位,让他们坐去后排,抓紧时间休息。
  “到了郢城…”他侧过身,打量着关歆,见她面色沉静,说:“你怕是难有机会休息了,赶紧趁现在阖阖眼。”
  关歆轻点头,照小郑哥叮嘱那样,靠着椅背,慢慢阖上了眼。
  江铖坐她身旁,见她眼皮滚动,知道她没睡,闭着眼还在想事。这个时候,任谁也难安下心正经休息,能闭上眼养养神,算不错了。
  “你…”小郑哥透过后视镜,低声同江铖说:“你也赶紧睡上一会儿。”
  江铖颔首,也阖上了眼。
  十三小时的路程,他们只开了不到十二小时,抵达殡仪馆时,才刚过十二点。
  关歆还没走进灵堂,就被小姑姑拉到一边,给披上了一匹白布,哑着嗓子让她快去给陈正民磕头。
  关歆只觉眼前一片白,白布往身后一掀,映入眼帘的便是层层叠叠的花圈。还没容她细打量,她就已被推倒在地,连着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这才看清陈正民遗像。
  陈周杨递来一炷香,她刚接过,还未上进香炉里,身后又陡然嘈杂了起来。
  回首一看,引起这风波的,是曹秀英。
  昨晚陈正民一夜未归,家里人念及她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便没告知她实情。只说他和小姑父下棋恋战,在小姑姑家歇下了。
  守灵一般讲究三停五放,至少要放个三整夜。但像这种家里老人还在的,担心冲撞,就只能停灵一夜。
  陈正民明早就得下葬,想着让他们母子见上最后一面,二姑姑便谎称邀曹秀英出来逛逛,拉她上了车。这车越开越偏,曹秀英心里直打鼓,本能地逃避,嚷着要回家。
  一直到现在,开到了灵堂前,也不肯下车。
  “妈…弟弟要走了…您老快去看看他最后一眼吧…”二姑姑扶在车框,泣不成声。
  “你放什么屁!”曹秀英一个大步跳下车,亮起巴掌,要掌二姑姑的嘴。
  巴掌还没打下去,她一晃眼,又看见听闻风声赶来的陈周杨和关歆。
  他们都绑着块白布。
  “你们…你们…”她手指颤抖,点着陈周杨脑门,骂道:“你戴这个东西干什么!”
  她一个喘气,身子直往后倒。
  大姑姑和二姑姑赶紧搀住她,边抹泪边劝她小心身体。
  曹秀英比他们想象的强大,很快凝下心神,自己稳住重心,把他们搀扶的手一挥,一人径直朝灵堂走去。
  她踏进灵堂门槛,正好迎面看见儿子黑白的遗像,年过八十的身子一晃,梳成髻的银发,兀然在空中颤抖。
  她哆嗦着唇瓣,念念骂道:“不听话、不听话、不听话!”
  一直骂到她走到灵柩前,她才止住了口。
  她猛地一声嗥啼,双手捶打着冰棺,嘶喊:“民民、民民…我的儿!”
  三个姑姑立马上前,拥在她身旁。她左右一搡,连推带踢,号哭不止。
  她情绪起伏太大,突然过度呼吸,瘫倒在了地上,四肢抽搐。
  “妈!”
  姑姑们惊叫,正要拥簇过去时,被关歆拦下了。
  她指着陈周杨说,“快把她抱到室外去。”
  她寻到个纸袋,覆盖到曹秀英脸上,没过多时,她便恢复了正常。
  为了避免她再次发生意外,二姑姑和二姑父立马开车带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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