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窕回忆起来,“你当时说,让人们内心和解的并不是仪式本身,而是仪式准备过程中两颗心的碰撞。”
洪劲妮点点头,“没错,你陪她喝酒,其实就是两颗心的碰撞。”
她说着把手轻轻地搭在江窕的肩头,“李阿姨早就为你准备好了酒,你呢?你准备好了吗?”
江窕眉睫轻颤,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仰头朝洪劲妮报以感激的笑容,“谢谢你,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69 我终于明白那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的五帝钱为什么会断了……
跟江窕分开以后,洪劲妮本来是要回家的,但她突然调转车头,去了另一个地方。
一个她每年都会在固定的日子,和父亲同去的地方——莲花公墓。
洪劲妮仍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感觉,原来墓地是这个样子啊,非常安静,太安静以至于连细微的抽泣声都可以听得清楚。
洪劲妮在路上买了一束白色的菊花,她把车开到了墓园门口,熟练地走了进去,找到母亲的墓碑。
墓园依旧寂静如斯,一排排形状各异的石碑矗立在像格子间一样的墓地前。
洪劲妮把菊花花篮轻轻地递给墓地下长眠的人,墓碑上写着她的姓名,生辰和忌日。她拧开了矿泉水瓶,把水浇在花篮里的吸水花泥上,剩下的水浇在了大理石底座上,最后用随身携带的湿巾擦了擦碑石上的灰尘。
“今天爸爸没有来,是我一个人来的。”
“突然来见你都没有打声招呼,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吧?你总是喜欢安静,可是我小的时候却非常吵闹。”
“我总是会突然想起你,但是渐渐的发现我已经快要记不清你了,偶然想起了零碎的片段,只能在脑海里多演几遍,生怕自己忘了。”
其实,洪劲妮跟父亲来的时候,她并不会跟母亲说很多的话。因为她不太习惯于在父亲面前表达对母亲的思念,每次都是洪建国叽里咕噜说很多,洪劲妮在一旁默默的听着。这一次没有人在身边,洪劲妮倒是放开了唠叨。
洪劲妮说着捋了捋头发,笑道,“你发现没有,我越来越像你了。我记得我小时候你就是这样长长的卷发,我换了这个发型以后,有几次早上起床照镜子,都会觉得吓一跳,还以为看见了你。”
“我最近在帮一个阿姨做金婚仪式,不知怎么地,我就总是能够想到你……我在想,你到了那个年纪会不会也像那位阿姨一样,去想自己的一生过得怎么样?去发展一个新的爱好,偶尔偷偷的喝酒,又担心让自己的孩子知道……”
“我最近挺好的,我爸也不错,又学习了新的菜谱,还学会了你做的小豆沙包,是不是挺厉害的?”
“还有就是……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
洪劲妮说到这里,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我跟他之间也不一定会有结果,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您也可以帮我把把关,如果您也觉得他很不错,就给我一点信号呗?”
“好啦,我不跟你说了,再晚点走就要堵车了。”
洪劲妮站起身,鞠躬道,“下次就是跟爸爸一起来看你了,给你带好吃的。拜拜了,妈妈!”
洪劲妮离开了母亲的墓碑,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发现这条道上有一块墓碑上贴着一张朝气蓬勃,清俊无瑕的笑脸。
她定住脚步,看见了少年的姓名和生卒日期,陆卓凯,十八岁。
“好可惜啊……”洪劲妮在心中轻叹。
墓园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一个人的姓名,生卒日期,合葬者的名字和数量,都会毫无掩饰的呈现出来,你可以通过这些细节窥探出这个人的一生。
洪劲妮正胡思乱想着一路往下走去,到了事务大厅附近的莲花凉亭时,突然听见有人叫她。
“洪姐——”
洪劲妮寻声一抬头,竟然是朴松灵!
她视线偏移,只见朴松灵的身边是一脸疑惑的白暮晨,估计白暮晨也没想到竟然会在墓园看见自己吧!看架势,他们应该是正在陪家属买墓地。
不过,能在这里遇见,真是唱歌不看曲本——离谱!
朴松灵好奇又热情地走过来,问道,“洪姐,你咋在这儿呢?”
“我——”
洪劲妮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因为她没和朴松灵说过自己家里的情况,要是解释起来还得从头说起。
就在洪劲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逃又逃不掉的时候,白暮晨倏地从人群中走了过来,拉住洪劲妮的手,带着她转身径直离开了。
“白哥!洪姐!”
不顾朴松灵的叫声,他们两个快步离开,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白暮晨把洪劲妮拉到停车场,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洪劲妮的车,站定在车前,开口道,“开车门。”
洪劲妮“哦”了一声,从包里翻出车钥匙解锁,心想白暮晨这人怎么搞得好像这是他的车一样。
洪劲妮开门上车,白暮晨也毫不客气的坐在了副驾驶上,两个人关上车门后空气骤然安静,毕竟他们昨天刚热吻完,还是个……比较尴尬的关系。
洪劲妮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问道,“你没事吗?突然跟我跑出来,你还在工作吧?”
“没关系,有松灵在就可以。”
“哦。”洪劲妮没话找话,“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儿?”
白暮晨侧头,觑眼看向她,“你该不会是在跟踪我吧?”
洪劲妮噗嗤笑了一声,“没看出来啊,白暮晨,你这脸皮比城墙还厚呢?”
洪劲妮忽然意识到,白暮晨好像是故意这么说的,他该不会是在……试图逗自己开心吧?
怪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的关系有了一些逆转。不过白暮晨安慰人的能力还是有待提高啊!
就在洪劲妮想东想西的时候,白暮晨突然开口。
“我今天故意没有回公司……”
“为什么?”洪劲妮没反应过来,耿直地问道。
“因为,我担心今天我们遇见,会比较尴尬。”白暮晨实话实说。
洪劲妮瞬间恍然道,“我发现,我们两个每次接吻以后,都会发生一些很离谱的事情。”
白暮晨没想到洪劲妮会这么直接,略难为情地看了她一眼,“什么离谱的事情?”
“你想啊。”
洪劲妮掰着指头算起来,“第一次,是我喝醉把你给亲了,然后呢,我们俩第二天就被居家隔离了;昨天你把我亲了,今天咱俩躲来躲去,结果在墓地上都能遇见!”
白暮晨无奈笑道,“看来昨天的那份尴尬,已经被今天的这份尴尬化解了,我们之间永远只有更尴尬,没有最尴尬。”
“还真是呢!”
洪劲妮闪念间,想到了刚刚在母亲墓碑前的念叨——
“您也可以帮我把把关,如果您也觉得他很不错,就给我一点信号呗?”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洪劲妮还是忍不住揣测,难道这就是母亲给她的信号?
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洪劲妮倏地侧过身朝白暮晨道,“白暮晨,你说……咱俩如果现在接吻的话,还会发生什么更离谱的事情吗?”
白暮晨瞬间错愕,“你、什么意思?”
白暮晨下意识地看向洪劲妮的嘴唇,她的唇色像未开的幺荷,花瓣尖那淡淡的一抹。上唇圆润饱满的唇珠,随着她说话时嘴唇的起伏,像荷花上点缀的水珠,肆意流动,让人忍不住想视线追逐。
那种心跳不受控制的感觉又来了。
只见洪劲妮的眼神中没有情欲,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天真,好奇地问道,“白暮晨,我们现在要不要试一试?”
“怎、怎么试?”
白暮晨话音未落,洪劲妮就倾身向前,凑过来,嘴唇轻轻地戳了一下白暮晨的唇瓣。
一触即分。
白暮晨还没准备好开始,就已经结束,整个人呆呆地定在那里,快要疯掉。
洪劲妮亲完人以后,警惕地看向四周,“好像没什么异常反应哦。”
她瞬间松了口气,看来母亲还是比较满意的,她和白暮晨两个人并不是命里犯冲的关系。
“你回摆渡人是吧?我顺道送你回去吧!”她说着,看向了还没反应过来的白暮晨。
白暮晨强迫自己从刚才的暧昧气氛中抽离出来,哑着嗓子,淡淡回了一声,“嗯。”
“好,那我们出发吧!”
洪劲妮插入车钥匙,发动的瞬间车突然熄火了。
“嗯?怎么回事?”
她再次发动,再次熄火。
洪劲妮骤然愣住,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了白暮晨一眼,“不是吧,这么邪门儿?”
白暮晨更加无语了,他把手指插在头发里,恍然苦笑,叹了口气道。
“洪劲妮,我终于明白那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的五帝钱为什么会断了……”
70 一个是让我渡上金身的神明,一个是跟你每天见面的凡人,你怎么选?
那一天,洪劲妮是坐着修理厂的拖车回去的。
一路上,洪劲妮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事儿太邪门了,该不会真是母亲的提醒吧?
洪劲妮到达修理厂,检修后发现原来是车的电瓶坏了,她把车留在修理厂维修,自己打车回了家。
这一天,真闹挺!
晚上的时候,刚好唐清扬过来送新制作的夏款义乳内衣。洪劲妮送她下楼,两个人顺便坐在小公园的秋千上聊了一会儿天。
唐清扬叼着雪糕,听洪劲妮讲述了这段时间的经历和那三个吻,顿时下巴都要惊掉下来。
“你和白暮晨的关系走向,真是越来越诡异了……”
“是吧?”
洪劲妮咬了口雪糕,笃定道,“我觉得我们可能是遭了天谴!”
唐清扬白了她一眼,“得了吧,你俩啥人物啊,下凡渡劫的天仙啊,还遭天谴。”
“你说,我要不要停下来,我跟白暮晨该不会真的是命里犯冲吧?”
“喜欢一个人是可以说停就停的吗?”唐清扬发出灵魂拷问。
洪劲妮叹了口气,“不能。”
唐清扬越想越不对劲,“可是真的有这么邪门的事吗?你俩一亲嘴马上就倒霉?要不,你俩再亲一个试试?”
洪劲妮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不敢了!不敢了!”
“妮子,你这决心也不行啊,之前听你说的以为你多喜欢白暮晨,怎么封建迷信就把你打败了?”
洪劲妮嘟着嘴,没说话。
“说到底还是个概率问题,我们小区前段时间也差点被封。对了,聂笑谦他们整个创意园都居家隔离呢,这个概率还是很大的!而且,我上次坐你车的时候,你不就说要去换电瓶了吗?你当时换了吗?”
洪劲妮心虚地摇摇头,“没时间去呢。”
“你看!这不就得了!不是你俩亲嘴电瓶就坏了,而是你那电瓶本来就要换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在墓地坏了呢,为什么偏偏是我和我妈妈说完,给我点提醒之后呢?”洪劲妮叼着雪糕棍子,有气无力道。
“你这属于自己给自己的心理暗示!别瞎想了,就算你俩八字不合,你不还是喜欢他吗?”
洪劲妮咬着嘴唇,眼神默认。
唐清扬突然想到什么,“妮子,我问你,要是当时的小医生跟白暮晨让你选的话,你选谁?”
洪劲妮的眼神放出了光,她扭头看着唐清扬,说了四个大字。
“杀、人、诛、心。”
唐清扬得逞一笑,“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忘了那个小医生。”
洪劲妮想了想说道,“这样对白暮晨不公平,小医生对我来说是一种精神力量,他在我的意念中存在,本身就是无法超越的。而且我又没跟小医生接触过,就那么短暂的碰面,足以让我在脑海里把他幻想成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但是白暮晨不一样,他跟我是实打实的接触,从以为他是抛家弃子的渣男,变成了表白追求的关系。他们俩本身就没有可比性,这就好比一个是让我渡上金身的神明,一个是跟你每天见面的凡人,你怎么选?”
唐清扬叼着雪糕想了想,“也是。不过,小医生虽然无法超越,但是他不能跟你接吻呀!”
这话再次往洪劲妮的心口窝扎了一刀。
唐清扬把洪劲妮的秋千往自己的身侧拉了拉,低声问道,“妮子,你跟白暮晨接吻的时候感觉如何?”
洪劲妮的表情迅速变幻,带着百转千回难以言说的情绪。
最终,她望着星空开口,“就算是世界末日,也值了吧!”
洪劲妮说完,荡起了秋千。
她的心也同身体一起轻盈地飞了起来。
那一天,白暮晨是跟朴松灵的车一起挤回去的。
两个人回到摆渡人,临下班的时候朴松灵终于忍不住问道,“白哥,洪姐怎么在墓地啊?”
白暮晨随口答,“办事吧。”
朴松灵瞪着小眼睛,觉得难以置信,“去墓地办啥事?”
白暮晨看了眼朴松灵,“我没问,不知道。”
“白哥,你连这都没问?那你把人家拉走,你们两个还待了那么久,车也坏了,那你们在车上干啥了?”
朴松灵说完才发现,这些话连在一起,仿佛信息量很大的样子。
见白暮晨还没反应过来生气,朴松灵赶紧开溜,“白哥,我下班了,拜拜。”
朴松灵一溜烟的跑了,空荡荡的摆渡人只剩下了白暮晨一个人。
他端着水杯在茶水间愣神,回忆着车里的那一幕,洪劲妮带着测试的意味,吻了自己。
白暮晨一直觉得接吻是一件私密且暧昧的举动,它像一个印章,可以说明两个人非同一般的关系;它也像一种表达,当语言无法描述情绪的时候,一个吻就可以说明。
但是洪劲妮打破了白暮晨的固有认知,他们之间的吻突如其来,毫无章法。是无法预知,无法被理性解释的一种行为举止,反而在亲吻这一动作结束后,白暮晨才开始思考,这个吻是如何发生的。
也许爱本身是无法“理解”的,想要去探寻爱的意义,是之后的事情。
爱的本质就是摧枯拉朽,燃烧生命之力去体验爱迸发的激情与狂喜。当你身处其中的时候,是没有余力去反思权衡的。
从洪劲妮酒后的表白开始,白暮晨就好像登上了“洪劲妮号”的贼船,在爱情之海毫无目的的航行,没有指南针,没有罗盘,没有任何锚定方向的东西,全凭心意,随波逐流,将身心交给这片爱的洋流,前往未知的方向……
白暮晨不想去思考了,这件事情是无法通过思考想清楚的。
他叹了口气,瞥见窗台的仙人掌真是彻底被盘活了,椭圆的身躯翠绿而厚实,浑身的尖刺硬挺而矫健。更神奇的是,在顶端刺芒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花骨朵。原来仙人掌也会开花吗?而旁边的多肉小红衣,个头也比刚带来的时候大了一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