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白暮晨跟了上去,因为这一次洪劲妮不是骂老天爷,而是要自杀!
他冲过去救下了要跳楼的洪劲妮,还把她大骂了一顿,因为白暮晨太了解她了,劝是没有用的,唯有骂醒她!
最后,洪劲妮终于情绪稳定了,而白暮晨在科室主任的夺命连环 call 下,不得不离开了天台。
因为见习手术的迟到,白暮晨被医院领导大骂一通,并且遣回了学校面壁思过一个月。
直到一个月后,他才在导师的帮忙下重新回到了医院继续轮岗实习,来到了宋学长所在的消化外科。
那一天,当白暮晨想再拿着小橘子去乳腺外科找洪劲妮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出院了。
白暮晨的心好像骤然缺失了一块,变得空落落的,紧接着他开始担心,害怕洪劲妮会不会再一次想不开……
那段日子,白暮晨格外关注本地新闻有没有坠楼事件,差不多又过了两个月,白暮晨终于不再关注坠楼事件了。
因为繁忙的轮岗实习像海浪一样,卷携着白暮晨奔涌在生活的激流之中。而洪劲妮在白暮晨生命中留下的痕迹,也在一股又一股海浪的拍击下,打磨地消失不见了。
接下来的故事,就是七年后,二人在铂尔曼酒店因颠倒的红白喜事再次重逢。
白暮晨想到这里,嘴角漾起一丝微笑。他擦好鞋子,把它们收纳整齐。
自从车祸事故之后,白暮晨感觉到他不再是以“我”这个第一人称活着了,而是以第三人称“他”存在着。
他强行把自己和“白暮晨”分离开来,以第三人称的视角审视着自己的生活。他就像一缕游魂一样游荡在“我”的身边,观察着这个叫做“白暮晨”的人。就好像,白暮晨此刻所经历的痛苦都与“我”无关一样。
直到那次,洪劲妮质问他——
“白暮晨,你经常对自己撒谎吗?”
“你并不快乐,不是吗?”
白暮晨才终于意识到,原来第三人称的自己一直在欺骗第一人称的自己。
而那个游荡的“白暮晨”也终于渐渐回到了“我”的身体里,开始重新以第一人称活着,去体悟自己的痛苦,自己的快乐,自己的毁灭,和自己的重生。
因为洪劲妮,白暮晨重新以第一人称主动地,坚强地,开始了新的生活。
今晚,陆卓然问他——“七年了,你还能记得这个人,那说明七年前你就对她印象深刻。”
没错,白暮晨确实对洪劲妮记忆犹新,也许是因为,她是自己轮岗时遇见的第一位有意思的患者;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了生死之间的羁绊;也或许原因非常简单浅显,就是因为洪劲妮很漂亮。
如果白暮晨愿意诚实面对自己内心的话,他就会明白,真实的原因是,七年前他就已经被洪劲妮吸引。
当他在手术室看见洪劲妮的时候,他就对她产生了好奇——
洪劲妮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为什么她会如此不一样?
那份喜欢像划亮火柴的微光,一闪一曳,随着洪劲妮的消失而渐渐熄灭。但那份火种依然悄无声息地埋在白暮晨的心底,直到七年后的重逢,那微弱的火光再次被洪劲妮点亮。
白暮晨一直都觉得,像洪劲妮这样的人,一定要获得天底下最好的幸福,才能够补偿她前半生的痛苦,因为她太值得了。
但他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到底能不能够给洪劲妮这样的幸福,自己配吗?
白暮晨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他觉得自己并不配。
可洪劲妮偏偏对他说——“白暮晨,我想要你做我的男人。”
这句话让白暮晨感受到一种力量,一种源于生命之力的答案。
当一个人想去爱另外一个人的时候,那说明她已经足够爱自己了。
可白暮晨足够爱自己吗?
我有资格去爱另外一个人吗?
白暮晨越想越乱,或许自己思考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种庸人自扰。
他曾经在一本书中读过这么一句话:
“他坠入爱河,就像自寻短见。”
简直说的太他爹的对了!
66 一个人在追求心之所向的时候,才会成为自己。
翌日,洪劲妮拎着大包小包去安宁疗护医院看李阿姨。
李阿姨正坐在窗前,对着镜子画自画像,她的神态认真而专注,一点点描绘脸上的纹路,就像地质学家在勘探某种稀有资源。
洪劲妮走进来,把下酒菜依次摆在她的桌前,得意问道,“阿姨,怎么样?”
李阿姨转头一瞥,难掩喜悦,“手艺不错啊,你做的?”
“我爸做的。”
李阿姨含笑乜了乜洪劲妮,“难怪你圆溜溜的。”
洪劲妮不乐意了,“阿姨,我这叫丰满匀称好吗?”
“你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了,多羡慕你们年轻人有点肉啊,像我就剩一层皮了……”
洪劲妮把菜都放到了病房里的小冰箱里,李阿姨忽然招呼她过来。
“丫头,你过来帮我看看,我用镜子总是看不清楚,这脑袋后面的白头发是不是又长出来了?”
洪劲妮伸手捋开李阿姨脑后的卷发,“是啊,发根有点白呢!”
李阿姨犯愁,随即又眼珠一转,“我要不假装没看见,把头发都画成黑色吧?”
“您这是在画自画像?”洪劲妮问道。
“是遗像。”李阿姨说道。
洪劲妮微微顿住,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了。
李阿姨看着画布,认真道,“照片里的人不是我,画里的人才是真正的我。”
“您怎么突然画起来遗像,呃……自画像了?”
李阿姨画笔微顿,“因为,今天这个瞬间是我余生最年轻的时候了。”
她笑了笑,转言道,“而且今天精神头不错,能画两笔。”
洪劲妮有些惊讶,李阿姨竟然可以用如此轻松的语气说出如此沉重的话,只有看开了生死的人,才能做到吧。
李阿姨看她不说话,扭头问道,“丫头,我跟你说的画展葬礼,你开始整了吗?”
“阿姨,你确定吗?要不要问问江窕?”
李阿姨啧了一声,“问她干什么,我自己的葬礼,我还做不了主啊?你别担心,阿姨有钱,你只管去办。”
洪劲妮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个错误,人们总是习惯认为老年人无法做决定,就像孩子一样需要一位监护人。但实际上,她们那代人经历了太多的风暴和苦难,做决定对她们来说,反而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想到这里,洪劲妮下定决心,“阿姨,我知道了,我帮您办!”
李阿姨喜上眉梢,“这才对嘛!”
“不过我还是会跟江窕说一声的,她就算不同意,我也会给您办的。”
李阿姨笔尖一顿,笑道,“对,到时候,就把这幅画摆放在正中心,这就是我的遗像,其他的画,你就按照画框标签的时间顺序摆放就行。展览的地方,不用太大,也不要放丧乐,太瘆得慌了,你给我放那个——”
李阿姨眯着眼回忆起来,“那首歌叫什么来着,对,《笑红尘》!”
她说着,忍不住握着画笔,开心地哼了起来,“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洪劲妮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模样,仿佛与钢厂宣传视频中的李绍芝再次重叠起来。
果然,一个人在追求心之所向的时候,才会成为自己。那样的自己,才是耀眼而美好的。
李阿姨的画笔,倏地顿在画中头发的位置,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洪劲妮知道她不想为自己画上白发,于是,洪劲妮跟变戏法似的,从兜子里拿出一盒染发剂,献宝似的递上去。
“阿姨,你看看,这是什么?”
李阿姨眼神一亮,“你怎么连这个都带了?”
“我是为了金婚仪式特意给您准备的。”
“还是你想的周到。”她随后担忧起来,小声问道,“在医院这让染吗?会不会味道太大了?”
“没事儿,我这个是泡沫染发剂,不刺激没有味儿。”
“那行,你给阿姨染染呗。”
两个人说着就开始了,洪劲妮准备的非常齐全,还带了报纸和染发围裙,瞬间就把病房变成了理发店。
李阿姨躺在椅子上,洪劲妮带着胶皮手套,把头发分层,一缕一缕的用染发剂涂抹均匀。
李阿姨突然惬意地舒了一口气,“我喜欢你这个丫头,因为你不把我当病人。”
洪劲妮笑了,“因为我也当过病人,所以我知道当被别人另眼相待,格外客气的时候,我反而不那么舒服。”
“对。我要是在病房里喝点小酒,她们都可惊讶了。”
“就好像,你身为病人,不躺在床上都不正常似的!”
洪劲妮的话把李阿姨逗笑,她顺势问道,“阿姨,你是怎么喜欢上画画的?”
李阿姨深邃的眼眸突然陷入思考,喃喃自语,“我这人呐,闲不住。人到老了,就爱瞎琢磨,我就发现我这一辈子好像碌碌无为。你说我老伴儿吧,人家老江是大夫,救了一辈子人。我女儿呢,人家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拥有无限可能。但是我,除了每天围着他们,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似的……”
“怎么会呢?”
洪劲妮一边帮她梳着头发一边道,“我在网上还查到了,您之前做车间主任的宣传视频呢!”
李阿姨有点不好意思,“那都什么年代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你还能搜到?”
“当然了!互联网时代什么找不到?您在讲述车间新设备,还有自制炉筒的时候,简直神采飞扬。阿姨,您有没有想过,您研究出来的新设备帮工厂提高了效率,您自制的炉筒子或许现在还在使用呢!”
李阿姨垂眸轻叹,“是啊,前半生的意义都是工作给的,后半生的意义就得靠自己找喽!我以前当车间主任的时候,就画过零件的设计图,当时纯属赶鸭子上架,我们那个年代的人谁学过美术啊,都是跟车间老师傅学的。你还别说,我画的设计图还真像那么回事。”
“后来,离开钢厂了,我没事儿就瞎画,有一天看见了网上还有教画画的,我就跟着学了起来。你们这个时代,想学什么可真方便啊,只要想学,啥都能学!自从开始画画,我做家务都没那么烦了。人呐,还是得找到一个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有了这个支点,活下去就没那么费劲了。我现在,浑身没有一个不疼的地方,但只要一想到我还能画两笔,好像都没那么疼了……”
这时,头发差不多都抹上了染发剂,洪劲妮走到李阿姨面前,蹲下了身,问道,“阿姨,那您觉得自己的一生还有什么遗憾吗?”
李阿姨思忖片刻,“我就是很好奇,要是当时一直留在钢厂工作,没有回归家庭,会不会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洪劲妮想了想问道,“那我问您,假设您选择了另一条路,那您此刻,会不会也想问,如果我当时选择回归了家庭,那么我的人生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李阿姨听着,陷入了沉思。
洪劲妮开口道,“阿姨,其实不管做哪一种选择,我们都会幻想另外一种选择的结果。所以既然已经选了,就让它过去吧,现在才是最重要的。您选择放弃治疗,按自己的意愿走完余下的人生,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您要知道,很多人到了最后都没有选择的余地,都是别人帮他们选择如何离开,何时离开……您能勇敢的做出这样的选择,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很令人敬佩了。”
李阿姨听到这里,脸上终于浮现一丝释然的笑容,“你要是把画展葬礼给我办好了,我的人生就彻底无憾了。”
“遵命!”洪劲妮莞尔一笑。
李阿姨说完眼神望向了窗外,盛夏的阳光刺目而耀眼,斑驳的光影抚摸着她的脸庞。
那一天,洪劲妮帮李阿姨染完头发,江窕就来了。
她刚下了班赶过来,看见母亲的瞬间都惊讶了,不知是染发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母亲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回来了。让江窕更意外的是,洪劲妮竟然做了本该属于她做的事情。
她们两个在李阿姨睡下后,到医院的休息室聊了会儿天。
江窕把买来的冰镇果汁递给洪劲妮。
她望着窗外,颇带着些自责,“多谢你,帮我母亲染头发。”
“不用客气。”
“这些事情本来应该是女儿做的,是我没有注意到。”江窕说着垂下了头。
洪劲妮喝了口果汁,无所谓道,“我也有责任为我的顾客打造一个完美的形象,来参与她的金婚仪式啊!”
江窕唇角轻挑,“好吧,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洪劲妮问道,“你知道阿姨想办一场画展葬礼吗?”
“她跟我说过,不想要悼念仪式,想要办一场画展。”江窕说着看向洪劲妮,“但是,你觉得可行性大吗?”
“不管可不可能,我都答应阿姨了,一定会为她办一场属于她的画展葬礼。”
江窕恍然一笑,“原来是这样,难怪她今天精神很好。”
洪劲妮思考道,“相比金婚仪式,我觉得,她更在意这场葬礼。”
“其实我也无意拂逆她的意思,只是这件事从未有人做过,我以为是她的异想天开,既然连你也这么说……”
江窕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转身朝洪劲妮道,“好,就按她的意思办吧。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场地是个问题,只要场地搞定了,策展倒是好办。”
江窕点了点头,“我也可以联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场地。”
洪劲妮忍不住笑了,“江医生,感觉我们俩要被迫组队打怪了。”
江窕挑挑眉,“希望你是个好队友。”
洪劲妮切了一声,“我可是专业人士,你别拖后腿就好!”
江窕最讨厌别人质疑她的能力,不由得握紧杯子,“怎么可能!”
洪劲妮得逞地笑了笑,主动和江窕碰了下杯,“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二人杯中的小冰块因碰撞而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们喝着冰镇的果汁,沁凉从喉咙直达心底,舒爽而惬意。
她们两个都朦胧的意识到,彼此从一种三角关系,变成了另一种三角关系。这是以李绍芝阿姨为原点,而构造的属于女性之间的三角形。
没有敌对和竞争,而是带着救赎和碰撞的三角关系。
67 两个人的舌尖彼此试探,碰蹭闪躲,想要紧密纠缠。
从医院离开后,洪劲妮就回到了爱妮工作室,准备去四楼的仓库寻找一些装饰用品。
既然突然多出来一场画展葬礼,为了节约成本,洪劲妮打算看看之前婚礼上用过的装饰品,能不能派上用场。
就在她弯着腰寻找上次婚礼用过的金色小球球的时候,四楼仓库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