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虞先是点了点头:怪不得能让她也一起上这辆马车。
毕竟以她之前和岑归澜相处的经验来看,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就算是对方把她赶到后面的驴车上,明虞都不会觉得很奇怪。
毕竟是岑扒皮啊!!
不过……
明虞再次打量了一遍这奢华马车的内饰,又看了看自己现下和岑归澜衣着打扮上的差距,终于忍不住语气诚恳地道:“其实大人,我觉得吧,按照咱们现在这个配置,我不太像是你的妹妹。”
岑归澜哦了一声:“那像什么?”
明虞道:“你的舔狗,或者是洒扫丫鬟。”还是硬舔着脸要挤上来的那种。
第61章
马车内一阵诡异的沉默。
小翠偷偷看了眼自家小姐和岑指挥使,默默地觉得明虞说得确实有道理。
岑归澜带上来的那个小厮全程低头准备茶水,装成聋哑人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明虞则是一脸的视死如归:不怪她吐槽,谁让岑归澜这货突然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马车隔音的效果也不错,外面的声音不太能传得进来,静默中,岑归澜突然噗嗤笑了一声:“说得有道理。”
“那要不然就按你说的这么演?”
明虞立刻义正严词摇头:“那倒是不必,我看当您的妹妹就很不错!”
她连腰杆都挺直了几分,看起来倒挺像一个大家族的小姐:“我可以的!!”
岑归澜看了明虞两秒,忽而又别过脸去。
看他肩膀抖动的程度,应该是在笑:“嗯,你可以的。”
明虞:“??!”
不过岑归澜虽然态度上不怎么当人,等他们到达下一个城池的时候,岑归澜却是丢了一袋金叶子给随行的人:“去给小姐买些衣服首饰来。”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明虞:“要能够配得上她身份的。”
下面人应了一声是,不多时便带回来了一堆的珠宝华服。
岑归澜又从其中挑了一套丢给小翠:“让你家小姐换上吧。”
说罢他便带着人先下了马车,一直等到明虞换好以后才重新回来。
平心而论,他的眼光真心不错,挑给明虞的这件是一条淡紫色的衣裙,做工精巧自然是不必说的,外面还罩着一层鲛紗,看上去梦幻又轻盈。
明虞的长相是那种偏乖巧讨喜的,单独拿出去当然也算得上漂亮,但和岑归澜这种颇具攻击性的美感相比,自然就被冲淡了。而岑归澜现在给明虞选出来的这一套,恰恰在最大程度上规避了两个人气质的冲突,反而能凸显出明虞的明媚活泼来。
明虞摸了一下裙子上的鲛紗:“大人……呃不,哥?这些衣服首饰什么的,价格应当不便宜吧?”
岑归澜道:“我出钱,不会算在你头上。”
明虞当即放松地一屁股坐了下来:“那就好那就好。”
她还不忘拍一把岑归澜的马屁:“我就知道,有哥哥最好了!!”
“您就是我梦想中那种哥!绝世好哥!!”
岑归澜:“……”
入戏还挺快。
*
岑归澜这支队伍,较之明面上的锦衣卫大部队并不是同一时间出发,连走的方向都不大一样——大队伍由饶恒几人带队,北上的路线已明确在呈与永平帝的奏折中写清楚,朝中消息灵通些的都能打听到。
而“梅公子”这边,所选择的路线就更加随意了些,行进的速度也不快,的确像是个出门旅游的贵公子,一路都走走停停。
明虞也曾问过岑归澜他是怎么选择路线的,岑归澜的回答也极为简单粗暴:“抽签。”
现在他们已经往北边走了好几个城池,温度明显比在京城时要冷一些,岑归澜那把折扇也已经收了起来:“反正都是随意选择的,那不如让过程更有随机性一点。”
他笑眯眯:“我自己都猜不到,别人当然更猜不到。”
“不过最需要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耗点时间,总能走遍的。”
虽然说这次是出来乔装打探,但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岑归澜还是有一堆事务要处理。在马车上时他一般都在看自己的卷宗和写信指挥大部队,而明虞也不打搅,要么看自己店铺的账本,要么就跑到外面去骑个马看个风景什么的。
托岑归澜这兵分两路打算的福,她这一路过来,倒真的像是旅游了。
北方的风土人情乃至花草树木都和南方很有不同,明虞这一路几乎是撒欢过来的。
而因为扮演“梅公子的妹妹”,这段时间明虞和岑归澜除了晚上住店的时候,基本都是同进同出,这样高强度的“同处一屋檐”,倒让两个人的关系比之前要和睦了好些。
所以岑归澜这次把一堆折好的纸条递给明虞:“抽一张?”
明虞兴奋地搓搓手:“我也能来抽签?”
她当下从里面抓了一张,展开一看,上面正写着“代州”二字。
岑归澜看了一眼,道:“你运气真不错,一来就抽中了原来的藩地属州。”
明虞顿了顿:“藩地?”
岑归澜又看了一眼明虞,终于想起来对方并不是朝廷中人,对于这种历史政治问题并足够了解。
他叹了口气,从马车上的暗格中取出一张白纸,在上面画下云朝如今地盘的大致形状:“如今云朝有十一省,州府过百,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明虞点了点头,于是岑归澜又在地图上添了一笔:“二十年前,这些地方都不属于云朝的直接统治,而是被称为齐国,名义上,是云朝麾下的藩国。”
“北齐在百年前便被分封出去,多年下来,民情风土早已和云朝内部不同,中间鼎盛时期,他们甚至不再向皇室称臣,反倒大有独立扩张地盘的趋势。”
“——当然,最后他们失败了。”
“大概十七年前,云朝已经差不多从混乱衰弱中恢复了过来,而北齐当时的藩王顾英已经近八十的高龄,缠绵病榻,北齐内部也陷入了夺权纷争当中,陛下看中这个时机,一举出兵,将藩地收回云朝。”
“而后陛下又将原属于北齐的地盘划分为三个部分,与云朝其他地域打乱融合,重新分成了三个省。”
“因此,”岑归澜又在这简略地图上画下几笔,“云朝最北方这三个省,都是打乱后的北齐和云朝原本土地的结合。”
“不巧,你刚刚抽出来的代州,是少有的所有土地都属于原北齐的一个州府。”
他淡淡道:“所以我才说,你运气不错。”
永平帝派遣岑归澜这一行是要像篦子一般,将北地党的势力再“梳”一遍,把不听话,藏着心思的“跳蚤”都给“梳”走,而这些人势力最活跃的地方在哪里?可想而知,必然是像代州这样从前就属于北齐的地盘了。
明虞则是若有所思:“我先前曾经听说,十七年前京城哗变,许多世家联合逼杀长公主……而你刚刚又说,北齐也是十七年前陛下收回来的……十七年前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啊?”
十七年前的锦衣卫指挥使还是岑和风,而岑归澜也不过才六岁,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当年的历史了解清楚。
这些东西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而如今告诉明虞倒也无妨:“当年那些蠢货能联合起来哗变,就是因为陛下为保北伐功成,将京营的兵马都调走了大半。”
他似乎是想到了当时偶然一瞥到的乱象,又给明虞科普了一个冷知识:“你先前被送到裴庭那里,应该也知道镇武侯府是近二十年才崛起的新贵——当年世家联合哗变,北伐途中的军队也跟着滋生种种谣言说法,是裴庭他爹站了出来稳定军心,重新整合了军队,才保证了北伐的胜利。”
如此功劳,也难怪当年裴建言回来,便被拜为了一品大将军。
明虞的嘴巴不自觉张大。
她虽然说没有什么很强的政治直觉吧,但光听岑归澜这么一说,也可以想象到当年是个怎样动荡的年代了——旧的势力陨落,新的势力崛起,还有战乱……甚至于连镇国长公主都死在这场动乱中。
再想想岑归澜先前说的北齐在百年前被分封出去,鼎盛时期拒绝向云朝称臣纳贡,还有收回时都逼得皇帝把护卫京城的军队都调出去,闹得京城都哗变,也可以想象这个藩国曾经是有多么的强势了。
而曾经分裂出去百年,如今再重新进行融合,这难度有多大也是可想而知的。
不止是藩地可能残留下来的势力旧部,怕是当地的百姓也有许多会对这种文化和地域的融合感到抗拒吧?
——那他们这次去北齐旧地,真的会安全吗?
明虞掀开帘子往马车窗外看了一眼,发现外面的景色已经变成了北方山脉特有的那中苍翠绵延。
现在说我要下车好像有点晚了。
于是明虞又默默地放下了帘子。
“大人,不,哥,我相信你聪明绝顶,武功盖世,一定可以成功完成陛下的任务,平安返回京城的!!”
*
明虞抽了个代州的签出来,岑归澜也不含糊,当即便下令让马车往代州去。
好几天的路程以后,他们终于进入到代州的地界。
按照“梅公子”的习性,他们停留的是代州靠近州会的一座县城,名为曲阳县。
曲阳县民生经济都还不错,因县城周围有一片银杏枫叶林,秋日之时分外绚烂美丽,会吸引不少游人旅客,还留下不少诗篇名句,因此也是颇有名气。
明虞他们到的时候正赶上银杏叶黄枫林转红的时候,来这里倒是正好体现出了“旅游”的目的。
不过因为这华丽的车队阵容,在入城的时候他们可以说是结结实实地吸了一把睛。
金丝楠木的八驾豪华马车,前后绵延二十米的随行队伍,连车帘都是用的上好绸缎,这等奢靡,怕不是哪个王孙公子出行,光临曲阳大驾了?!
而之后入了城,岑归澜更是把铺张这个词演绎到了极致——他直接做主包下一座客栈,让里面所有人都只为自己一行人服务,就连拉马车的马都能享受一套至尊按摩服务的那种。
不仅如此,岑归澜还顺便着人出去,看看曲阳城里面有没有正在售卖中的庄园,他准备要买一套。
给钱的时候明虞在旁边看着都心里抽抽了一下:什么是败家子啊!!
多的钱不要可以捐给她的!
然而岑归澜这样撒钱的效果也是非常显著的,一来显眼到极致也未尝不是一种隐藏,二来,几乎是在他们入住客栈没多久后,外面忽而就来了两名小厮模样的人:“敢问,是梅公子吗?”
岑归澜贯彻自己的大爷本质没有理人,明虞连忙扮演起妹妹的角色:“你们找我哥有什么事?”
那两名小厮连忙行了一礼:“原来是梅小姐。”
“是这样的,我们家主人听说有位梅公子在求购落脚的庄园,又大手笔地一来就包了一家客栈——正好你们住的这间客徕客栈也是我们家主人的产业,她觉得十分有缘分,便想请梅公子去她那里做一做客。”
这两名小厮看了一眼明虞,当即补充道:“当然,我家主人也欢迎梅小姐一起前去。”
岑归澜斟了一杯酒,慢悠悠道:“哦?你们家主人是?”
那两名小厮挺了挺胸,语气颇有些骄傲:“我家主人,便是这曲阳县的庄夫人。”
“庄夫人?”这次轮到明虞惊讶了。
虽然说云朝的男女大防没有她那个时空里的古代那么严重,但到底还是男尊女卑的世界,能从别人口中听到“我家主人是x夫人”而不是“我家主人是x大人”这样的说法,还真是第一次。
她问:“庄是这位夫人的本姓吗?”
“那是自然,”其中一位小厮笑着道,“梅公子和梅小姐或许是刚到我们代州来,所以才没听说过我们家夫人的名头。”
“我们家主人姓庄,名为秋梦,可谓是我们代州的一位奇女子。”
“她原先是我们代州知州的妻子,夫妻感情甚笃,可惜好景不长,十多年前,那位知州大人便急病去世了。”
“庄夫人和那位知州大人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按照一般的情况,应该是会回娘家或者改嫁的。”
“不过我们夫人厉害便厉害在这里,”那位小厮说着便露出些与有荣焉的神色,“当时云朝才刚刚推行起来立女户的政策,但真正去尝试的女子却不多,而我家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当年那位刘知州颇为清廉,家财并不算丰厚,而我家夫人,在立了女户之后,便靠着这不丰厚的家资,一路将生意做了起来,到了今天,这曲阳县绝大多数的产业都是属于我们庄记的!代州,还有整个北方三省,也有不少产业都是我们家夫人的!”
那小厮说得十分自豪,明虞听了也不由侧目:“如此说来,这位庄夫人倒真是一位女中豪杰了。”
她自己也上手做生意,还知道明谷是怎么崛起的,因此更晓得做生意里的一些困难——尤其在这对女子并不如现代那样友好的云朝,这庄夫人以女流之身能把生意做到遍布北地三省,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是,”另一个小厮也笑道,“而且我家夫人不仅善于打理生意,为人也颇为乐善好施,她出资在曲阳县,还有代州各处,开了好几家善堂,逢灾年还会开棚施粥,她也很是好客,因此才想要邀请两位前去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