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归澜也再度出现在了村子里:“准备回曲阳县吧。”
他一身骑装,看来的方向,并不是从卫所那边过来。
明虞当时正好干完了当天的活,搬了根小板凳坐到村口,一边听着村口妇女们的八卦,一边磕着瓜子。
她闻言停下了抓瓜子的手,人有点愣住:“诶?直接回去吗?”
“那些山匪呢?不是要查他们的下落吗?”
这些日子她已经和村子里的人打成了一片,已经听说了代州这边因为不属于边境,所以军队设置在这里主要就是一个□□维安的作用,北地匪盗多猖獗,遇到一些官府打不下来的,卫所这边就会出动人手。
她还等着军队出征去灭匪呢。
岑归澜回答说:“已经查到了。”
明虞:“嗯?!怎么说??”
岑归澜直接丢给明虞一纸卷宗。
“那个活口说,他们来自白虎寨,寨子里的老人原本都隶属于北齐的军队,后来老藩王去世,朝廷北伐,北齐军队大溃。他们这些人却又不想接受朝廷的招安,便干脆落草为寇组了这个寨子。”
“沿路劫财的营生他们也做,不过更多时候,他们会接点儿‘单子’,帮雇主用匪盗的名义除掉目标,赚些外快。”
——所以,当年他母亲的死,多半也是这些人接下来的一单“生意”了。
这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因为白虎寨专做这种营生,十几年的时间过去,谁还能记得当年某一桩单子的雇主是谁?即便记得,隔了一重线索又这么长的时间,能追查到真凶的概率也已经寥寥无几了。
“我也问了他们这次接的这单的雇主是谁,不过他说具体的雇主信息一般只有领头的才知道。而他们的目标,是我们先前那一行人里的两个女子。”
明芝芝也搬着板凳出来跟明虞坐一起晒太阳,闻言她那条伤腿都坐不住了就要站起来:“什么?!”
明虞一把把人摁了回去:“你坐好。”
“然后呢,”明虞问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吧?你之前不是说查到他们的下落了吗?如果知道这个白虎寨的老巢的话,只要抓到人,这些信息应该也能查到一些吧?”
岑归澜颔首:“那人是到昨天半夜才把能吐露的话都吐露清楚的——白虎寨的事情很重要,很可能牵连的不止北地这边,所以今早的时候我就派诸昇等人去白虎寨那边了,准备把情况摸清楚就下手。”
“但是,等诸昇他们按照那人的口供找到白虎寨的位置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的人都已经死了。”
明虞惊得嚯地站了起来:“都、都死了?!”
岑归澜:“是的。”
“我也亲自去了一趟,”他道,“经查验,白虎寨上下二百三十六口人,悉数死亡,无一存活。”
“他们的死法不一,有中毒而死的,也有身上有刀伤和箭伤的,”他语气平淡地描述了一起灭门式的惨案,“绝大部分尸体都有中毒迹象,看起来是有人在他们的食物或者饮水里下了毒,而后又将那些没有因中毒而死的人一一用利器杀死。”
“动手的人不止一个,且应当对白虎寨非常熟悉,极大可能性是其内部的人。看尸体的腐败的程度,这事情应该是近两天发生的——而且很可能就在他们袭击我们失败之后。”
“而白虎寨首领书房里的东西被洗劫一空,我们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岑归澜扯了扯唇角,“哦,白虎寨劫来的那些金银财物倒还有不少留在那里,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这般一说,不消再进行细细地解释,明虞也知道了:“这是有人在灭口?!”
岑归澜再次颔首。
“那线索到这里岂不是全都断了?”
他们这几天岂不是白干?
明虞没有问还能不能再在那个他们抓到的白虎寨匪盗身上努力一下之类的问题——用脚想一下也知道,背负杀母之仇还对朝廷不利,这buff叠得,岑归澜不物尽其用到对方咽气是不可能的。
岑归澜则是回答道:“还是有一个好消息的。”
“在我们抓到的那个人断气之前,他曾经说过,虽然不清楚白虎寨具体的雇主到底都有谁,但是有一个人,和他们的关系很密切。之前白虎寨换过好几次老窝,此人还帮过他们忙。”
明虞心里已经有了些预感,但还是问道:“谁?”
岑归澜道:“庄记,梁梧。”
“——所以现在,我们要绕回去,和他们打一场硬仗了。”
第76章
回曲阳县的马车上,明虞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岑归澜给她的那一纸卷宗。
那上面写的不是别的,正是锦衣卫这边查到的庄记的一些事情。
“强行抢人、堵门、恶意打砸别人店里的东西,甚至出手把人打死,找人□□对家掌柜的妻女……”明虞表情里带着震惊,“这庄记后台是真的硬啊!”
之前她和朱屠夫交好的时候,就听对方一家说过庄记的一些霸道之处,但顶多也就她在卷宗上看到的前三条这种程度,剩下那些内容,才真正是让她见识到了人性之恶。
什么叫不可说,这庄记俨然就是云朝代州版本的不可说啊!!
明芝芝也跟着凑近看了一眼,表情中已经染上深深的厌恶:“真恶心!!”
爹居然和这种人合作,还派她过来和人谈生意!!
明虞在震惊完之后,则是翻到了后面——那则是庄夫人相关的一些信息。
“庄秋梦本是南方人士,二十年前嫁与刘复,待云朝收回北地,便随其夫往代州赴任知州。”
“不过好景不长,在代州任上不过一年,那刘复便急病而亡。”
“而在刘复死后,庄秋梦并没有回到南方的娘家,而是在代州扎下根来,还创立了庄记,成了一名女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干得还挺不错。”用不错来形容可能都不是十分准确,要明虞说,庄秋梦这何止是不错,她都快干成当地的土霸王了。
“但是,”顿了顿,明虞又道,“我们之前和这位庄夫人也接触几次了,老实说,我不觉得她看起来像是个这么有智慧和魄力的人物。”
虽然堵门和恶意打砸听起来确实很有庄夫人的风格没错啦。
但光有这种风格,可不代表她就能靠这个把庄记做起来了。
明芝芝是个初入社会的愣头青,对人情世故和做生意的学问懂得不多,发现庄记有这么多恶心事,第一反应是骂明谷。但明虞有两辈子的记忆,她很清楚,以明谷这老头儿的人精程度,是不可能知道庄记有这么多糟心事还会跟他们合作的。
那么显然是有个人在里面出力,把面子工程处理得很漂亮了。
而关于这个人,早在他们第一次和庄记接触的时候,明虞和岑归澜就形成了一定的共识。
“梁梧。”岑归澜也出声道。
“这个人很有意思,”他道,“庄秋梦是从南方嫁过来,随夫赴任代州的,当时因为路途比较遥远,他们夫妻并没有带多少仆人前来,但这个梁梧就在其中,就是他们家的管家。”
“后来刘复急病而亡,男主人死了,有不少跟他们过来的老人便提出想要回乡看看,这些人都被放回去了,但梁梧并没有离开。”
“如果说梁梧留下,是有了另外的野心,譬如想要通过控制庄秋梦,来达到侵吞刘复留下的财产权力之类的目的,也有说不过去的地方。”
明虞直接指出来道:“第一,刘复是个清官,第二,如果他控制了庄秋梦,那么庄记就不会有那么多庄秋梦参与的痕迹。”
之前的几次见面中她能感觉出来,梁梧是一个相当内敛的人,如果庄记真的是完全在他控制之中,绝对不会干出这么多“不可说”的事情,以至于都成了锦衣卫北上首要瞄准的靶子。
岑归澜颔首:“还有一点。”
“我找人去庄秋梦的家乡查过了——她、刘复,还有梁梧三个人都是同乡,梁梧和刘复在同年都参加过科举,而梁梧的成绩比起刘复还要好上一些。”
所以,如果梁梧真的有问鼎高位的野心,继续考科举然后做官明显会比当刘府的管家要有前途的多。
明虞没想到还有这茬:“……这么说来,他们这情况确实很奇怪。”
岑归澜手指轻敲桌面——因为这次他们是要大张旗鼓地回曲阳县,所以他那驾豪华八驾大马车又被派上了用场。几天时间,马车里被血污弄脏的物件已经一应换了新的,不过这张小紫叶檀的桌子运气不错,之前没有弄脏,所以得以保留下来。
“所以,这次如果要想有什么突破的话,关键点也许就在他们的关系上了。”
明虞跟着点头。
明芝芝在马车里,听着明虞和岑归澜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敲定了回曲阳县后的方针,整个人一愣一愣。
这是什么?
那又是什么?
她有些懵逼道:“所以他们是什么关系?”
不就是家主和管家的关系吗?
明虞看了明芝芝一眼,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看,连芝芝都能吵架吵赢庄夫人,可见庄秋梦这人是真的不太行了。”
明芝芝:“?”
“姐!!!”
*
明虞他们坐的这辆八驾豪华大马车张而扬之地驶进曲阳县中,再次激起了一片惊叹和围观。
而他们回城了的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庄秋梦和梁梧那里。
噼啪。
庄秋梦手里的茶杯没有拿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梁梧比庄秋梦要好一些,面上仍然维持着镇定,但心下却叹了一声:到底是这样。
来汇报消息的人见庄秋梦失色,不由有些唯唯诺诺:“夫人……”
梁梧出声道:“无事,这里待会我叫人来收拾就行,你先退下吧。”
那人这才离去。
而等那人一退出去,庄秋梦立即便转身,抓住梁梧的手,慌乱问道:“他们还活着,他们居然还活着!”
“之前他们躲到哪里去了?!”
“怎么办?”
梁梧勉强劝慰道:“……你别慌。”
“白虎寨的人已经被灭口了,我们的人动手之前已经确定了他们还没有查到白虎寨的所在,那些不利的证据也都被带走了。他们就算是怀疑我们,也根本就没有证据。”
庄秋梦眼中腾升起一丝希冀的光芒:“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梁梧道。
“这些年这么多风风雨雨咱们都走过来了,总不能在这么几个年轻人的手上给栽了吧?”
听见梁梧这么说,庄秋梦也逐渐放松下来:“……是了,你说的没错。”
她又恢复了一些自信:“是啊……只不过是几个毛孩子罢了……而且说不定,那个梅公子的身份也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厉害,毕竟那位大人也并没有说出来他到底是谁嘛,说不定只是运气好,他们才逃过了一劫罢了。”
这样自我宽慰完以后,庄秋梦总算是冷静下来,而她的脸色也染上阴鸷:“我居然被这么几个年轻人给吓到,真是……”
“还有你,”她瞪了梁梧一眼,“明明就只是几个年轻人而已,干嘛要把白虎寨都灭口?害我紧张成那个样子。”
梁梧嗯了一声,算是认错,他没有再说话,心里面却染上些许苦涩之意。
如今已经到了九月中旬,先前寄往京城的那封信已经有了回音——当时明虞明家小姐的身份还没有被戳穿,于是他们寄过去的信中写的也是“梅家兄妹”。
而那位大人的回信则是明确地表示,不管是京城还是更南方,都没有一个这样的家族,而且他还按着梁梧等人说的特征去南方查了查,同样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但是这京城中,倒是有那么一个人,或者说他的家族会和“梅”这个姓有关。
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岑归澜,他的母亲,叫做梅兰。
这一部分内容写在另一张信纸上,是那位大人专门告知梁梧的。对方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提醒梁梧,如果明知事不可为,或许壮士断腕才是最佳选择——当然,要是梁梧有能力把敌人直接干掉,那这位大人应该会更高兴。
梁梧确实把这部分内容向庄秋梦瞒下了,不过并不是出于要“壮士断腕”这种理由。而是单纯的因为梁梧知道,如果把这事跟庄秋梦说了,根本不用再做什么,庄秋梦就会先自乱阵脚的。
虽然他已经把白虎寨这个最大的漏洞给消灭了,算是先一步堵住了别人的嘴巴,但他的对手却很有可能是那位锦衣卫指挥使——虽然并没有真的直面过这位,但光是这些年来他听说的消息,就已经足以让梁梧提起十分精神来面对了。
更何况当年他见过岑和风——尽管只是远远一瞥,但对方毫不掩饰的杀气与冷厉已足够让当时才初出茅庐的梁梧又敬又畏了。
光是那一眼便都能让梁梧记到现在。都说虎父无犬子,这岑归澜以十七岁之龄便能接替其父亲的位置,其手腕与能力,想必绝不会弱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