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几年,裴术因为殡仪馆馆长非法交易一案,坚持曝光,誓死维护受害者权益,被对方安排了一起车祸。馆长被带到派出所接受审问时,在派出所放了监视器,确定裴术几点上下班,计划在一个没有监控探头的路口把她撞死。他得逞了,车祸发生了,只不过裴术无事,出事的是跟她同坐一辆车的同母异父的哥哥。
最后馆长承认所有犯罪事实,被判无期徒刑。
裴术在哥哥死后第三天就去上班了,认识的不认识的没人说她尽职,只是说她为人冷漠。
荣放想想津水这几年的变革:“其实咱们津水真的很乱,最上层是在天天喊着扫黑除恶,可咱们这种离着皇城万八千里的地界,哪儿能被阳光普照?”
胡奉先比荣放年长很多:“这已经好很多了,至少出了一位干实事的警察。”
荣放突然笑了:“你说,梁顺程现在拿姐没办法,会不会后悔当初让她顶上现在这位子?”
胡奉先也笑了:“他必然后悔!”
梁顺程是公安局副局长,早几年没人管的时候,在津水只手遮天。
谁知道政策下来了,国家对黑社会和贪官污吏的打压力度很大,他眼看着自己要凉,开始洗白了。
第一步就是把这些跟自己沾亲带故的官职撤了,然后找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替上。裴术这个职位之前的警察就是梁顺程的小舅子。
那时候的裴术才二十岁,就是派出所一个文职,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爱说话,而恰好就是她看上去很老实,被梁顺程相中了,提拔到了现在的位置。
他没想到,就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女人,很是能干,成了上方领导在津水最信任的人。
这有了后台,梁顺程想弄她都弄不了了。
裴术也不负信任,对津水大肆整改,凡是她责任内的案子,无一不是漂漂亮亮。
她有心对梁顺程下手,但梁顺程在津水多年,势力盘桓覆盖在整个津水,又岂是她一个人能撼动的,这就有了长达几年之久的明争暗斗。
胡奉先又说:“现在吴组长死了,我是不知道咱们裴警官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荣放不爱听这话:“你这是咒姐呢?”
胡奉先解释:“我是为她担心!你看看她那个性子,说是放假,还是第一时间赶往各种案子的案发现场,就算事发在半夜三更,也能看见她的身影。”
荣放又开始唉声叹气了。
胡奉先想起裴术跟他们说过的一句话:“改变不了这个世界,那是力不能及,没关系,但至少要做到不被这个世界改变。”
荣放不说话了。
他哪有裴术的坚韧呢?而且裴术已经在很多事情上妥协了,距离她彻底妥协,还会远吗?
第五章 给她道歉
Part 1
津水城北,公租房甲36号院902室。
两男一女,锅碗瓢盆摔得稀烂,茶几倒了,电视碎了,看不出原色的脏沙发上烧了一个大洞,整个房间都是余烬的呛鼻味道。
裴术赶到,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侧躺在地上的女人穿着紫裙子,胳膊和腿上都是淤青。但她皮肤很白,身材还不错,所以就算岁数不小了,也仍是风韵犹存。
看起来很壮实的男人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和凉拖鞋,坐在小板凳上抽着烟,烟灰弹在地上。
还有一个男人,穿得还算工整,九十年代的西装,黑皮鞋白袜子,留着寸头,面目敦厚实诚。
裴术一进门,寸头男提醒了一句:“裴术来了。”
女人像是没听到一样,持续躺在地上装死,就好像打电话叫裴术来的人不是她一样。
她叫裴东卿,是裴术她妈,只不过因为抛弃过裴术太多次,两个人都不太想承认彼此。当然,裴东卿挨打时、没钱时还是第一个想到裴术。
裴术不想知道裴东卿跟这两个男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只是不想闹人命才来看一眼。
寸头男走到裴术跟前,说:“裴术,本来不该麻烦你的,但你妈这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话闭,坐在板凳上的男人不乐意了:“什么叫过不下去了?跟你就能过?你打哪儿来的王八犊子?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寸头男懒得跟他争辩,跟裴术说:“光是今年,我已经给你妈七八万了,差不多一个月一万多,就算她找个工作也找不了一个月一万多的啊。”
裴东卿听到这话,挪了下腿,是个不耐烦的意思。
寸头男还在说:“你妈岁数也不小了,长得也没年轻时候漂亮,说句不好听的,到这会儿了,不值钱了。她得认了。”
光膀子的“噌”地站起来,薅起寸头男的脖领子:“你好意思说?甩个不干净的货给我?”
寸头男读过书,干不出跟他互殴这种粗鲁的事,但他有一张利嘴,专挑他不爱听的说:“你找上裴东卿不也是看她长得俊俏?你又有几分真心?现在她年老色衰了,你新鲜劲儿过去了,开始说她不能供你了?做个爷们混到你这份儿上,你不觉得可悲?我个看客都替你不好意思。”
光膀子的一巴掌掴在他太阳穴上:“放屁!我就说你怎么同意离婚,合着你早想把这个丧门神脱手了!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扭打在一起,裴东卿突然爬起来,跪着挪到裴术跟前,攥住她的手:“裴术!”
裴术看向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感情。
裴东卿并没有求她制止两个男人的争吵,也没有对她这么些年来的枉为人母感到抱歉,只是说:“妈需要钱,妈有了钱生活就会好起来了。裴术你有钱对不对?”
裴术无动于衷。
裴东卿摇着她的手:“你是警察,你肯定有钱!你给妈十万,只要你给妈十万,妈以后再也不去找你了。”
这时候,卧室里传来小女孩的哭声,哭得嗓子哑,可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男人、跪在裴术脚边的裴东卿就像聋了一样。
裴术持续没有反应,裴东卿也不高兴了,站起来,冲她嚷嚷:“我也不知道生你干什么!”
这边动静有点大,掐在一起的两个男人暂时休战了,看起她们母女俩的热闹。
裴东卿越骂越难听:“跟你那短命鬼的爹一样没德行!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东西,我就不该生你!省了到头来什么都指望不上!”
裴术的那种麻木特别恐怖,就像是这一幕她已经看过无数遍。
裴东卿往地上啐一口唾沫:“你现在能耐了,有出息了,过上好日子了,你就不知道我供你吃供你喝的辛苦了,你这跟个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裴术觉得好笑,就笑了下。
裴东卿更来气了,她往常最爱扮得弱不禁风、乖巧柔顺也不扮了,嘴脸别提多丑恶:“你少给我哼哈的,没我哪来的你?我把话给你放在这儿,百年之后,你怎么对我,你的儿女就怎么对你。”
又是那套车轱辘话,裴术不想跟她浪费时间了,随口问了句:“你刚说,多少钱?”
听到钱这个字,裴东卿的火消了,手背抹抹眼泪,朝裴术迈了几个小碎步:“二十万,只要你给我二十万,以后你妈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
光膀子的听到钱这个字,扯开裴东卿,对裴术说:“裴术!我虽然不是你亲爸,但我照顾你妈这么多年功劳不小吧?就算没功劳,你看在媛媛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的份上,是不是也……”
寸头男不是为钱来的,但如果裴术有钱,他也想要一份。过去这些年,他接济给裴东卿的这些,他那现任媳妇早有意见了。想着,他也走过去。 更多免费小说+V 13588451110
公租房的门坏了,风一直往里涌,呼呼的声响都抢不过眼前三副贪婪面目的戏。
裴术二十几岁的人生,经历了常人所经历,忍受了非常人所不能忍,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委屈。她以为,任何一个人的生活都不会是风平浪静的。
Part 2
直到三个大她一轮的人像狗一样凑到她跟前,等着她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她觉得这些天的晴朗还有覃深的笑容,都修补不好她“风烛残年”的精神支柱了。
她再装不下无动于衷,被绝望浸透的眉眼散发出一股死气:“这就是我的价值吗?”
裴东卿看看着她,好像没太听懂她在说什么,也好像是压根就不在乎她要说什么。
这个女儿也好,房里那个小女儿也罢,甚至是死去的儿子,没有出生就因为吸笑气掉了的孩子,都只是她用来铭记一段感情的证据。
裴术从身后桌上拿起一块碎镜子,照照自己,照照眼前三个人:“我曾以为这世上最大的恶不外乎出卖朋友,苛待父母,后来我才知道,生而不养也应该算在其中。”
她给裴东卿数:“你从成年就开始谈恋爱,跟同学,跟不知名的人。你不断跟他们发生关系,不断生孩子,不断结婚,然后再出轨,发生关系,生孩子,结婚。
“你就像个下蛋的母鸡,走到哪儿下到哪。
“你不负责任,你蔑视生命,你口口声声说你是追求爱情,可你又对哪一段感情忠贞了?你跟我说最爱谢召桓,说得好像你跟他是正常恋爱的男女一样,双出轨的两个人也配?”
谢召桓是裴术亲生父亲,他跟裴东卿在一起时已经结婚了,还有一个女儿。
他跟裴东卿是双双出轨走在一起的。
谢召桓之前,裴东卿的丈夫是一个老师,两个人生了个儿子,也就是后来坐在裴东卿车上跟他一起出车祸、最后不治而亡的那个。
裴术真懒得给她理这些复杂又令人作呕的关系,她对他们,甚至裴东卿都没有一毫感情。
“谢召桓跟你不一样的是,他渣得明白,他就很坦白地告诉过我,他跟你没有爱,只是没想到你会用生孩子来威胁他。”
“说实话,我为我自己的出生是因为这种用途而感到耻辱。”
裴术的口吻显得随意,但每一个字都能让人听出她曾在意到什么程度,她是不是也曾咬牙切齿。
“谢召桓出轨跟你在一起后,原配去世了,原配的女儿跟他断绝父女关系。他看回头没路了,准备跟你凑活过,可你又出轨了,跟这个男人。”裴术看了一眼寸头男。
寸头男被叫到,不自觉往后挪了下脚步。他也知道他跟有夫之妇在一起,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裴术再看一眼光膀子的那个:“没过多久,你再出轨,跟他。你还告诉我你找到了真爱。”
光膀子那人没寸头男那点羞耻心,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嫌弃裴东卿不干净,跟那么多男人发生过关系,对自己这么多年的接盘后悔不已。
裴术眼睛回到已经对这些话麻木的裴东卿脸上,她还是很漂亮,尤其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像是生来就为了吸引男人:“你把他描绘得像天神下凡,说他有梦想,敢拼,敢干。说他一直在找机会,等他找到机会,就能赚到大钱。你还说你其实不爱钱,你只是单纯不喜欢没有追求的男人。”
寸头男知道裴东卿口中没追求的男人是自己。
他是个很务实的人,没有所谓的当老板的抱负,也不成天想着这个那个的项目,他就想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把分内事做好,简单平淡地过日子。
可有一部分女人是慕强的生物,默默无闻让这部分女人很没安全感,裴东卿是个典型,于是她偷了他七万五的积蓄,拿去给了光膀子那人。
只是这样的故事都不会有一个好结局,她裴东卿又怎能例外?
原来光膀子那人所谓的创业机会就是赌博。他拿着这七万多去了趟澳门,输光不算,还贷了水钱,最后被扣在了赌场,别人让他给家里人打电话赎人。
他打给了裴东卿。电话里,他痛哭流涕,表示自己只是想要多攒一点本钱,他只是想让她过好日子。
Part 3
裴东卿信了,到裴术家偷了裴术的身份证,拿去借了高利贷。
裴术突然靠近,捏住裴东卿的脸:“你告诉我,你配吗?你跟我要钱,你哪里值钱?”
兴许是没见过亲生女儿敢这么说自己亲妈,旁边俩男的都愣了,房间里只剩下门外透进来的风声。就连裴东卿,都被堵得哑口无言。
裴术甩开她的脸:“生而不养,断指可还。这都屁话,要你生了?要求你给我生命了?”
以前裴术绝望的时候,经常会去网上搜一些现实的残酷,她以为想到这个世界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人绝望,可以对她的心理有所安慰。
可看了那么多,明天、后天、大后天,好像都不会有什么不同,她还是一样绝望。
她白天像个正常人一样出警,处理案子,晚上就躺在床上,蜷成条虫子,想着那些让人绝望的过去。
裴术撩开衣服,给裴东卿看自己的后背。她白皙的背就好像棋盘,一个一个圆形烫伤疤痕像落子不均匀的棋子。只不过那些“棋子”尺寸很小,就容易让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犯病。
裴东卿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裴术从来没怀疑过她一直对那些事情知情,现在看她表情,果然没错:“你跟谢召桓分居的时候我九岁,因为我学习好,老师告诉我能成大器,所以你把我带走了。”
“你花五百块钱租了地下室,床边摞了几块板砖,捡了一块木板铺上去,就成了我的床。”
“在那儿,你跟那个帮你捡木板的人发生关系,哪怕他在你睡着后占我便宜,你也可以放任,装作不知道。”
旁边听着的两个男人愣了。
裴东卿摇起头来:“根本没有的事!你少胡说八道!”
裴术又说:“就在你出门之后,他用你买给他的烟在我背上烫了一个又一个疤。”
她可以忍受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恶意,可亲生母亲带来的伤害,真的是日日夜夜都在击垮她。
裴东卿不承认,她脸色很不好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慌了,可她就是不承认。她拒绝面对自己曾经那么伤害过自己的女儿。
当然,她也不是有悔改之意,她否认的原因只是试图诓住两个男人一直站在她这边。
裴术很平静,因为在那两年,她崩溃够了:“两年,长达两年。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你说我有病。我离家出走,我报警,你就在警察、邻居面前摆出这张无辜的脸。”
她还记得那时候有个卖菜的老奶奶相信她的话,却只是叫她晚上多穿几件衣服。
她在那时候问她:“是我错了吗?”
老奶奶被问住了,过了好久,连着叹起气来:“可是孩子,我们这些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啊。”
她从懵懂无知,到任何事都可以打败她,到仍然坚信黑白的分界线很明确,再到现在的麻木,并没有用多长时间。
只是在这期间,她度日如年,但又清楚地知道,她要是死了,更多裴术就会在津水诞生。
她就这么作为每个人的眼中钉艰难地活着,忍受一个又一个呼吸都在痛的夜晚。
当一个沉默惯了的小孩开始讲话,她就不再可爱了。裴东卿疯了一样把桌子推倒,气急败坏的样子真的可笑:“你不要满嘴瞎话!明明是你爸家暴!我怕你挨打把你带走!”